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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酥衣——韫枝【完结】

时间:2024-06-09 17:20:25  作者:韫枝【完结】
  郦酥衣并未告诉自己,他要离别多久。
  只是自对方的眼神里,沈兰蘅能窥看到,那隐忍情绪之下,所波动的几分不舍。
  郦酥衣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她的话音方落,便听见耳边落下一句声息。男人凤眸微敛着,夜风袭来,自他身上传来淡淡的兰香。
  “若是按着以往,待他打完仗回京,最少怕是要等上个两三年。”
  两三年。
  明安二十三年将去,待郦酥衣归来,那便是大凛明安二十六年。
  沈兰蘅瞧着她,冷笑:“将新婚妻子丢在京都不管不顾,让她刚过门便要守上两三年的活寡。郦酥衣他真是舍得。”
  这一道冷笑声中,带着许多鄙夷之色,那冷笑并未朝着她,而是朝向那“大义凛然”的郦酥衣。
  见他这般,沈兰蘅忍不住替郦酥衣说话:
  “世子爷乃国之栋梁,奉皇命,战西贼,守疆土。于家国面前,儿女情长算不得什么。”
  沈兰蘅本想继续嘲弄郦酥衣。
  这一声还未开口,他便听到了沈兰蘅的话,神色不由得一顿。
  男人低垂下眼睫,不可置信地望向她那一张白净柔弱的脸。
  少女乌发披肩,面容清丽瓷白,那一双乌眸柔软,看上去柔弱无害、楚楚可怜。
  像是离了郎君,便无从附活的菟丝花。
  沈兰蘅惊异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沈兰蘅袖中藏着郦酥衣先前留下的地契,闻言,右手攥着那契纸,手指缓缓收紧。
  她掩下心中万般不舍,点头。
  月色粼粼,跳跃在男人金甲的肩头处,折射出一道耀眼刺目的光辉。那芒光阵阵,扑闪于沈兰蘅翕动的眼睫处。对方就这般静默地瞧了她少时,终于,阴阳怪气地轻哂了声:
  “沈兰蘅,你与郦酥衣,还真是绝配。”
  他扭过头,似乎不愿再去看她。
  “都是一样的虚伪。”
  郦酥衣明明想带着她,明明舍不得她。
  她亦明明离不开郦酥衣,明明想跟着他去西疆。
  却还要站在这等大义凛然的位置上,说出那样漂亮的假话。
  他眼神中喜悦登即散去,眸光冷下来。
  原来她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他不要牵连沈顷。
  是为了不要再牵连她的心上人,跟着一起受苦受累。
  “你在乎沈顷?”
  “郦酥衣,你就这般在乎沈顷?”
  夜潮汹涌,他眼底神色亦汹涌着,半举起那只刚颤了纱布的手。
  “你替我包扎,也是为了他,对么?”
  她不愿再与眼前“朽木”周旋,只留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神情。
  “好。”
  怔神片刻,沈兰蘅竟笑了。
  郦酥衣起身,朝外走。
  忽然,夜空中传来刺啦一声。
  紧接着一道钝声,她愕然转头,只见榻上之人竟用瓷片划破了那方包扎好的纱布,同样也划烂了他鲜血淋漓的虎口!
  郦酥衣:“沈兰蘅,你又要做什么?”
  他闭上眼,面色凄凉地大笑。
  “你关心他,你在乎他。所以只有我这样,你才会多看我一眼。”
  只有他这样,在她面前伤害自己,伤害沈顷这一具身子。
  只有他自残……
  伤口滴着血,殷红的血迹将被褥染成极骇人的一片。
  夜色里,男人却仿若感受不到手上伤痛,他扯了扯唇角,一双眼紧盯着她。
  “郦酥衣,对吗?”
第71章 071
  疯子。
  真是疯子。
  郦酥衣看着那血迹,气得浑身发抖。
  她知晓沈兰蘅朽木难雕,却未想到,他竟难雕到这种程度。
  郦酥衣几欲摔碗。
  她有了身孕。
  她竟有了足月的身孕。
  那如今……如今她身下的……又是什么?!
  沈兰蘅头一次感觉到呼吸发难。
  只一瞬间,漫天的夜色里好似凭空出现了一只大手,扼住他的呼吸,引得他胸口处一阵钝痛。他瞪大了眼低下头,却见怀中少女虚弱。见他这般,郦酥衣竟畅快地笑了笑。
  她头一次见到沈兰蘅这样。
  头一次见到他这般焦虑,这般紧张。
  这般心急如焚。
  男人一双眼满带着探求,一颗心堪堪提到嗓子眼里。
  心中的畅快竟叫郦酥衣忍住了身下的痛,她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微肿的脸颊。
  “沈兰蘅,原来你也会害怕啊。”
  “我原以为,你薄情寡义,没有心呢。”
  风声猎猎,北风将军帐吹鼓,那声息砰砰敲打在沈兰蘅耳畔,将他一颗心亦敲动得飞快砰砰。
  迎着月色,少女勾了勾唇。
  她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
  “惊讶吗,慌张吗?没错,沈兰蘅,那是你的孩子。”
  “在知晓怀有身孕的那一刻,我便已打定主意不生下他。我无法面对他,无法告诉他――你的父亲是个十恶不赦、令人厌恶的恶人!他作恶多端,无情无义,每每与他相触,我只觉得浑身难受、只觉得上下恶心!”
