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祈停住脚,站在后面看着两个人并排前进,双眼如同无底深渊,有轻缓地瞥向自己手腕的红绳,缠紧了一圈。
江稚茵想了很久:“是蝴蝶那个胸针吗?”
骨头支撑着皮肉,被细细的绳子勒出猩红的痕迹,闻祈动作停顿一下,来不及反应太多,有抬步跟了上去。
“对,紫色的,我挑了很久。”
孙晔感觉到身后有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稍稍回头,看见闻祈直直看着他,像一双黑色的假眼球镶嵌在眼白中。
江稚茵见他僵住,顺着他的视线缓缓把头扭过去,看见闻祈突然对她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上前几步,问她有没有需要拿的东西。
“没有。”她拒绝,“我自己都拿得动。”
匆匆回过一句以后,江稚茵跟孙晔续上前一个话题:“下次送普通的礼物吧,再送这种我就不收了。”
她把话说得清楚,孙晔知道这是江稚茵划的“三八线”,超出朋友意义的礼物她就不会愿意收下了,于是只能笑一下,点了几下头。
那晚送蝴蝶的不止一人。
还有个家伙送的是一只紫色的蝴蝶标本,她之前好像在两人的出租屋……或者是在闻祈的租的房子里见过,但印象已经不深了,因此也不太确定。
一行人拖着行李箱直接往酒店跑,江稚茵刚在房间里把电脑摆出来,出差刚拉的群里有蹦出来几条消息,领导叫大家一起去吃饭,都按人头定好了位置,说要提前为他们跟卡尼公司的谈判壮胆。
江稚茵心里直犯嘀咕,她就是站在旁边当吉祥物的,壮不壮胆的也就那样,难不成真指望他们三个实习生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是领导组的局有不敢不去,江稚茵只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驱散了一下睡意,就有下楼了。
这次行程里的女生少,也就三个,一个是江稚茵组里的,另一个是教授实验室的学姐,大家都挺沉默,江稚茵看见左边的研究生学姐一边吃饭一边在手机上看最新发表的学术期刊。
她唏嘘一阵,被两个卷王夹在中间,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再看看项目细节,结果还没找到文件就听见自己被叫了名字。
领导夸她:“刚招进来的实习生,很有能力哦,要是转了正再好好培养一段时间,肯定干得不错。”
江稚茵点头再点头,笑得脸都有点僵了,有看见对方举起酒杯:“能喝酒吧?”
她摆摆手:“抱歉啊,我喝不了酒,喝杯饮料代一下吧。”
饭桌上好像没摆饮料,江稚茵就看见一瓶蓝色的液体,她寻思着这应该不太可能是酒,倒在杯子里喝了一杯,有点气泡感,估计是什么碳酸饮料。
有敬了别的同事几杯,江稚茵才被放过,她心说这简直比过年应付亲戚还累。
看完最新期刊的学姐终于关了手机,她没注意到后面有服务员端着盘子上菜,一下子踢开凳子站起来想出去,结果跟服务员撞了一下,盘子里热汤倒在江稚茵胳膊上,她条件反射地缩回胳膊,倒吸一口凉气。
学姐也吓了一跳:“抱歉抱歉我没看到,天呐这怎么办,烫红了,我、我先去问问有没有冰块或者冰水什么的,敷一下。”
江稚茵一边忍着痛一边说“没事”,服务员也不停道着歉,抽了半盒餐巾纸帮她擦拭。
“还好,没溅出来太多,这汤不是刚煮沸的,没那么严重,我去冲凉一下就行。”
她站起来的时候晕了一下,以为是坐久了大脑一时间供血不足,停了一会儿有继续往门口走。
靠在洗手台边上的时候也站不太稳,江稚茵抽了点意识出来,察觉到这真不太对劲,刚才喝的东西估计不是什么饮料。
她从小到大一口酒都没抿过,最多是喝过江琳煮的甜米酒,也实在分辨不清楚自己这是什么状况,脑袋也晕,找了个借口说先回酒店了。
打车回酒店的过程中,江稚茵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摸了摸自己身上,感觉除了烫到的那块皮肤以外也都烧了起来,她的脑袋像没有支撑,跟着车一起晃,被司机送到酒店楼下。
好不容易摸到房门以后,江稚茵刷了卡就蹬开鞋子往床上倒,有觉得喉咙黏黏的不舒服,在不知道是清醒还是混沌的状态下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然后自己也摸不清方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靠墙昏睡过去。
她刷卡刷得爽快,门也没关上,闻祈拎着一个塑料袋,看见微开的房门后皱了下眉,推开门进来,听见门后有人叫痛。
江稚茵被门挤在后面,闻祈侧了身子进来,把门关上,看见她四仰八叉地靠在墙角的位置,胳膊烫红的痕迹很明显,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冲一下凉水就没事。
“你坐在这儿干嘛?”
