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奚…陌奚……”茯芍含糊地敷衍了两句。
陌奚柔声地引诱着:“再叫一遍。”
“陌奚、陌奚。”
“对,”他喟叹着,犹不满足,反复询问、反复确定:“我是谁,芍儿?”
“陌奚。”
“陌奚是谁?”
“是姐姐。”
“不,不对。”他拔出毒牙,掰过茯芍的蛇首,与她四目相对,往那双琥珀瞳中种下了催眠幻术。
“陌奚是茯芍的伴侣,是茯芍深爱的雄性。”
茯芍偏头,像是不能理解他的话,没有找着宣读。
陌奚眸色渐深,黄玉蛇果然厉害,以他如今的修为竟无法对她施展催眠咒术。
若有朝一日,茯芍真的回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想起了沈枋庭……
陌奚脸上的笑容愈发妩媚温柔,瞳中的催眠咒术也愈发深厚殷红。
许久,澄澈的琥珀眸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浑浊。
陌奚勾唇,用更轻更悠远的声音开口,“怎么了芍儿,为什么不回答我?”
陌奚,是伴侣、是她深爱的雄性……
茯芍甩了甩有些发昏的头脑,刚挤出一丝清明,甜到发腻的水莲香气便铺天盖地地挤占了她的呼吸。
伴侣、深爱的雄性……
茯芍迟钝地思考这两个词的含义。
从韶山到蛇宫,陌奚的确是对她最好、和她相处时间最长,也是她最喜欢的雄蛇。
他对小蛇的态度和善可亲,应该能成为一个好父亲。
茯芍思来想去没都没找到错漏之处,遂应了他的话,“好吧,陌奚是伴侣,是我最喜欢的雄蛇。”
这话她排查了几遍都没有错漏之处,但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他的确是她最喜欢的雄蛇没错,但是伴侣……
陌奚,是她的伴侣?
她的伴侣是叫做陌奚么……
“好乖。”不等茯芍细想,愉悦的笑声便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苍墨色的蛇尾翻涌,茯芍呆呆地看着那举世无双的巨尾,深邃如渊,博大如夜,搅动之际诡媚悚然,每一次看都令她心生震撼。
好美……她痴痴地抬手,想要触碰那无与伦比的蛇尾。
是了,这么漂亮的蛇尾,一定是她的伴侣没错。
至于脑海中一晃而过的那个男人,他对待交尾并不专心,甚至还有两分抗拒。
伴侣之间怎么会排斥抗拒?
不管他是谁,想来都不会是她的伴侣。
她的伴侣该是陌奚,是天下最强大、最美丽也是最温柔的雄蛇,陌奚对她的反应才是伴侣之间该有的模样。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茯芍环着陌奚的窄腰,摆尾撒娇,“姐姐、姐姐,我要歇一会儿,你给我跳舞好不好?”
如果真的是她的伴侣,一定不会吝啬向她展示身体。
果然,陌奚答应了。
而她的记忆之中,却从未有过那个男人起舞的画面。
茯芍由此断定,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
她的伴侣是陌奚。
第六十九章
茯芍餍足地趴在陌奚怀里, 上身已化回了人形。
整整一个月,寝宫的宫门未曾打开过一次,殿中一片狼藉。
十六道大柱上皆有被蛇尾绞断、抽开的裂纹;鲛绡破破烂烂地垂落飘荡;覆海上的夜明珠、灵玉灯被茯芍不小心地扫落了几颗。
案牍处更是惨不忍睹, 王座斜倒在地, 宸章、楮墨凌乱地铺散, 浓墨淌开, 污染了书卷字迹。
不止是主殿, 后方的汤阁中,华丽的刺绣屏风倒在地上,石壁和池岸、一直到覆海都有温泉水的湿痕。
两千八百年,茯芍终于得偿所愿,在今年末尾的发青期里尝到了欢愉的滋味。
陌奚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虽然修为高于她许多,却不会使用强硬的手段, 张弛有度, 处处以她为先。
茯芍庆幸自己没有逃走,这世上不会有比陌奚更体贴的伴侣了。
交尾结束, 雌雄本该分开,但因陌奚最开始是以同性的姿态出现在茯芍面前,茯芍习惯了和他同眠,于是便懒得动弹。
“姐姐……”她趴在陌奚的锁骨下, 软绵绵地哼唧, “不,不能再叫你姐姐了, 我要唤你为王么?”
想了想, 她又有些不乐意,“王、王、王, 狗叫一样。”
身下的胸膛震颤起来,泄出笑意。
“芍儿喜欢怎么叫都行。”
茯芍抬头,报复性地开口:“那我就叫你姐姐。”
陌奚微笑,茯芍不满他风轻云淡的态度,故意咬重了语气,喊了几声:“姐姐、姐姐,陌奚姐姐、奚姐姐!”
“芍儿……”陌奚无奈。
“不许这么叫我,”茯芍扯了扯他的头发,赌气道,“只有姐姐能这么叫我,你是姐姐么?”
