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喜红了眼眶,心底掠过一阵酥麻之感。
她悄然低下螓首,身体本能地圈着他的腰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吐出一口难以名状的闷气。
将染上绯红的脸埋进他的胸膛,搁浅在眼眶里许久的泪珠无声滑落……
没入他的衣裳,洇湿一个不规则的浅圆。
第124章 旧相识
时值十二月下旬,已是深冬时分。
天气寒冷冻人,却丝毫不影响殷都的旧街,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依旧如故。
云衍像小时候一样,给云喜买了个会转动的红风车。
云喜拿在手上,迎着冷风,呼呼作响。
她欢喜不已,用手拨动着红风车,旁若无人地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她那娇靥如花的笑容似火焰,跃在转动的风车上,也跃入云衍的眼眸中。
云衍望着她,唇角一弯,“云儿,喜欢吗?”
云喜眉目舒展,轻轻眨动纤长眼睫,“喜欢啊——”
她说完,婉约的柳眉溢出几许喜悦。
她怎么会不喜欢,那是亲哥哥给她买的红风车。
小时候哥哥还教她唱童谣。
她凭着记忆,小声地唱了起来。
……
红风车转啊转,
福运转到家,
云飘飘,听风说话,福来我家,
红风车转啊转,
……
“哥在想,云儿长大之后会到底是什么样的,是高是矮,是美是丑,是聪明是普通,每一个模样无不在哥哥的脑子里上演一遍。”云衍的嘴角弯出一抹笑意,“今生何其幸运还能再见妹妹一面,如今,云家有女初长成,艳若桃李,娇俏妩媚,比哥哥想的还要貌美几分。”
云喜那双墨色莹润的眼眸看着他,腼腆地道:“哥哥笑话我,哥哥也长得好看,怎么不夸一下你自己,多得咱家的爹娘长得好看不是?”
云衍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目光投向她,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催促道:“再不走,戏可要开场囖!我的好妹妹,快走罢!”
云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倾城的面容覆上一层喜色,嘴角就没有垂下来过,笑得生动妩媚,又有几分活泼和狡黠,“知道了我的哥!”
乐坊里面很大,笙歌鼎沸、乐鼓喧天。
里面什么都有,多的是消遣耍乐的玩意儿。
小游戏的有打马、掷骰子、投壶、双陆、马吊,杂技乐舞的有傀儡戏、布偶戏、皮影戏、中原舞、西域舞、腰鼓舞、剑器舞,每一种花样百出,让人流连忘返。
云衍挑了一处人不多的地方坐下,问云喜要看什么,玩什么。
云喜看着热热闹闹的场景,心头冒着咕噜咕噜地幸福泡泡,眉眼飞扬地道:“哥哥,咱们先去看皮影戏,之后去玩买大买小?”
云衍嘴角含笑斜了她一眼,说道:“看皮影戏可以,可这买大买小有运气的成分在,万一输了怎么办?”
云喜欣然一笑,唇角两边露出好看的梨涡,“出门时,我手掌发白,看命先生曾说过我,若我掌白,可以去买字花,去赌桌拼一拼,万一云儿赢不少银子呢?”
云衍向来对这个妹妹没辙,先和她去看皮影戏,再和她去赌桌上大杀四方。
临近年节,赌桌比往常热闹不少,人潮攘攘,座无虚席。
云喜对什么都淡淡的,但对赌来了兴致,她先在一边揣摩坐庄的那位,记着骰子的规律和他脸上的变化,起初先买一点点,积少成多的赢了不少。
望着赢了不少铜串儿和碎银子,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尽,满脸欣喜地朝云衍道:“哥哥,你看!云儿给你赢了不少铜板,你日后的娶媳妇的老婆本有了!”
云衍面色平静地笑了笑,“你哥的婚姻大事,无须妹妹操劳。”
“非也非也,你的幸福就是云儿的幸福……”云喜的眼眸闪出灼热的光辉,挑眉笑笑,兴致勃勃地道,“云儿盼着哥哥能成家立业,重振云家昔日辉煌,再铸荣耀,比爹爹那时经营的景象更上一层楼。”
云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云儿,哥哥多想此刻的时光就停在这里,看着你开心,哥哥也开心。”
云喜双颊泛红,“哥哥,你开心就好,云儿最怕哥哥不开心。”
云衍莞尔,片刻颓然道:“自从咱们家落魄之后,哥哥我就没有一天开心过,还因为一些事得罪了一些人。”
云喜闻言,万般思绪涌上心头,“什么人?”
云衍见她担心自己的模样,正色道:“权贵之人,他们有头有脸,有权有势,你哥恐怕这一次躲不掉。”
“谁?”云喜蹙眉问他,“到底是谁?”
云衍细细凝望远方,食指轻轻叩着桌面,叹出一口气,说道:“妹妹可愿意随我一道去见一见那个人?”