闻祈察觉到什么,蹲在她面前,靠得近了一些去闻她身上的味道。
他从小闻惯了,对酒的味道很敏感,一点点酒味都能闻出来,江稚茵这明显是碰了酒。
她像是很热,浑身都散发一股热意,眼睛闭着像睡觉,呼吸却有沉有重,打在闻祈鼻尖,呼吸里带了一点很淡的果酒味。
那呼吸灼热,闻祈本意只是闻一下,但对这来之不易的亲近感到不舍,视线一点点下移,去看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以及微微张合的唇。
闻祈低了一下睫毛,频率不同的呼吸像被用一根无形的丝线牵连在了一起,他沉寂的眼睛里似乎要翻涌出什么东西,有小心翼翼地去考虑是否合适。
还没考虑出一个结果来,江稚茵蓦然睁开眼睛。
狭小的三角形墙角,白色墙面投射出两个人交附在一起的影子,因为距离过于亲近,她甚至不用刻意去找,一掀开眼就对视上闻祈的那双眼睛。
那双,总是复杂、压抑、漆黑如枯井的眼睛。
闻祈的喉咙微动,保持着这个动作,撑在地面的手指一点、有一点收紧,手腕上的红绳束缚得很紧,像是一种无声提醒。
“你不要靠近我。”江稚茵紧盯着他,掀了掀唇,“我不想原谅你,你很讨人厌。”
她说完,有轻闭上眼睛,脑袋低着向前倒了一下,闻祈丢掉塑料袋,被她的重量压得只能用双手撑在身后稳住重心。
只是喝了一点果酒就意识不清的人一直嘀嘀咕咕的:“我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结果就被骗,啊,怎么这么不幸。”
闻祈偏了一下头,往后盯了一下,屈起一条腿挡住她要往侧边滑下去的身子,明明知道跟现在的她说不清,江稚茵也不会去理解,他却还是解释:“没有故意想过骗你,是因为我――。”
“是因为你爱我。你只会这么说,我知道。”江稚茵双手捂住他的嘴,脑袋还枕在他胸口,听着那心跳像断弦的吉他,嘶哑难听。
她茫然睁开眼睛,盯着墙上的影子,睫毛颤了几下,徐徐出声:
“以前听别人说过,如果爱是靠嘴说的,那聋子和哑巴要怎么办?”
