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沈枝熹也是满意的。
回想上一回在竹林里的潦草婚事,穿着粗糙的喜服,妆也不好看,今日总算补回来了。
只是,铜镜里映照着的赵玉姝的脸却有些苍白。
她回身拉住赵玉姝的手,面带忧色问:“炼药的事怎么样了,不着急的,千万慢慢来,你也要注意养着自己的身子。不然到时你哥哥好了,你却……我又帮你瞒着他,届时我怎么跟他交代。”
“沈姐姐,我知道的,我好不容易才从皇宫里出来又和哥哥团聚,我是绝对不会辜负哥哥救我的一番苦心的,我会很注意自己的身子不会让自己出事,我还等着明年让哥哥给我办及笄礼呢。道士说那药很快就能练好了,不过是因为他们也是被父…被他给强行关在皇宫里的,若他们一旦把药炼成功了,那他们也就会被灭口,所以才一直拖着。”
赵玉姝蹲了下去,手扶着沈枝熹的膝盖。
“哥哥现在每日都要喝药,届时药炼成功了,我就把那个药混在哥哥每日的药里让他喝下去,道士说了那药没什么别的味道,不会被发现的。好不容易找到了哥哥,我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沈枝熹抚摸着她的头顶,细想也就是因为祁愿不知道这个事,赵玉姝才有机会着手去做。
像谢景时,他就严词拒绝不要以吃自己亲妹妹的血来活命,甚至不惜自尽威胁。
若祁愿知道,祈愿一定会和谢景时做同样的选择。
可她沈枝熹没有权力替赵玉姝决定,平心而论,如果是为救她的亲人,譬如她娘亲,她当然也会和赵玉姝做同样的决定。
“沈姐姐,你眼睛怎么红了,你今日可是新娘子,你不能哭呀。”
“是呀,我今日可是新娘子。”
沈枝熹深深提起一口气,扬起笑脸拾起桌上的金钗递给赵玉姝笑道:“帮我试试这只吧。”
*
后院。
池子里的假山也挂上了红绸带,喜气满眼叫人心欢。
假山旁,站着两个人。
“你真的不愿意?”问话的,是敬王赵奕阖。
方柔站在他跟前,眼神复杂看着他,反问:“以后你带我入了宫,会给我什么身份?皇后,贵妃?想来也不可能是那么高的位分的,我也做不了一国之后。而且,你初登基根基不稳,若想平衡朝中各方势力,自然会娶好多朝中要员家的女儿入宫,我怕…我怕我应付不来,我也不想应付。”
赵奕阖不说话,目光却是落寞。
“主要我不想被困在皇宫里,稍微一想想就觉得憋闷,无休止的争宠,明争暗斗的日子我不喜欢。天地广阔,自由自在的日子才是我喜欢的,我想带着儿子无拘无束的生活。”
赵奕阖仍没有表示,唯有眼眶越发的红。
方柔却冲他笑,笑的平和。
“我明白你,我真的明白你。”方柔的笑眼里,也藏着些湿意。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也过的很不容易,自从阿熹那日告诉我你的事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你的迫不得已,你的遗憾,你的不甘我都明白,我真的明白。我恨过你,但是我早就已经放下了。回过头去想,我还是不后悔和你相遇,如果重来一次我仍然会把当初受重伤的你带回家,仍然愿意同你私定终身。如果你只是某个普通达官贵族,我或许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的,可你要做皇帝……我,我不想入宫,对不起。”
沉默良久,赵奕阖才缓缓出了声。
“你不必对不起,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若我再强行将你拘在你不喜欢的生活里,那我才是真的对不起你一生了。”
闻言,方柔哽咽动容。
她往前一步,扑进赵奕阖怀里又道:“我听人家说,做帝王是很孤独的,我很抱歉没有勇气爬上那高处陪你并肩,但我想,你一定会是一个流芳百世的好皇帝,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这话,似是道别。
良久,她才从他怀里出来。
“吉时快到了,我要去前面帮忙了。”
方柔再冲他笑,笑的依然柔和平静。
对面的赵奕阖却笑不出来,可他也说不出让她不要走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开。
做帝王,或许真的是孤独的。
心爱的人走了,最好的朋友很快也会离开这里,如何不孤独?
*
前院的炮鸣声,听的人耳朵都快要聋了。
堂中,那一声夫妻对拜将气氛拉到最顶点,所有人都兴奋的为他们鼓掌。
“你哭了?”
人群中,杨馨月惊奇的发现卫鸿竟然落泪了。
“没、没有。”卫鸿别过眼睛,即便哭,那也是高兴的泪水,他为他家公子高兴。
“看别人拜堂你就哭了,以后你自己拜堂成亲的时候,你会不会哭成泪人呀?”
