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属下听说,锦州因时疫死了两万多老百姓,连朝廷派去的太医都死绝了,这疫病十分凶险。”
刘莽一脚踢飞小将,砍了对方的头颅,怒喝:“区区时疫而已,今夜就把锦州给老子攻下来,天亮屠城,老子会怕他们,杀了这些狗。”
刘莽一声令下,再无人敢退缩,只是,他们心里还是害怕。
狗不是普通的狗,是天灯训练出来的战犬,阿黑则是狗群的领袖者,在阿黑的带领下,三十多只犬,把军营扰地鸡飞狗跳。
时风猫在林子深处,手拿千里眼望向辰兵军营,“咯咯”的笑:“这群狗崽子……”
约莫三更天,阿黑带着狗疾速跑出军营,时风数了数,刚好三十二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赶回襄城,前方战事依旧激烈。
辰兵功利心太重,想一夜攻城,一夜占领锦州,可他们低估了锦州百姓的求生欲。
儿子战死,父顶上去,父死,女儿们也拿起红缨枪冲锋战线,最后不管生没生病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跑上襄城帮忙搬砖,能砸死一个敌军是一个。
原本想速战速决的战事,被一拖再拖,渐渐的,辰兵内部有人生病了,刘莽却把生病的士兵拖出军营斩杀,辰兵内部生病之事被压了下去。
刘莽攻城之心更加强烈,往后的几日也比之前更加猛烈。
锦州这边也迟迟等不到援军。
有人因时疫死绝,有人全家战死在沙场,最先的一批八千民兵,只剩下百人。
伽罗法师站在尸冢前,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微微抬眸,便望向远处立于莲花台上那高耸入云的佛祖石像。
“谢小将军,让你的鹰给刘家送一封信。”伽罗法师道。
谢玉瑾吹哨。
一只雄鹰从天边飞到他的胳膊,伽罗在雄鹰脚上塞了一卷纸条。
谢玉瑾在鹰耳边说了几句兽语,雄鹰立刻展开翅膀,从锦州飞往上京城。
“丞相,是从锦州来的信。”刘家护卫把鹰腿上的信取下,递给刘丞相。
刘丞相拆开信,看了看信上的内容。
这是伽罗法师亲笔诉求:锦州时疫失控,奸人当道,百姓流离失所,辰兵集十万兵马来势汹汹,晋王带走苦佛寺所有僧兵,现锦州只有两万谢家军和民间自发组织的民兵苦撑,却非长久之计,如此下去,锦州城门被破,指日可待,望吾皇,听民怨,思民苦,速援!
丞相看完信,脸色变了变。
这时,刘府管事快步走入:“老爷,宫里来人了,皇上不好了,太后要你速速入宫。”
“知道了。”刘丞相把信烧了,赶紧进书房写了一张字条,把信写完后,他又用特殊的药水把信上的内容抹去,再用同一张纸写下一封普通的家书,对护卫说:“刚才那只鹰呢?”
“还在院子。”
刘丞相把字条卷成一团,亲手把信系在鹰脚下,看着鹰飞往高空。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坐上马车入宫。
马车停在宫门前,刘丞相刚下马车,皇宫里就传来国丧钟声。
丞相从宫门外望向宫门内,抬手取下乌纱帽,跪在地上。
国丧钟响,景隆帝薨了!
第235章 不入锦
虹桥街,万民长跪,哀哭声不止。
整个上京城笼上悲郁,红墙金殿很快换上丧葬白绸。
朝中四大重臣,也极力请愿,让太子在国丧期间登基立后,调兵支援锦州,主持大局,稳固江山。
登基大典与封后典礼同时举行。
但是,大臣不同意立沈莲为后。
“沈家府内挖出十具尸骸,先帝在世时,便将沈氏一家贬到锦州治理时疫,任其自生自灭,如今的太子妃沈氏,母族有罪,不配为国母,太子应另择世家女册封为后,方能让万民心服。”
朝中议立后之事,争执不休。
陈大人第一个站出来,否决沈莲立为皇后。
墨君礼坐在金殿上,脸色阴沉,他看了看刘丞相。
他是四大重臣之一,也是唯一一个还未发声的大臣:“丞相。”
“微臣在。”
“你意下如何?”
刘丞相道:“回皇上,有罪的是沈府,被贬到锦州治理时疫的也是沈府的人,与上京城沈氏大族有何关系?”
众臣惊呼。
谁都没有想到,平日里和沈家党派斗的你死我活的丞相,竟然站出来帮太子妃说话。
“我朝三代皇后皆出自沈氏大族,国运昌盛,更重要的是……”刘丞相转身,面对众人:“太子妃已怀龙胎,名正言顺,怎就不能让万民心服?”