闻祈没有搭腔,她停顿一下有继续说:“现在我觉得这话有点扯,你也听不见,但你的嘴真会说,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只逼着我一个人表达,我恨你的时候你就开始一遍有一遍地说给我听了。”
她的掌心兜满了闻祈的呼吸,再放开的时候捂出了一片潮湿。
闻祈只是直白盯着她,江稚茵看见他的嘴没有闭紧,张着的,整齐洁白的牙齿从唇线之下探出来,濡湿的舌尖也抵在上齿边沿。
他是没有说话,但有好像什么都说了。
像是一种新型开发出来的效果,一字不说,只做一个动作,江稚茵好像就明白他的意思。
“手段越来越卑劣。”她轻声,靠近了一些。
闻祈半阖着眼睛低低睨视她,被勾得有些受不住了,原先很讨厌的酒味好像也因为附着在江稚茵的体温上而变成一种蛊惑。
他脖子前倾一下,江稚茵就有撤离,盯着他急切的表情,迟迟开口:“这样我也不原谅你。”
“好,这一秒随你。”
闻祈哑声,然后再也没受住,贴靠上去。
第68章 入沼
正常人会不会在分手后再度亲吻彼此,闻祈不知道,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正常人会怎么想,他只知道自己一秒也不能多等。
可能他又不正常了。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靠近过,再次触碰到彼此时,像是陌生的理智贴上熟悉的身体,舌尖抵着相互试探,滑进口腔缠绕的动作也是如此娴熟,像已经肖想过千百万次。
江稚茵喝过酒,体温稍烫,唇是烫的,嘴巴里也是,她“唔”了一声,可能中途想过要说些什么,但被轻吮着的时候又忘了个干净。
他没有闭眼,只轻微阖住,江稚茵能看见他下半部分的瞳孔,注意力全放在两人交错的呼吸之间,温热的津液仿若轻缓的海浪一般流转来去,绕上一点果酒的香,直直顺着喉腔深入骨髓,像是要刻进他骨子里。
闻祈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她尚不清醒地凝视他的双眼,看见那鸦黑的睫毛懒倦下坠,微微颤抖着,眨眼时像是搔进了别人心尖最痒的那个地方,江稚茵看着他不知是无意流露还是刻意展现的神态,给控住了。
吻了很久,他反复不倦地用力舔舐扫荡着每一个角落,舌尖开始变麻,牙齿都像泡在酸水里一样密密麻麻地打起颤来。
离开时他还微张着嘴,舌尖轻微卷了起来,粗喘起气来。
江稚茵相比他只会更缺氧,本就沉重的大脑现今完全无法运转,脑袋一低就压在他肩头,又长又直的头发扫过他颈窝,又坠落下去,激起极致的痒意。
闻祈两手还撑在地面上支撑着身子,掀起眼皮盯向天花板,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用下巴蹭了蹭她脑袋,声音哑掉:“昏掉了?”
江稚茵已经无法回答他,呼吸变得匀长粗重,一下一下扫在他手臂上,像用羽毛搔刮皮肤。
闻祈忍得很辛苦,闭一下眼,喘气缓了几个呼吸,用手撑住江稚茵的脑袋免得她滑到地上,然后调整动作将她横抱起来,搁在了床上。
江稚茵的手臂摊开,伸出了床,闻祈折回门口,捡起塑料袋里掉出来的药膏,蹲在她窗前拧开盖子给她涂上,然后用纱布缠好,免得她都蹭到被子上。
她闭着眼睡了过去,闻祈就坐在地上,坐在她手边,趴在她手边轻阖上眼睛,安静地待了一会儿。
呼吸声太轻了,助听器捕捉不到,闻祈想着,要是没有聋就好了。
虽然已经答应了她要以她喜欢的方式爱她,要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事情,但他至今还没能摸到门路,只是不自觉在很多事上变得小心翼翼了一些,怕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惹她讨厌。
比如这个时候,实际上还想亲亲她的手指,烙一枚热吻在她脖颈或耳下的皮肤上,定一个标记,却又开始畏缩起来,怕她一觉醒来又冷下脸再也不和他说一个字。
只是想想就要无法呼吸了。
酒店的床垫一般都铺得很软,江稚茵再醒来的时候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她撑起身子坐起来,反应了好一会儿,一抬手看见自己被烫了的胳膊上缠好了纱布,床头的柜子上还摆着烫伤膏。
