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是匆匆逃离留下的。
幸好,她走了。
还算是聪明,知道早早溜了。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一直悬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五公子!”
“五公子!”
外面的呼声仍在继续,甚至越来越撕心裂肺。
纪玄干脆从后门出去。
正好他的大脚踩在那些小脚印上面。
他比她重的多,脚印更深更大,完全盖过了方才来人的痕迹。
他从后面绕到前面去,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斥道:“喊什么?”
“五公子!”
“公子!您可算是出来了!”
众人自是惊喜,都狠狠松了一口气。
五公子平平安安出来,他们这些人可算是捡回一条小命。
在纪府仆从齐心协力下,火势很快便被扑灭。
原本庄严肃穆的祠堂,如今只剩下烧得所剩无几的断壁残垣。
兀然耸立的砖石还残留着大火的余温,垮塌的截截梁柱却被烧得炭黑,几乎与浓浓的夜色融合在了一起。
风吹过废墟,又吹向远方。
今夜的刺杀和大火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事情结束后,平静下来,一切便好像一场幻梦。
.
纪海和胡氏也都知道了此事,大夫刚到,夫妻二人也赶了过来。
大夫正给纪玄把脉。
二人一进来,便看见纪玄浑身的血,衣服都被鲜血浸透了,还未来得及换。
少年脸色苍白,虚弱地倚靠在床边。
纪海到了嘴边的责骂,忽然就开不了口。
但他下午的怒气还没消,也拉不下来脸好好同这个处处惹事的儿子说话。
于是,他脸色不大好看地问:“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下人禀告说祠堂进了刺客,这刺客还放火烧了祠堂?”
“好端端的,这刺客是怎么回事,可是你又在外面招惹了是非,才惹上了这样厉害的仇家?”
听着不像是关心,倒像是质问。
纪玄抬起头看了纪海一眼,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亲儿子都伤成这幅摸样了,进门第一句话不是关心,而是责问和怀疑。
纪玄本就脾气不好,又受了伤,自然也不会好好同纪海说话。
他冷冰冰道:“我不知道。”
“你这什么态度?”
纪海还想再问下去,胡氏连忙拉住了他,“老爷,玄儿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你一进来一句关心的都没有,反倒是不停质问,这让玄儿怎么想?”
“我纪府安安定定这么多年没出过事,偏偏他一跪祠堂,祠堂就进了刺客,还放了一把大火,那都是我纪家祖宗的牌位啊!这可是对先祖不敬!”
“这刺客摆明了就是冲他去的,不是这逆子又在外面干了坏事,怎么会有刺客上门!”
“老爷,玄儿平日里是爱玩闹了些,但他怎么可能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情?”胡氏与他分辩道。
纪海正要再说下去,纪玄斥道:“够了。”
纪玄冷冷道:“今晚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问,便去问你派来看守我的那些人。”
纪玄此话,不就是在说他这个父亲的不是么!
纪海脸色更不好看了。
却又恰好被纪玄戳住了痛处,他生气却没有理由反驳。
大夫诊完了脉,也委婉地劝告道:“老爷夫人,五公子的伤险些伤到肺腑,不可轻视,须得好好静养才是。”
胡氏这才拉着纪海出去。
大夫开了方子,放下伤药便也出去了。
室内里终于安静下来。
昏黄的烛光照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和冷漠。
纪玄心底里的躁郁,像一只癫狂的野兽,在疯狂撞击着四周,好像随时要破笼而出。
他抬起一只手,缓慢地按揉着太阳穴,平缓自己的心情。
阿吉进来上药。
他先给纪玄换衣服,看见那些和皮肉粘连在一起的衣服时,他落在纪玄背上的手直发抖。
阿吉一个活了十几年的大男人都要控制不住地掉金豆子,眼泪都含在眼眶里,几乎包不住。
公子这得多疼啊。
费了好半天功夫,阿吉才把纪玄身上的血衣一点点撕下来,从他的皮肤上剥落下来。
上完药时,纪玄额头上已经渗出密密麻麻一圈冷汗。
“好了,你出去吧。”
“是。”
阿吉出去以后,纪玄回想起今晚的事情。
距离那桩事情已经过去数十日,这批刺客为何偏偏这个时候找上了门,还这么巧的选在了他独身一人被关在祠堂这一日?
