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句话,勾起了云喜极力掩藏的情绪。
这些情绪有委屈、愤怒、不甘、无奈和不解。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蚕茧,束缚着她,绞着她的脖子,扯着她的神经,亦把她裹得密不透风。
云喜苦笑,杏眸眼中带着几分茫然,“十二哥哥是从哪里看出云儿不快乐的?”
话犹未了,谢卿雪急急地说道:“哪儿也不快乐。”
云喜抿抿唇,抬眸与之对视,淡淡道:“云儿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是晦世子的准新娘,有锦衣华服穿,有宫人婢女在一侧伺候,不愁吃不愁穿的,不知多快活。”
她说这话时,自己亦未发现嘴角凝着一抹嘲讽。
谢卿雪眼里露出一丝悲伤,他的云儿妹妹,不跟他说实话了,他们两个有了隔阂。
“嫁给谁不是嫁……”云喜说着的声音颤抖了起来,眼眶泛红,“难道嫁给十二哥哥,云儿就能忘记你们……斩了云儿的哥哥吗?”
云喜知道,他们这么做无非就是给云衍身后的幕后主手一个警惕。
他们能斩第一个云衍,就能斩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甚至无数个!
生于帝王之家的人,又有几个是真心的?
在自身利益和他人利益摆在眼前时,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身利益。
云喜想到自己这短短几个月,与皇族之人扯上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顿觉心痛难忍,唇瓣一动,道:“云儿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云儿不怪你们,更不会怪十二哥哥。”
谢璟华拿来了细巧的茶果,放在矮桌上,不忘看了谢卿雪一眼,就知他(她)们谈得不甚高兴,讪讪走了出去。
云喜拿起一块马蹄千层糕,吃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十二哥哥,云儿很感激你,除夕夜替云儿说好话。”
“如果这个感激能换取你能改变主意的心,该多好。”谢卿雪弯起了眉眼,语气温柔又带着些许期盼,“云儿,我该怎么做,你能转变心意?”
第151章 理还乱
云喜一听这话,眸色微沉,心痛如绞,静默了少顷,才缓缓问道:“十二哥哥,你真固执,非得问个究竟才肯放过云儿吗?”
她到现在都没能搞清楚,这些皇孙贵胄为何会喜欢她。
她既没有才艺,也无半点墨水,识字也识不全,又不会吟诗作对,更不会附庸风雅。
把她丢进高门贵女里,就只有丢脸的分。
谢卿雪嘴边凝着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轻声说:“因为云儿,是十二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女孩,云儿还说长大了嫁人定当嫁给像十二哥哥一样的人。”
云喜面上臊热,心底有些怅然,眼中不觉一酸,苦笑道:“那都是童言无忌,十二哥哥岂能当真。”
谢卿雪看着眼前面容娇美的小娘子,因着他的一番话,眼眶噙泪,水气蒙蒙,正欲伸手为她拭泪,她却撇开脸,用巾子按了按眼角的泪珠。
半晌,云喜转过头,对他道:“十二哥哥,若没什么事,云儿先回去了。”
谢卿雪的心好似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冰凉冰凉的。
他是个聪明人,听到她的话,心下明白,她t不愿意跟自己有过多的瓜葛!
为了顾全大局,他把她推开,原以为真的可以用时间忘记一切,谁知她早在自己心中种下情根,并生了根发了芽。
他不愿……
不愿放她就此离去!
成为别人的妻。
“云儿,你别走。”谢卿雪看向云喜,强展笑颜,“这个宫里人人自危,又有几个人是真诚实意地掏出心窝子对待别人,你陪十二哥哥坐一会儿罢。”
云喜那黑漆漆的眼眸闪过一丝无奈,她并不排斥跟谢卿雪相处,反而跟他独自相处,有一种回到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只是她害怕,自己会贪婪这短暂又舒心的相处。
谢卿雪看她许久,道:“就算你不说话,我也想多看你几眼。”
台面上的熏香袅袅升起一团烟雾,云喜因着眸中氤氲,看不清雾里人。
此时此刻,她说不清楚自己对谢如晦的感情是恨还是爱,对谢卿雪的是年少时的欢喜,还是一个妹妹对哥哥的欢喜……
她不想去纠结男女之间的情爱。
人因缘而生,又因缘而灭。
这些有哪里能厘得清楚?