  她凝望向对方逐渐发僵的面庞,轻笑。
  “沈兰蘅,你以为我叫玉霜收集的那些药草,是为你消肿止血、愈合伤口的么?你错了,那些药草,都有堕胎的效用。也多亏了你,我虽日日熬上一碗堕胎药,可始终狠不下心来去割舍掉腹中的孩儿。倒是你,今日那一番污言秽语……”
  思及那些话,她仍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倒是你,那样一番话,那样一席污言秽语,竟也让我免了这一碗堕胎药……”
  西疆条件艰难,她身子本就孱弱,胎像不稳,那样一番话,直气得她急火攻心。
  郦酥衣闭上眼,竟一下笑出了泪。
  她眼角泛着红,一双眼紧盯着身前之人,清透的眼神中尽是倔强与愤恨。
  “要恨要怪,尽是你逼得我至此,你迫使我行房,致使我受孕,如今小产也是由你步步紧逼。沈兰蘅,我好恨你。若我今日去了,若我今日与腹中孩儿一同去了……”
  或许是因疼痛,或许是因为心灰意冷。
  或许是那血液流尽。
  少女的呼吸与声息一同变得羸弱不堪。
  不等她说完,便听见身侧满是情绪的一声:
  “郦酥衣!”
  “你不准死!”
  对方双手抱着她,他的手臂极用力,手臂之上,那青筋凸起得厉害。
  他咬着牙,眼中情绪汹涌着,一字一字:
  “我不准你死。”
  他像一头愤怒又无措的小兽,紧抱着她,目光转而投向已跪了一排的军医。
  见他转过头。
  那群人瑟缩得更厉害。
  “将军……”
  沈兰蘅“唰”地一声拔出腰际长剑。
  长剑泠泠,闪着渗人的寒光,登即架在那医者的脖颈上。
  男人颤抖着声息:“不必保子,我只要她。”
  他只要她。
  只要她平安,健康,只要她一直在自己身侧,为自己包扎伤口,为自己系上那一只又一只的蝴蝶结。
  老者跪在地上,见状膝盖都软了,只顾着“砰砰”磕头。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的无能,只能为夫人稍加止血……”
  沉闷一声响,铁剑落地,对方吓得浑身瘫软,竟一头仰面晕了过去。
  众人只见着,他们一贯镇定自若的沈将军扔了手中宝剑,寒风萧瑟,他打横抱起身前少女。
  “将军,”左右之人微惊,“将军要去何处?”
  外头正下着大雪,风雪萧萧,不见天日。
  沈兰蘅:“滚。”
  他一脚踢开拦路之人。
  营中没有人能救她,那他便抱着她去找。去通阳城,去清风城,去吴夏去衡川去墨州……他带着她,一家一家、挨家挨户地找。
  他能救她,他一定能救她。
  军帐之外,风雪极大。
  雨雪铺天盖地朝沈兰蘅袭来,他弯腰,倾身护着身前的少女,将她的身形包裹得极紧。
  没有一寸飞雪落在她身上。
  男人紧紧抱着她,一步一步,雪地上脚印踩得极实。
  “沈兄!”
  不远之处,雪地上忽然多了一道影。
  是苏墨寅。
  他也听闻了今日之事。
  男人朝着他急急招手:
  “沈兄,带嫂子上马车――”
  有魏恪驭马,将马车驭得又快又稳。
  临行之前,沈兰蘅趁乱将地上晕厥的老者一把捞起,将他连人带药匣一同带上了车。
  车上,军医先是替郦酥衣止了血。这血虽稍稍止住了,可女子的面色仍未有所好转。
  马车飞快,如离了弦的箭矢,朝通阳城奔袭而去。
  见郦酥衣此番模样,苏墨寅亦是心急如焚。
  他又另行驭了一匹马,先一步去通阳城捉拿郎中。
  又是一道离了弦的箭。
  夜色汹涌如潮,今夜整个西疆上下,皆不甚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苏墨寅终于折返。他匆匆勒马,扬声高唤:
  “沈兄、沈兄!”
  “为嫂子找来郎中了!”