云喜的脸由红转绿。
眼前那位亲切又疼她的云衍哥哥一下子陌生了起来。
她不愿意相信谢如晦说的话,她不想输,一旦输了他真的怕谢如晦会对云衍做出不好的事来。
她面色有些苍白,咬着细白的银牙,喃喃道:“哥哥……要带我去见什么人。”
云衍的胸口翻滚着莫名的情绪,他薄唇轻启,“一位故友,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云喜羽睫低垂,“什么时候带我去……”
云衍转头看她,只见她没了方才的喜色,那双潋滟的眼眸黯淡几分,他绷紧了下颌,“你若不想去,哥哥不勉强你。”
云喜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内心思量了片刻,缓缓道:“哥哥可否告诉云儿,那人是谁?”
云衍一时哽住,他不想把妹妹推出去,但他别无选择,闭上眼睛道:“魏国公府的王公子王循。”
云喜暗暗长叹了口气,神色思恍,怀里赢来的银两像一把枷锁,牢牢套住她,倏尔咧嘴一笑,淡然道:
“原来是他啊……妹妹我跟他也算是旧相识了。”
第125章 抉择
云喜当然不想再见到王循,横竖又是一个霸道公子,况且他与谢如晦还是死对头。但一想到云衍哥哥与他有关,又想到不想令母亲担心,心头便软了,“那哥哥是等下要带我过去?”
云衍听她的语气,是不拒绝的,哑笑道:“嗯,约在了望江楼,云儿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你左右为难,吃一顿饭而已。”
云喜心尖一颤,沉默片刻后,喃喃开口,“那咱们……走罢。”
云衍却沉着脸,视线越过云喜,眺到不远处站着的鹂娟身上。
云喜循着他的目光,看见鹂娟,顿时明白他的用意,“哥哥你是知道的,她不会听命于我,她是十七爷派来的人。”
云衍心里不悦,面色冷峻下来,“妹妹可有办法支开她?”
“……哥哥,若真要支开她,岂不是坐实了哥哥你对妹妹别有用意?”云喜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着的,“她跟着反而可以证明哥哥光明磊落不是?”
云衍抿了抿唇,收起冷漠的神情,转而温和一笑,“妹妹所言极是。”
云喜眼睫轻颤,苦笑一声,“哥哥可别骗云儿,云儿很是相信哥哥。”
她太看重失而不得的亲情,她不想这一些都是镜中月,水中花。
云衍带着她行至望江楼,上了楼上最奢华的雅间。
待云喜走进去之后,他伸手挡住鹂娟,面露阴鸷,“你不能进去。”
鹂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客气一笑道:“云公子,看紧云喜姑娘是奴的本分和职责,望云公子不要阻碍奴的差事。”
言毕,绕开他的手臂,面无表情的走进去。
云衍闻言,斜了那女人一眼,嗤笑一声,暗道:谢如晦你真能耐!
王循早在里面等候多时,他着一身天青色衣袍,腰间系着八宝福禄寿腰带,站姿如劲松,修长挺拔,手拿纨扇,面如白玉,俊美无双。
云喜抬睫,睁着一双黑漆漆的星眸,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她承认,王循的俊美是阴柔、清冷,不同于谢如晦那般刚毅、狠厉,他只淡淡一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她心有疑惑,为何这位心无大志的纨绔子弟要巴巴地抓着她不放?
论才情论家世,她只是一个没落商贾之家出身的女子,绝对比不上家世清白的贵女。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喜欢和谢如晦作对,但凡谢如晦多看几眼的,无论是人和物,他都要抢过来,本质上还是跟谢如晦是一类人。
容不得旁人玷污自己想要的。
王循朝她温柔一笑,“小云儿,爷等你等很久了。”
云喜撇开视线,低低“嗯”了一声。
王循神色微敛,“你来这里,世子可知道?”
“他不知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云喜眼睫轻颤,面上罩着一层冰霜,“咱们长话短说。”
王循当下面色一t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睇向云衍,嘴边森然一笑。
云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当然是没有被王循的神色给吓到,反而面色从容,走上前对云喜低喝道:“云儿,不可对王公子造次。”
“……哥哥。”云喜语气低沉,“你以前不这样。”
云衍压着眉眼,长睫遮住眸中情绪,低声道:“云儿行行好,帮帮哥哥,陪王公子好好吃这顿饭好吗?”
云喜抿唇,心里又软了,便道:“好。”
王循落坐在圆桌前,把玩着瓷白酒盏,缓缓道:“小云儿,你莫不是忘了你跟爷的一些事。”
云喜真怕王循会把他和她那阴差阳错的事全部抖出来。
她稳住心神,美眸里覆上一片化不开的墨色,“奴家没有忘记。”
“嗬!”王循蹙紧眉头,冷哼嗤道,“跟爷吃饭,可别丧着个欠你债的脸,是你哥求着我过来跟你吃一顿饭,我看在你这张深肖故人的脸,我才勉强出来!”