刘丞相声音重重落下,引朝中百官对他的言词十分不满。
陈大人气急败坏,看向其余刘家党派。
刘家党派默默抬头,看头顶金柱,没有一个人出声反对。
反对沈莲立后的臣子们气地跳脚。
墨君礼却难道一次把刘丞相看顺眼了:“丞相说的没错,太子妃出自沈氏,现已怀龙胎,她入主中宫,名正言顺,朝中已经无事到只能议论立后之事了吗,锦州与辰国一战,你们想出对策了吗?锦州时疫失控,你们有什么主意吗?你们以为孤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国难当头,你们不为百姓而谋,却只顾着家族利益,真是令孤失望。”
墨君礼大怒。
臣子们纷纷跪在地上。
“太子,锦州时疫失控,唯有封城一路,我们可以派兵前往泉县,待辰国攻破锦州,屠城后,辰兵下一个目标必定是泉县,到时我军在泉县布下天罗地网,把辰兵打回去。”张大人首先发声。
墨君礼深深蹙眉:“张大人,你的意思是要等辰国攻破锦州,再让辰国人杀光锦州百姓,我们商朝再出手?”
他拿起面前的折子,愤怒的往下扔:“你是疯了吗?”
“太子息怒。”云大人说道:“张大人所言,虽然很残忍,可眼下锦州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争。”
“时疫已失控,闭关锁道才是上策,我朝若再派兵马前往锦州,恐怕还未战死,就已先感染时疫病亡,损失极大,为了避免时疫带给战士们,张大人的方案未必不行,惠帝持政时,也曾下令屠城,这才绝了时疫,挽救一国。”
张大人的话,让蓝太傅心生不忍:“那可是二十几万人口的锦州,怎能见死不管,太子,锦州可是国门,如果我们连国门都不要了,那商朝破国,指日可待。”
“蓝太傅。”陈大人皱紧眉头:“慎言。”
蓝太傅挺直了腰杆,情绪激昂:“太子殿下,当下应立即派太医和援兵到锦州。”
张大人道:“谁又能知道,是先把时疫治好,还是先把辰兵打退,万一时疫没稳住,反而让派去的援兵也染上时疫,那岂不是徒劳。”
蓝太傅气地吹胡子瞪眼:“若是屠城,天理难容。”
“我有说让太子殿下下旨屠城吗?”张大人回头瞥了一眼蓝太傅,便又对太子说:“太子殿下,只要锦州襄城被攻破,辰兵一定会下令屠城,我们就借此机会,把辰兵屠我锦州子民的消息传到三国,激怒人愤,如此,时疫之危解决,我朝亦可快速从南北两方调出十五万大军驱退辰兵,夺回锦州。”
“你……”蓝太傅愤怒地指着张大人:“奸臣当道,是百姓之危,亦是国之难,太子殿下,万万不可这么做。”
墨君礼一开始觉得张大人说的话很荒唐,可经过他后面一番分析后,墨君礼内心开始动摇,只是碍于蓝太傅阻止,墨君礼并未当堂决定此事:“锦州战事,孤会慎重考虑,以民为先,不会忘了太傅教导,先退朝。”
他匆匆起身,快速离开朝堂。
没多久,墨君礼又命高湛私下叫张大人、召大人、云大人还有丞相,到议政殿议锦州战事。
最后太子下了一道密旨,派援兵前往泉县,不入锦州!
*
第236章 他悔过
援兵不入锦州,那就意味着所剩下的两千谢家军,和城中百姓要么被屠杀干净,要么自救。
而沈菀从未对皇朝有过任何希望,也不曾再指望墨君礼会为了大义,派兵入锦州。
她把皇室奸臣所想的计策,都推演了一遍,锦州百姓若想活下去,就得另寻出路。
沈菀、谢玉瑾、顾蓝臣、顾明珠、天灯聚于营帐内,谋划逃生之计。
这时,营帐外面传来时风的声音:“干嘛呢,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沈菀、谢玉瑾、顾蓝臣等人,纷纷抬头看向帐帘外。
众人就听到沈政一在外面说道:“我是来找谢小公爷和伽罗法师商讨解救锦州的对策。”
“你!”时风言语充满恶意,正准备叫人把沈政一拖走时,伽罗法师出声了:“让沈大人进来说。”
时风冷哼了一声,就放沈政一入帘帐。
沈政一走入营帐时,众人地目光落在他破损的衣袍上。
此刻的沈政一可以用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来形容,他额鬓边还有一处伤口,不过血迹已经凝固,右手也缠着纱布,从营帐外面走进来的时候,腿一瘸一拐。
沈菀目光平静地扫过沈政一,想起他在襄城上,与谢家军一起拼杀的场面,她内心很复杂。
沈政一在她眼中,是个大恶人,她以为他这次会为了利益,继续追随晋王,下达屠城令,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想追随谁?