“好,我不这么叫你。”陌奚勾起她的下巴,细细端凝着掌上的娇颜。
片刻,他沉吟道,“叫你琼儿,好么?”
茯芍眨了眨眼,慢慢地,脸上浮起了红晕。
她故意和陌奚抬杠,对方不接她的茬儿,反而爱恋地为她取了小字,倒叫茯芍有些羞涩了。
“随、随便你。”她别开眼,支吾着不说话了。
陌奚笑着,松开了辖制,闲散地向后靠去。
“我已让雪婆整理了别苑的东西,今晚就会搬到这里。”
茯芍一愣,“什么东西?”
“琼儿忘了?”陌奚看向她,缱绻温情,“还有五日就是我们的结道大典。大典之后,王后自然要住进宫中。”
茯芍一愣,许久才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好像的确答应过成婚。
答应的时候她有些精神恍惚,思路不清,但此时回想,也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你真的要和我结道么?”茯芍歪头看着陌奚,“按照我们黄玉的规矩,临时伴侣可以随时分开,可要是办了典礼,雄蛇就不能另找雌性了。”
“不止是黄玉。”陌奚补充,“这也是整个蛇族的规矩。”
“但外面的雄蛇不需要抚养后代。”她提醒陌奚,“我们的雄蛇是要负责养育小蛇的。不管妻子和谁产下蛇蛋,所有丈夫都必须视如己出地照料它。”
“自然。”陌奚满目柔情,“只要是芍儿的孩子,我都喜欢。”
只是别的蛇蛋到了他手上,能不能孵化破壳就未必了。
既是茯芍产下的卵,他也不至于让它沦落至野狗秃鹫口中。
他会珍爱地将其吞噬,让它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陌奚并不喜欢孱弱的蛇崽,但茯芍对于小蛇有强烈的喜爱,对建立家族有着浓厚的憧憬。
如果一条雄蛇不能予以她后代,她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厌弃他,投向可以生育的雄蛇怀抱。
他们之间必须有孩子,这是维系茯芍的必要手段。
陌奚的容忍度仅限于此。
他绝不允许其他雄性的血脉从茯芍肚子里爬出。
如雄狮、虎鲸会第一时间杀死雌性的其他幼崽一样,他只能勉强忍下自己的后代。
“姐姐……”茯芍不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只是惊奇道,“外面的雄蛇都不愿意照顾后代,姐姐果然是姐姐,只有你能理解雌性!”
“琼儿是在打趣我?”陌奚挑眉,“你若真这么喜欢姐姐,我大可以永远只以姐姐的身份出现。”
“不要!”茯芍低呼,抱住陌奚的腰,“王、陌奚、奚,我不叫姐姐就是了。”
黄玉尾磨蹭着陌奚的鳞尾,雌蛇食髓知味地仰头,红着脸,双眸晶亮地望向他,“还有五天,对不对?”
陌奚轻笑出声。
在雌蛇期盼的目光下,他知趣地顺从躺下,搂紧了雌蛇的细腰。
较之平常过分甜腻的水莲香气再次铺开,妖妖,充盈室中。
万千毒丝悄无声息间缠满了雌蛇的身体、钻入她体内,引诱着她堕入欲池深渊。
……
从陌奚把茯芍哄回蛇宫的第一天起,结道大典便开始了筹备。
茯芍觉得自己应该和陌奚多置气一会儿,他这样欺骗自己,至少不该得到自己的第一交尾权。
可陌奚实在是颠倒众生,看过了他的蛇舞后,茯芍都想不起芳鳞楼里的舞是什么样的了。
在清雅高洁的水莲香气的对比下,外面的一切都显得媚俗低劣。
大典当夜,茯芍才从极致的快慰中分出一丝神智,绞尽脑汁地思考还能从陌奚身上讨要点什么,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灵玉、王库……陌奚已经把一切都交给了她,那方执掌江山的王玺,也在他迷离痴狂之际塞进了茯芍口中。
良辰已至,该是行礼了。
“不行、不行――”茯芍卷着殿中仅存的完好梁柱,不肯出门,“我还没有想好,再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可以要的。”
陌奚哭笑不得,正要安抚,茯芍突然道,“对了!”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陌奚,“不仅是蛇毒,以后我想要看蛇舞时,姐姐都要给我跳。”
“好、好。”陌奚理着她散乱的碎发,亲吻她的额角,“我当然会给芍儿跳。”
“要不一样的!”
“好。”陌奚失笑。
“你背上的鳞片很好看,我很喜欢。”茯芍又想起一样来。
陌奚的脊背上有一点浅色的印痕,交尾那天,茯芍把上面的鳞片撕了下来。
伤口早已痊愈,但新的鳞片还未长出。
陌奚知趣,“新鳞长出,我便唤你。”
茯芍满意。
她还想再加点条件,左思右想也实在没什么可要的了,蛇宫、淮溢,以及陌奚全身都许给了她。
排算了几遍,确定没遗漏什么,她才答应出席。
殿门敞开,两列宫娥托着霞披霓裳、金玉面头鱼贯而入。
陌奚轻吻她的额头,“子时见。”
比起雌性,雄性的装扮只多不少,陌奚也需要去做自己的准备。
茯芍点头,和他挥别。
蛇王一走,傀儡般的两列宫娥马上活了过来,亢奋地围住茯芍,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茯芍大人,您怎么突然成为王后了!”