听了这句,卫鸿抹了泪回头认真看着她。
“等公子去了雁州,我就要上战场了,我一定会去挣一份军功回来,日后做了个将领,我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去你家提亲。你到时候同他们一起回去,然后等我回来娶你。”
杨馨月来月京城是为了选秀的,给赵演宸选秀。
但赵演宸已然不再是皇帝,即将还要被处以五马分尸之刑,既如此原本要为他举办的选秀自然也不用再进行。
杨馨月可以回家,另嫁他人。
“算你这榆木脑袋开窍了,行吧,反正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那我且就再等等你吧。哎,要入洞房了。”
扭头看去,宋涟舟和盖着盖头的沈枝熹已经完成拜堂礼,准备送入洞房。
然,真正的洞房在天黑之后。
入夜,宋涟舟带着酒气回来,虽有酒意,但他有分寸并没让自己真的喝醉。
“干什么?”
沈枝熹惊呼,因为宋涟舟将她抱了起来并径直走出了洞房。
他连盖头也不掀,只稳稳抱着她往外走。
出了门,离开院子。
许久后,去到了他后院里的那座花房里。
推门进去,铃兰花香扑鼻而来,铃兰花随着开门带来的风缓缓摆动,也叫人心动。
宋涟舟抱着她走到最深处去,将她放在竹椅上。
边上的小木桌,依旧摆着那只竹编的糖盒。
他开了盒子,从里头取出两颗糖豆,将之剥开并递入沈枝熹的口中,旋即他自己也吃了一颗。
“甜吗?”他问。
沈枝熹仰头看她,甜甜笑答:“甜。”
他回以一笑,又取出糖盒中那仅有的一颗用红糖纸包着的糖豆。
“这一颗,是当年留下的。”
再说起当年,他面上不再愁苦。
“当年你给了我六十七颗糖,直至你离开,我仍每日抱着糖袋子期待着你会回来。后来,我每日吃下一颗糖,决心等吃完最后一颗,如果你还不回来,我就不再等你。可真到了最后一天,我却还是舍不得吞下它,一直留到了今日。果然没吃掉它是对的,吃了,我或许就真的再也等不到你了。”
“唐舟。”沈枝熹抱着他的腰。
“对不起。”她诚声道歉,只觉心口刺痛,“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和你说过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好,是我以偏概全将你视作薄情之人辜负了你的真心,对不起。”
宋涟舟摸了摸她的脸颊,对她摇头。
“今日大喜,不说抱歉。”
他俯下身,在她的唇上落下温柔一吻,“过程或许辗转曲折,但只要最后是你,那便一切都好。”
他冲她笑,原本是忍得极好的。
可现下,眼眸里终究还是起了一层湿意。
“你说的,铃兰花的花意是,百转千回,只为遇见你,果真是极对的。”
“铃兰,只要最后是你,我一点都不觉得苦。”
“……”
……
“不过,这次回南边,你是要去做驻边大将军的,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瞎子,不能再任我揉搓,由我欺负了。”
“我永远都是唐舟,永远都是只知道跟随着你的小瞎子。”
第161章 番外一
秋日的风,越渐凉爽。
林中的竹子都慢慢的发了黄,落了满地的金色。
沈枝熹坐在门槛上,手托着腮撑在膝上,望着院门方向。鸳鸯在厨房忙活准备着午饭,饭菜的香味时不时的飘过来,直诱的人肚子饿。
回雁州后,沈枝熹就让人将当初的竹屋被推掉的位置重新盖了一座。
和从前,一模一样。
对立着的两间屋子也和曾经的一样,屋里的桌椅床铺也全都是从前的样子,还有窗台上的那盆铃兰花。
沈枝熹坐在自己的屋门前,笑看着对面。
那盆铃兰花,随着秋日的风轻轻的晃,就是那花色有些要枯败的意思,天气越来越冷,花定是要枯的,还好,还好还有一盆永不枯萎的铃兰木花。
她回头看,看着窗台上那盆上过蜡油的木质铃兰花。
上个月刚上了颜色,粉白色,是宋涟舟亲自上的。
正想着当时的画面,忽闻马蹄声响起,她抽离思绪起身并下了台阶。
心想,宋涟舟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他如今是镇南大将军,素日都是有军务在身的,军营离这儿又远,早上走的时候说过,今日军中有事可能晚间才会回来。
所以这会儿来的人,定不是他。
不远处驶来的是一辆马车,瞧着陌生。
还未停下,马车的帘子先被掀了起来,露出一张笑脸冲她喊,“沈姐姐!”
沈枝熹脚下停了停,有些发怔。
来的,是赵玉姝,不,现在她已经随了母姓名,叫傅玉姝。
可当时他们启程回雁州的时候,傅玉姝和祁愿也就和他们分别去凛北找神医治了,如今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期间一直也有信件往来,却不曾说他们要回来。
今日这是准备要给她一个惊喜吗?