云喜那双又黑又圆,似葡萄的眼睛划过一丝震惊。
暗道:我深肖他故人的一张脸?难怪阴魂不散,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台面上有琳琅满目的茶水酒汤和水果零嘴。
云喜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壶身胖圆的酒壶,里面传来温热的暖意,遂执起酒盏给他满上一杯,“王公子,这酒煨热,云儿给你倒一杯。”
王循低头,轻啜一口热酒,眉尾微挑,一改方才的冷峻嘴欠,目光灼热地盯着她,连声音也变得温柔,
“果然是王府出来的婢子,这伺候人的本事做得十分利落娴熟,这酒本来不怎么样,可它是经过你的手,霎然觉着比王母娘娘手中的玉酿还要美味。”
“谢王公子谬赞。”云喜把酒壶放下,退到站在一旁,低眉敛目。
王循皱起了眉,声音冷淡,“爷不喜欢你站着,你站着做什么,可别令爷不高兴,栽了你们燕王府的脸面,坐爷的身边来。”
云衍笑脸相迎,“云儿,别拂了王公子的面。”
云喜默默地攥紧拳头,嗓子有些发干,木讷讷地道:“好。”
却说云家老宅里,谢如晦在书房内和谢卿雪、沈书羡二人商讨择何日前往上京城回宫向陛下禀报。
经过多番暗中取证调查,张权以权谋私,名义上是人人惧怕的茶马司,是为政清廉的好官,实际暗中与藩王勾结,掩护云衍,利用镖局和漕运把每年多出来的五万贯茶叶运往出境。
日积月累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足以能让他和云衍满族抄斩,人头落地!
张权的身份和云衍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因张权在朝中多年,势力盘踞涉广,若要连根拔起,恐不容易。
倘若杀鸡儆猴,给张权乃至与他勾结的藩王一个警示,唯有向云衍下手。
而云衍不但与张权有过密来往,更与王循有来往。
王循又与代王谢玄礼是多年深交的粉头客,整日一起流连花丛,醉生梦死。
云衍为了保命,只得弃张权这一条线,媚上琅琊王氏世家权贵。
沈书羡把这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厘清后,不免想到云喜那位娇弱女子,抬眸瞧了眼二位玉树临风,运筹帷幄,面上不露声色的皇家公子,叹道:“可怜云喜那女子,才刚刚认回亲人,就要遭受接下来痛失亲人的滋味。”
谢如晦捏着茶盏,面色微滞,沉着声道:“十二,我跟云儿打赌,倘若云衍对她出手,无论我们怎么做,她决不能插手男人们做的事。”
谢卿雪略一思量,问道:
“十七,你这一招以退为进,倘若她知道是你设下的圈套,让她跳进去,你该如何面对她?”
第125章 突如其来
谢如晦胸口一紧,笑着望了一眼谢卿雪,道:“区区小娘子,安守妇道,仰仗丈夫才是她该做的事。”
谢卿雪放下手中毫笔,长身立于窗牖,抬头看了眼下午的日光,明亮的光线跃入他的眸中,阒黑的眼瞳愈发深邃,
“十七啊十七,你可有想过,她是一个看得比亲情还要重的人,你觉得她会若无其事地继续跟着你吗?”
“十二,她是我女人,就算是死,她的棺椁由我来扶,她的墓碑由我来刻。”谢如晦眸光带冷,向来清隽的脸庞闪过一丝狰狞,面容严厉,“更何况,她本不是云家女,云衍的生与死,与她无关。”
这话一出,谢卿雪忙转过身,与沈书羡对望一眼,两对眼睛一齐看向谢如晦。
谢如晦执起茶盏喝一口,继而放下手中茶盏,犹豫少顷,动了动唇道:“此事还不明朗,等我查清真相,我再告知你们。”
“哦?”沈书羡按捺不住,“难道她的身份不是商贾之女?”
谢如晦的脸立刻沉下来,皱眉,连名带姓地道:“沈书羡,你话有些多。”
沈书羡察觉到他的语气,走到谢如晦面前,意态从容,温言道:“嘿!神神秘秘,你不用怕,我不会审你家小娘子。”
谢如晦不语,良久才道:“沈三,贩卖茶叶一案,就交给你了。”
“当然。”沈书羡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把玩着手中的佛珠。
忽听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有个清脆又有些尖细的男声传来道:“三位爷,宝娟在外求见。”
沈书羡见状,急忙迎上前去开门。
宝娟走进来,把鹂娟传给她的信息一字不落地全部告知。
谢如晦听着面色阴寒了,凤眼里覆着浓密乌云,紧绷了下颌,磨着后槽牙道:“行,爷知道了,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出去。”
他虽和云喜下了赌注,可他何尝不想自己只是猜测,做小人一回低估云衍的气节。
云衍切切实实被利欲熏心,肆意妄为,敢将他的人,送给王循!
谢卿雪目光幽深,成熟温润的面庞有一丝不悦,眼神难辨地看着他道:“十七,你赢了。”
“十二,我一点也不想赢。”谢如晦眉峰微耸,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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