这里可没有他想辅佐的王,事后无论是谁登基,沈家都不可能再回到上京城,伽罗法师和谢家也不可能扶他沈家再步入青云殿。
“你说你要商讨救锦州的对策,说吧。”沈菀道。
伽罗法师摆了摆,便让天灯给沈政一搬一张椅子,沈政一微微欠身,并未坐下:“我是想来告诉你们,以我对太子的了解,太子不会派援军来锦州了,他会派援军在泉县等辰兵,我们不必在此硬撑下去,辰兵此次开战,是有备而来,他们兵马粮充足,我们有的只有一群残民弱将,城内粮食也不多了,锦州外面的州县都不愿意送军粮进来,与其这样,不如遣散百姓,让百姓出城。”
“那时疫怎么办,锦州百姓一旦走出锦州,就会把时疫带出去。”顾蓝臣说。
“我们带百姓离开锦州,不再入其他州、县,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收纳锦州老百姓。”这个地方极少人知道,要越过去,需要经过一片沼泽之地,是沈承邑经商时,无意间发现。
沈政一走到沙地前,拿起一面小旗子,扎进了一处山丘窝里。
伽罗法师看到那面旗子所落之处,道:“此山有沼池,误入者,尸沉沼地,难以生还。”
“我儿三郎运过物品从此地越过,而沼池地后面,就是一座寸草不生、荒无人烟的古城,可以容纳近万人,这里是最适合的转移之地。”
沈政一说完,众人纷纷抬头看了看身旁的人。
伽罗法师当机立断,吩咐天灯:“天灯,去探路。”
“是。”
天灯拿起红缨枪,牵着阿黑,带着一群狗去探路。
伽罗法师对沈菀说:“谢少夫人,让莲花台那边的百姓早做准备,叫他们只带粮,别的东西不要带。”
沈菀说:“我会安排好百姓们。”
伽罗法师回头看谢玉瑾。
谢玉瑾眼睑暗紫,眼珠布满了红血丝,面容憔悴疲倦,可在伽罗唤他时,他眼中光芒犀利。
“法师,我会带着剩下的两千谢家军拖延时间。”
他话音拂过沈菀耳畔,沈菀下意识看向谢玉瑾,心情沉甸甸的。
这时,沈政一说:“把那两千谢家军给我吧。”
“你说什么梦话呢。”时风揪着他衣襟骂骂咧咧。
沈政一看向镇国公的方向:“我是认真的,加上我手里五百虎翼卫,让我留下来,我来守这城,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镇国公也是一脸疲倦,他不知道沈政一又想搞什么,只想沈政一不要再来什么阴谋阳谋,因为大家为了这场战役,都很不容易:“我是不会弃谢家军自己离城的。”
他回头对谢玉瑾说:“儿子,你带着你媳妇和老百姓出城,我留在锦州守城。”
说到这时,镇国公又回头问沈政一:“你刚才说,你愿意把那五百虎翼卫送上战场。”
这五百虎翼卫守着锦州西城门,不准乱民带兵逃出锦州,还未曾上过战场,若沈政一启用他们,倒是可以为百姓离城拖延时间。
“是。”沈政一说。
“那你有什么条件?”
沈政一说:“也带我妻儿离开锦州,我只要他们活着。”
“好。”镇国公没有犹豫:“我答应你,阿辞……”
“爹,我留下。”
“留什么留,你走过不少沼地,有些经验,带着老百姓平平安安到达荒城,就是你的战场,你以为淌那沼泽地就那么容易,我不放心你媳妇一个人,你回头看看菀儿,她这些日子都瘦脱相了。”镇国公坐在椅子上,声音沙哑地说道。
谢玉瑾果真回头看沈菀,沈菀刚好抬头,两个人四目相树,平日里圆润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巴的弧度尖尖,眼睑泛红,面孔苍白,唇瓣干裂。
他心脏像被一根弦丝狠狠拉锯,见她无声地看着自己,双手微微攥紧。
克制想要把她搂入怀里的冲动。
二人虽在一个城内,自开战后,便一个在东,一个西,在各自的战场奔波,时风和萧云在两地来回送信通报彼此的情况。
他都没有好好看她一眼,她就不知不觉消瘦了许多,饱受风餐雨露。
谢玉瑾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约莫一个时辰,天灯赶回来了,还有一群脏兮兮的狗。
天灯说:“沼地里有一条路,我做了记号,只要用木板搭上去,老百姓就可以踩着木板走过去。”
天灯带来的消息,无疑是好消息。
沈政一弹了弹身上的灰土,道:“那就行动吧。”
他先走出营帐,沈家的护卫却匆匆跑来:“家主,大公子他……死了。”
沈政一身子一晃,踉跄了几步,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时接受不了长子离世的消息。
耳边回荡着护卫的声音:“大公子离逝前,给大小姐留下一封信。”
沈政一失魂落魄地看了看护卫递来的信,然后回头望向营帐,沈菀正好从营帐里走出来,沈政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信递给沈菀:“菀儿,你大哥给你写信了。”
沈菀面无表情地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既然死了,信不看也罢。”
她转身离开,沈政一见她那样绝情,重重跪在她身后,崩溃地哭道:“你看一眼吧,就当我求你,你看一眼,他一直说要赎罪,知道你在锦州很难,菀儿,不管他以前对你做过什么,他早已悔了,他后悔了。”
可她忘不了,沈氏全府屠谢家的场面。
她忘不了,沈承霄刺杀她,冷漠地看她死去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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