“您对王上满意吗?”
“您和卫戕大人交尾过了吗?”
“王上同意您找其他伴侣吗?还是以后其他雄蛇只能做您的临时伴侣了?”
茯芍在宫中行走了数月,这里的宫娥几乎都和她相熟。
她被过分激动的宫娥们围住,完全追不上她们的问题,直到外围的一名宫娥耸了耸鼻子,惊讶道,“好香的味道,这是茯芍大人的气息么,我还是头一次闻到。”
听了这话,其余宫娥也嗅闻起来。
茯芍一惊,她和陌奚交尾时未曾收敛气息,此时殿内残香尚浓,她正要捏清风诀,却见宫娥们表情如常,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茯芍微讶,仔细看去,才发现,在这里的宫娥没有一条是蛇。
她立即反应过来,这是陌奚的安排。
这样的细心妥帖,让茯芍心中触动,愈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选择。
他一定能成为个好父亲。
“茯芍大人为何时刻敛息呢?”宫娥们记住了茯芍的气味,又开始好奇,“大人从前贵为王廷医师,如今又是执掌淮溢的王后,在这蛇城内谁能威胁到您,何必遮掩气息?”
“就是呀,”小丫头们低头嗅着茯芍,“茯芍大人敛着息,一旦变幻了容貌,我们就认不出您了。”
绝大多数妖的嗅觉都比静态视觉更加敏锐。
茯芍若是佩戴香囊,她们尚能从中辨认出她的气息;若是改变了外貌,她们很容易就认不出她来。
茯芍性格好、不会计较,但身为奴仆,总不能不认得自家主子。
丫头们闹着要她放开气息,茯芍只好解释道,“我的气息有点特殊,会干扰到蛇妖。没关系,我不会轻易变幻容貌的,何况在宫中露尾的不是蛇王就是我,很好认呀。”
听了这话,宫娥们笑作一团,娇声恭贺,“是了是了,茯芍大人已入主中宫,是王后了。”
她们串通一气似的同时屈膝,给茯芍行了个矫情做作的礼,黏黏糊糊地喊:“拜见王后、恭贺王后,王后永寿。”
“你们!”茯芍从桌上捡了个桂圆砸过去,“我也不是面团捏的,发起火来可比蛇□□尹厉害多了!”
刚入宫时,这话哪里需得她说,其他妖见了她的影子就抖如筛糠。这才多久,如今她就是耳提面命也也无妖惧怕了。
丫鬟们各个笑得阳光灿烂,就差没再脸上写“奥援:茯芍”四个大字。
殿内嬉笑不止,直到一声焦急沙哑的声音响起,有妖冲入殿内――“芍姐姐!”
茯芍侧头,越过一众给自己梳妆打扮的丫鬟,看见了酪杏。
酪杏眼眶泛红,哭过了似的,扑入殿中,又被殿里的阵仗给惊得不知如何言语。
“小杏。”茯芍想要抱她,却被四五个宫娥支配了头发、脸颊、脖颈和双手。
这一回,可真是被粘在蜘蛛网上无法动弹了。
“芍姐姐……”酪杏委屈巴巴地望着她,“雪婆说,你和蛇王在一起,马上就要举办结道大典了。”
酪杏交尾回来,便找不到茯芍。
雪婆和她说时,她还不相信,可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蛇城就张灯结彩、四处挂喜,淮溢有王后的消息也传得沸反盈天。
她见不到茯芍,焦急地等到了今日,直到雪婆整理好了别苑里茯芍的东西,才得以跟着那些行礼一起入宫、去往茯芍身边。
酪杏并不意外茯芍成为王后,哪怕茯芍突然成为淮溢的王,她都喜闻乐见。
她难过的是,茯芍此前从未和她讲过蛇王追求她的事。
难道她不值得茯芍信任么……
“嗯…发生了一些事。”茯芍看向她,“我没有刻意瞒你,连我自己都没料到会变成这样。”
酪杏立刻紧张起来:“是王上对你做了什么?”
“算是…又不是。”茯芍支吾着,“反正我没有吃亏,小杏你别担心。”
她怕酪杏多想,马上对她挥手,“小杏的手最巧了,还是你来给我挽发吧。”
茯芍身后正在梳头宫娥瞥了酪杏一眼,有点不高兴,却还是恭顺地让开了位置。
即便她的修为在这条奶蛇之上,但对方是茯芍带过来的,日后的地位自然不可同语。
真不知是哪里结的好运。
听见茯芍的话后,酪杏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只要确定茯芍心里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便也不在乎别的事了,乖乖拿起篦子,为茯芍整理长发。
茯芍到底还是捏了清风诀,将殿内暧昧的气息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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