  马背上的郎中颠得快要吐出来。
  虽说事态紧急,但顾着男女之防,苏墨寅没有抬手掀开车帘。
  郎中缓了缓神,心中嘟囔:如若不是那公子出手阔绰,自己才不会深夜丢下一家老小,于此处来受罪……
  乍一掀帘,只一眼,那郎中便看见车内面色苍白的少女,与一侧神色同样极难看的男人。
  男人一袭雪氅,失神落魄,见了他如同见了救命稻草,紧抓住郎中的胳膊。
  苏墨寅在外劝了好几声,沈兰蘅终于肯下马,为其腾出空地。
  郦酥衣沉默了。
  她原本也还算伶牙俐齿,此时此刻,竟找不到适当的词来骂他。
  便就在此时,帐外忽然响起玉霜的声音。
  “夫人。”
  小丫头声音清脆,在夜幕中轻缓散开。
  “夫人,您歇息下了吗?”
  郦酥衣应道:“何事?”
  玉霜:“奴婢按着您的吩咐,找到您要的那种草药了。”
  床帐微垂着,遮挡住榻上二人的身形。玉霜并未想到世子也在此处,看到那人影时,正捧着草药的手抖了一抖。
  她脸颊烫红,匆匆将东西搁在帐帘旁边的小桌上。
  不等郦酥衣开口,她便道:
  “夫人,奴、奴婢退下了……”
  “啪”地一声,玉霜将帘子急急阖上。
  “抱够了吗?”
  待玉霜走后,郦酥衣自榻上坐起身,用衣领遮了遮脖子上的咬痕,冷声。
  “抱够了就给我滚出去!”
  ……
  似乎怕再惹恼她。
  沈兰蘅多看了她几眼,短暂的沉默过后,竟听话地离开了。
  沈顷新伤未愈,郭孝业又一命呜呼。
  没过多久,朝廷上头新调来了一名武官。
  看到那人时,不光是郦酥衣,就连沈顷也一愣。
  来者竟是那娇生惯养的苏家世子,苏墨寅。
  沈顷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倒是那苏墨寅,见了沈顷,他颇为亲热地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欢天喜地地唤他:
  “沈兄!沈兄――”
  他大手一伸,攀附住沈顷的肩头。
  沈顷生得高大,苏墨寅要比他低一些,一袭紫袍的男人仰面望他。
  “听闻你受了伤,伤势如何,严不严重?还有这手是怎么回事,这拿刀剑的手可不能伤着哩――”
  沈顷平淡将他的手拨下来,问:“你怎么来了?”
  “我爹说让我趁着年轻,多去外面历练一番,锻炼锻炼,顺便磨一磨性子,”苏墨寅叽叽喳喳,活像只麻雀,“我同我爹说,儿子分毫不懂行军打仗之事,先前所看的那些军书也都只是纸上谈兵。你猜我爹怎么说?他说啊,这西疆大小事宜都有沈郎定夺,只要你沈家二郎在,西疆就出不了事,你只需要跟在沈顷后面跑跑腿、学习学习。”
  苏墨寅又将手搭上去,扬眉,“我一想,这不也是嘛!有沈兄在此处罩着,弟弟我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过来了。”
  正言道,他又看见走出军帐的郦酥衣,恭敬一拱手:“见过嫂子。”
  当着沈顷的面,郦酥衣被他这声“嫂子”叫得脸颊烫红。
  沈顷叫魏恪带着苏墨寅,先于军营里面熟悉上一圈。
  待人走之后,她才走上前,低下头,将丈夫的右手牵起来。
  纱布崭新,缠得很紧。
  郦酥衣皱眉,问:“他又拆了?”
  这些天,沈兰蘅一直犯病。
  白日里,沈顷的纱布刚包扎好,到了夜间,对方又坚持不懈地将其拆开、跑到郦酥衣帐中包扎。
  一来二去,这伤口总是好不了。
  沈兰蘅完全不在乎沈顷能不能执剑,只在乎每夜能有理由与她相见,每晚能感受到她的在乎与心疼。
  闻言,沈顷垂眼,看着自己那只右手,轻轻点了点头。
  今早醒来,褥子右边仍是血。
  还有一封沈兰蘅留下的“血书”。
  ――莫想与我,抢走酥衣。
  字迹潦草,言语幼稚。
  沈顷平静地垂眼,用手指蘸了血,回道:
  ――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连她的名字都写不对。
  他走下榻,轻车熟路地自一侧取来药瓶与纱布,将右手包扎好。
  好几日的折腾,他的伤口有些发脓。
  郦酥衣执意要看他的手。
  沈顷也将她的右手牵紧了,声音平缓,似乎已将那人摸得透彻:“无事的。他又不是个孩子,眼下不过几日的闹腾,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毕竟这双手,不止是沈顷的手,也是他沈兰蘅的手。
  眼下郦酥衣却听不大进去这话。
  她揭开纱布一角,小心翼翼地察看了沈顷的伤势,决定今夜再与沈兰蘅好好谈一谈。
  见她如此忧心忡忡,沈顷将纱布重新包扎好。
  他捏了捏妻子的脸,道:“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也不妨碍我拿枪。”
  伤的是虎口处,怎么能不妨碍拿枪。
  郦酥衣知道他是故意在哄自己。
  她低下头去,忍住情绪,双手扯了扯沈顷的纱布,在其上打了个蝴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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