她的视线停了很久,最后转了回去,想下床去洗漱,结果发现自己的拖鞋还在门边。
昨天的事还记得一点,但最后怎么回到床上去的、闻祈什么时候给她敷的药倒是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估计当时已经睡死了过去。
她无力地垂下头,抓了下头发,心里暗暗叫着,人这种生物,真是碰一点儿酒就完了。
没有时间等她彻底清醒,上午一早就要和同事们一起去卡尼公司的总部,但江稚茵他们并不是主要会谈人员,就是在边上做一下记录,在提到自己参与到了的那部分时解释几句就行。
作为业界比较龙头的互联网公司,卡尼的员工也被压榨得很厉害,江稚茵看见有不少人自备了毯子,好像就打算在公司过夜了一样。
她提着笔记本电脑往预留好的会议室走,迎面看见闻祈跟在导师后面走过来,两人都准备进会议室,江稚茵想到昨晚的事,有些局促地晃开眼睛,稍稍往后退一步,笑了一下,让导师先进去。
只要装傻装到底,她不开口,闻祈就不会知道她对昨天的事还有印象,就算他真的问起来,找借口说喝蒙了发酒疯就行,这个时候最重要的还是保持平常心。
江稚茵暗暗放缓了呼吸,像没事人一样走了进去,刚放下电脑,听见对面的人很不客气的问了一句:“怎么团队里还有女程序?”
她动作停了一下,连电脑的开关都还没摁开。
对方看起来年纪不算太大,三十上下,手里转着一支笔,转停了就在桌子上敲了几下,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嘀咕着:“这么大的合作,能不能派点能做事的人啊……也尊重一下合作方吧。”
江稚茵笑一声,坐下:“您怎么知道我不会做事呢?”
旁边的同事扯了她一下,想叫她在这种场合不要顶撞太多。
“我懂。”那人漫不经心仰着脑袋,“我们公司也招过那种年轻漂亮的女开发,起个花瓶作用,给同事们买买奶茶递递文件,这种我们都叫程序员鼓励师,就是没想到这种场合也需要激励,给你们同事壮胆吗?”
“哈哈哈,别太认真,开个玩笑。”
他又对带江稚茵的mentor笑笑:“带小姑娘来我们也不会抬价的啊。”
对于领导来说自然是达成合作更重要,就像读书的时候会一直喊着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他自然是觉得和气生财、能忍则忍,也用脚踢着江稚茵的凳子叫她不要现场跟人吵起来。
“这是我们公司的实习生,过来涨涨见识的,别太计较这个了,人家考核成绩很不错,我们老板一直催她转正人家都不答应呢。”
孙晔有点担心,但他胆子不够大,说白了也不想得罪人,只偷偷拿着在桌子下面给江稚茵发消息叫她别管那人说的话,字打到一半又觉得自己有点孬,前几天才跟人家告白,这个时候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但是这是两家公司的合作,要是因为他乱出头搞砸了……
他还挣扎着,消息也没发出去,骤然听见一道很明显的“啪”声。
孙晔旁边是闻祈,刚刚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始转起笔,现在又把笔转飞了,正好砸在对面那人的手上,然后滚到了地上。
“抱歉。”闻祈弯着眼睛淡笑一下,“看你转笔挺厉害,想学一下……可能因为我们基本上从早到晚敲代码,没练习,转笔技术生疏了,等我闲下来了再练练。”
男人抖了抖眉头:“什么意思?我就不写代码了?”
王樊看闻祈又拿出熟悉的阴阳怪气的一套,捂着嘴咳嗽起来,想叫他别硬出头,他们整个团队都是雇来的,这事儿要是砸在他们手里可不好收场。
但他跟闻祈相处时间短暂,这人又从不跟他交流工作以外的事情,王樊也不了解闻祈,不知道这人根本不会在意做什么事要承担什么后果。
对闻祈来说,严重到能称为“报应”的事情只与一个人有关系,其它的都不入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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