马车在院门口停下,还没停稳,傅玉姝就已经伸手撩了帘子,作势便要钻出来,差点还跌了一跤,不过瞧她的状态确实比几个月前好了许多,脸上尽是笑容,下了车就直奔沈枝熹过来。
沈枝熹冲着她笑,但眼神还是有意无意的望着马车帘子方向,期待某一抹身影。
是傅玉姝自个儿回来,还是……
没等她想的更多,傅玉姝就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
“沈姐姐,我好想你呀。”傅玉姝紧抱着沈枝熹的腰,稍稍伏着身子用脸颊在她的肩头蹭着。
沈枝熹回手扶着她的脑袋,目光仍望着车马处。
自傅玉姝从车上下来后,里头再无动静。
难道说,祁愿没和她一起回来?
前些日子倒是来过信,说那位神医妙手回春马上就能治好他脸上的伤,算着日子也到时候了,只是信上没说他要回雁州,走的时候就说好了的,等他的伤好了就要投军上战场,西边开战了,正是建功的好机会,保不齐他就直接去了。
沈枝熹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心里还是很期待看到祁愿那张全新的脸的。
“怎么回来也没个信儿,我好让人去接你,路上累不累,正好午饭快好了,你先进去歇一歇。”
“好呀。”傅玉姝抬头冲她笑。
沈枝熹收回望向马车的目光,作势要拉着傅玉姝进门。
“等等。”傅玉姝忽的一顿,也倏然拉起了沈枝熹的心弦,下意识再望向了那处。
接着,又听傅玉姝疑惑再道:“哥哥怎么回事呀,还真害羞的不敢下车了?”
她回了头,再对沈枝熹笑说:“沈姐姐,你都不知道哥哥坐在车里有多紧张,一会儿说要下车不回来了,一会儿又说要去买马直奔西边,大概是近乡情更怯的意思吧。”
“是吗?”
沈枝熹勾起唇来,双目含笑盯着车帘子。
良久,拔高音量道:“我瞧着应该是新的面庞太过丑陋,不敢见人了吧,也好,那就坐在车里不要出来吓人的好。”
蹭的一下,车门帘子一下被掀了起来。
“我再丑也比你好看。”
熟悉的嗓音传来,听得沈枝熹眼眶倏地一热。
祁愿钻出身来,利落的跳下马车。
他迎风而站,直面着沈枝熹。
“沈姐姐你看,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傅玉姝的声音将沈枝熹的惊诧拉了回来,的确,祁愿如今那张脸竟然还和从前的相差不大,若说有差别,那就是比以前更加好看了。
沈枝熹只觉得恍惚,再回想祁愿当初被炸毁半张脸的样子,目色更红了些。
“骆神医听说了哥哥和我长得几乎一样,是照着我的脸给哥哥重塑面容的,骆神医简直是鬼斧神工,竟然做的比哥哥先前的脸更加好看呢。”傅玉姝道。
沈枝熹跟着点头,唇角的笑意也更加的浓重。
很好,这样很好。
往后,祁愿就可以拿着小镜子欣赏自己的俊脸了。
正想着呢,对面的人竟真的从怀里掏出了一面镜子,仔细端详后露出满意,浅笑过后再将镜子塞回去这才迈步朝院门过来。
他站在沈枝熹跟前,挑着眉问:“看呆了?是觉得比宋涟舟还好看了吗?”
闻言,沈枝熹的笑意蓦然敛了下来。
她对祁愿笑,是出于对家人劫后余生重获新生的激切,他总是没个正行。
扭了头,她二话不说便往里走。
可转身那一瞬,嘴角落下的笑还是不由自主的扬了回去。
说真的,她先前心里一直担忧,怕祁愿经历那一遭会性情大变。
还好,还好他没有,他还是他。
傅玉姝小跑着追上她,身后的祁愿看着两人背影亦是露出释然的笑意,片刻后也跟着进了屋。
饭桌上,鸳鸯一直惊奇的盯着祁愿的脸。
“小丫头。”祁愿挑着眉,又再是不正经的样子,“别看了,看多了不好嫁人,毕竟比我好看的人也不多,有我这么惊艳的美男子在前,你以后还能看的上谁?”
鸳鸯放下筷子,气的脸红。
“你胡说什么呢,我是好奇你的脸竟然能恢复的这么好,你别自恋了,我还觉得我们家姑爷好看呢,对,我们家宋涟舟姑爷就是比你好看。”
“你这小丫头别在我高兴的时候提他知道吗,我跟他之间还有仇没算清楚呢,你别……”
“好了!”沈枝熹无奈摇头,同含笑的傅玉姝对视一眼又道:“说正事,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说到这,祁愿也放下了筷子。
沉默半晌,他才回道:“不多待,我今晚就走。收到消息了,西边那边的战事越发激烈得尽快赶过去,这次主要是送玉姝回来,她安全回到这里我才能真正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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