云喜刚要开口,谢卿雪却道:“别看这宫里喜庆,平时都冷冷清清的。昨儿个大梁那边传来密函,说猖狂的突厥人犯大梁边境,求大周朝出兵援助,我跟官家正商议着到底要不要与大梁联手,击退突厥。”
“十二哥哥。”云喜轻轻唤他一声,下意识地想到谢如晦,问,“如果大周与大梁联手,晦世子会去吗?那突厥人出战会不会很凶狠……”
谢卿雪瞧她面露担忧的模样,暗自咬牙,面上挂了笑,“就算与大梁联手,依十七的能力,也是无人能敌的,他可是我们大周难得一见的战神。”
云喜暗暗松了口气,给他斟上一盏热茶,“倒不能在他跟前夸他,会得意忘形。”
“云儿,你很是关心十七。”谢卿雪勾唇,提醒道。
云喜微微一怔,眸中泛起水色,淡然道:“他是云儿的夫君,云儿也不想年纪轻轻成寡妇。”
她虽然铁了心地要在年后找个机会,做一场大戏溜走,可心里也没想着谢如晦可能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但,行军打仗之人,能选择这条路,就得想好可能有朝一日在战场上会死无全尸的局面。
谢卿雪咳了咳一嗓子,说道:“大周朝向来民风开化,许多做了寡妇的女子都会改嫁,所以这方面云儿不用担心。”
云喜正拿着糯米糍吃着,听到谢卿雪这么一说,双腮带红,忽觉喉咙粘糊,忙饮茶解腻,抿了抿唇,道:“总不能让兄长继承罢。”
此言虽无意,但听者却有意。
谢卿雪原本冷了的心,暖了几分,他的眼睛明亮似水,说道:“大周皇室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云喜霎然失笑。
面对谢卿雪的真诚坦露,她做不出任何回应。
倘若他(她)们重逢的机遇不是在燕王府,甚至于比那一晚还要早一点点,或许结果真就不一样。
她的十二哥哥,总是那么的目光温柔,笑容和煦,是多少高门贵女都想摘下的高枝。
就算她真的当了寡妇,她也不能当他的女人,他的人生不该有像她这样的污点存在。
绝对不能!
“十二哥哥,你看你又说胡话了。”云喜眉眼弯弯,目光却有些躲闪,嗔道。
谢卿雪压低喉咙,哑声道:“我不介意被人说,我觊觎弟妹。”
能得到她,那些流言蜚语何足挂齿。
这下云喜坐不住了,她眼神慌张,“打住打住,就此打住!云儿不想十二哥哥被人说嗜好怪癖,云儿更不想被人说是祸水。”
燕王妃说她是祸水的声音,她如今还言犹在耳。
只要一想起来,她浑身便起鸡皮疙瘩,难受极了。
谢卿雪端起茶盏,吹散浮在茶面上的碎叶子,一面吃茶,一面勉力儿笑说:“他们倘若说你是祸水,不侧面证实了他们在骂我是个昏庸无能之人。”
“十二哥哥!”云喜睫毛轻颤,气得鼓起腮帮子,“他们不会骂你,如果他们骂你,我替你骂回去,骂他们是王八!不识好人心的乌龟王八!”
不过她也是瞎操心。
谁敢在背后骂官家宠爱的皇长孙殿下,除非那人活腻了,吃饱的撑了。
谢卿雪的嗓音一贯温和,他抿起薄唇,笑道:“云儿,你骂人的样子,煞是可爱。”
云喜挠挠头,被谢卿雪夸奖自己,愣是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没有,没有的事。”
谢卿雪道:“云儿。”
云喜:“嗯?”
谢卿雪朝她一笑,这笑不像平时,是发自内心的笑,都快眯成一条线。
他淡淡地,轻轻地,唤道:“云儿。”
云喜心头微动,白颈低垂,满腹疑窦,斟酌着喊他,“十二哥哥。”
谢卿雪突然神情严肃,问道:“如果我跟十七一同上战场,你会为我祈愿,盼我归来吗?”
云喜没有细想,他这么问,自是愿意的。
难道他要跟谢如晦一同上战场?
“我当然盼十二哥哥你平安归来。”
第152章 出征前夕
大年初一的晚上,注定不平凡。
谢如晦准备好了马车,是要带云喜去郊外,和她一起放烟花。
可是官家突然有要紧之事传他入宫,他不敢怠慢,不得不把放烟花的事情暂时搁下。
云喜为他整理沧浪色的衣袍,无声地观察着他面上的神情。
谢如晦知道她在时不时地偷看自己,心里冒着幸福泡泡,便道:“想看就看,整个人都是你的。”
“登浪子。”云喜啐他一口。
她一见着谢如晦便会勾起今日下午时分,谢卿雪跟她说的事。
倘若他真的出征,她逃走的机会大大增加,但她还是很想他可以凯旋归来。
谢如晦上下打量着她,细眉红唇,眉目如画。
看着她乌黑如云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支镶淡水珍珠的绾藤色发簪,两个沉香玉石耳钩如早晨露珠,微微摇晃,花骨朵儿似的,一点也没有曾经做婢女时的模样。
他轻咳一嗓子,淡声问道:“有心事?”
云喜给他佩上软绳扭色腰带,低着头,轻声问:“晦世子,你行兵打仗的时候从未失过手的是吗?”
谢如晦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微微颤抖,连秋水一般剪瞳都泛着水色,注视着她道:“你是不是见了什么人,知道了什么事?”
云喜心中大骇,忙道:“没有,就是问问,妻子关心丈夫不是很应该的麽,你这般反应,我便不问就是了。”
谢如晦目光平淡无波,但内心覆上一层薄薄的冰,“你最好没别的事瞒着我,否则有你好看!”
他能察觉出,她定是有事儿瞒他。
说完,换上黑色云纹朝靴,披上一件毛领披风,“噔噔蹬”地走了。
被召进大殿的谢如晦,给官家作揖,“微臣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皇长孙千岁!”
官家和皇长孙殿下正与内阁大臣商议出兵一事,见到谢如晦,恍若见到了大周之光,神采奕奕地道:“十七你来了!看到你来朕就放心,有十七挂帅出征,必能凯旋!”
谢如晦心下明了,官家他们正在商议与大梁联手,击退突厥人一事。
难怪家里的小妻子会这么问他,此事必定与谢卿雪有关。
谢如晦面容平淡,道:“陛下过奖!”
官家把手上的奏折再看一遍,偏首问皇长孙谢卿雪,“十二,你看此事让十七出征,带着他的神狼军和官家的十万大军,如何?”
谢卿雪的眼风扫过谢如晦,说道:“回禀陛下,依微臣之见,五万大军即可。”
此话一出,众内阁大臣皆屏声凝息,偷觑官家和谢如晦之神色。
官家将折子一合,看向谢如晦,目光温和,“十七,你怎么说。”
谢如晦琢磨片刻,只得道:“回禀陛下,皇长孙殿下言之有理。此番前去,不必耗损太多大周将士。突厥人阴险狡诈,我们与大梁联手,又巧用兵法,足以能让他们丢兵弃甲。”
官家面上显出一丝欣喜和赞许:“有十七一言,朕就放心了!十七你说得对!”
谢如晦少年成名,为大周夺下不少城池,倘若此战击退突厥,大梁丢失的半壁江山,说好的会双手奉上一半献给大周。
为了能尽快出兵援助大梁,官家与众内阁商议决定,后天即刻起程,前往崖山。
官家昨儿才赐婚给谢如晦,今儿却让他婚前挂帅出征,一股难言之隐的酸楚涌上心头,他缓了声音道:“十七,大局为重,儿女情长之事你先放放啊!胜利归来后,朕再给你补一个盛大婚宴!”
谢如晦大吃一惊,他倒没有想到官家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忙跪下重重磕个头,道:“十七谢陛下隆恩!”
商议布局好之后,官家大大地松了一大口气。
见天色已晚,遂将一起商议的人都打发回去。
内阁大臣纷纷离去。
谢卿雪见谢如晦转身欲走,压低声量喊住他,“十七,方便t到我东宫一叙?”
谢如晦默默地看着他,敛了心神,故意地道:“十二,改明儿罢!再不回去,昌乐定要叨叨我了,你也知道,小娘子醋劲儿大,晚一点点回去都会问是不是去了脂粉酒楼,我可怕了她了。”
他的话在旁人听来很是正常,可在谢卿雪听来,无疑杀伤力极大。
谢卿雪不由一愣,心里泛起一点不可名状的波浪,面色异常凝重,“看不出来,昌乐管你管得挺严的。”
“那是自然的。”谢如晦向来古板冰冷的脸,露出一丝罕有的颜色,嘴角噙笑,“我也爱被她管着。”
谢卿雪垂在一侧的手不由握紧,极力压着心底泛着的波澜,面色四平八稳,说道:“既如此,那咱们下次再叙。”
第二日一早,谢如晦挂帅出征的消息传遍了燕王家。
燕王妃收到消息,忧心伤肝地哭了一回。
她知道她这个儿子很是出色,十三岁雄姿英发,一战成名,往后战役,敌人一听到他的名字,无不心惊胆战,退避三舍。
但这一回不同,突厥人与匈奴人联手,再犯大梁,是以因为他们要把大梁全部夺去,对抗大周。
她掩了掩担忧的神色,对谢如晦道;“大哥儿,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我会带着家里女眷去皇寺为你祈福。”
谢如晦安慰她道:“母亲,儿子出门,您要照顾好自己,此番前去不知何时归来。快的话半年,慢的话两年三载,万一有个……”
一语未了,燕王妃声音严肃地说:“不管怎样,你都要平安归来。”
谢如晦点头,想了很久,蠕动嘴唇,道:“母亲,昌乐这边就拜托给您了。”
燕王妃像个小孩子,一时撇撇嘴,懊恼地看着他,“你啊你,她还没过门呢!瞧你紧张的小样,生怕她溜了似的。”
谢如晦沉默不语,他还真担心她会溜走。
燕王妃压住心底的不悦,目光转瞬飞向窗外,望着漫天落着的雪,语重心长地对他道:“大哥儿,你一人在外,得多添点一些衣裳,崖山那边儿天寒地冻,据说一个不小心能把人冻成冰棍子,你可得多注意注意。”
谢如晦扯出一个笑来,“母亲的话,儿子谨记在心。”
燕王妃皱眉,拍拍他的肩,“别的事怎么就没听你母亲说。”
谢如晦莞尔,他知道燕王妃指的是什么,遂笑道:“儿子的心儿子自己也管不住,儿子被她攥紧在手中,儿子只愿她可别摔碎儿子的一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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