第42章 纵火者
这批刺客大概同上次追杀他的一样,是楚家手底下的人。
楚家……
他脑中白光一闪。
他忽然想起了李觅苌上次组的那个酒局,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奇怪的男人——
临安知府楚正丰的侄子。
那晚,那个一身玄衣的男人一直在观察他,甚至有意无意地同李觅苌联合起来试探他。
他有种直觉,今晚的刺客,同那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那晚他们没试探出他是否受伤,亦没试探出他的武功深浅,所以便布下了今晚这场刺杀,想要看看他的功夫如何,是不是之前那个人。
今晚他装的没有缺漏,又豁出去这么大的代价,受了这么重的伤,那几个刺客回去如实复命,应该能让那些人暂时打消对他的怀疑了。
纪玄靠在软枕上,长舒一口气。
不过,那些人怎么这么巧地选在了今晚,他一个人在祠堂,他们便直奔祠堂而来?
是知道了章家父子下午刚上门,猜到了他必定会被罚跪祠堂?还是说……
他们在纪府有内奸?
若是前者,倒也罢了。
若是后者,那他今后行事,必须要更加小心才是。
纪玄因为身上的伤,痛的睡不着。
浑浑噩噩想了许多。
终于,痛晕过去了。
.
纪玄第二日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中天了。
他没拉床幔,刚睁开眼睛,就被强烈的日光刺得,又闭上了。
缓了好一阵,才适应这强光。
他伤了右边胳膊,洗漱吃饭都十分困难。
纪玄并不习惯别人喂饭,随便吃了点东西,便烦躁地摆摆手,让人撤了。
“把木槿叫过来。”
“木槿?”
阿吉愣了一下。
这不是住在西南角那偏远的犄角旮旯里那位吗?
公子突然叫她做什么?
阿吉想入神了,站着没动。
纪玄抬头看他,神色显然不虞,“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小的这就去叫!”
阿吉连忙出去了。
木槿正蹲在水池边洗衣服,就见纪玄身边的那个小厮过来,请她去纪玄那儿。
她跟着阿吉进来的时候,纪玄正坐在垫着厚厚软垫的宽大花梨木靠背椅上。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显然没什么兴致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木槿觉得有点稀奇,五公子竟也会主动看起书来?
五公子向来是个在屋子里待不住的性子,受了伤不能出门,恐是要憋坏了。
阿吉道:“公子,人已带到。”
“好了,你出去吧。”纪玄放下书,摆了摆手。
木槿站在离纪玄两三步远的地方,正要向纪玄恭恭敬敬行李请安。
纪玄忽然道:“站那么远做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
木槿:“……”
她往前挪了小小的两步,站到了离纪玄一步远的地方。
“再往前走。”纪玄命令道。
木槿又往前挪了一点。
“坐。”
木槿惊讶抬头。
五公子竟然会主动让她坐下,而且还是坐在他旁边?
这短促的一个字,听不出来他是什么态度,像是命令,又似乎不是。
无论五公子是什么意思,她还是谨慎恭敬些的好。
以免出错。
她连忙慌乱地推辞,“公子,这不合礼数,奴婢怎敢与公子同坐……”
“坐下。”纪玄打断道。
木槿闭上嘴,只得乖乖坐下。
“你有什么不敢的?”纪玄嗤笑一声。
木槿抬头,不解其意。
他挑眉看她,压低声音道:“你都敢放火烧祠堂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木槿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
他、他知道了。
他知道第二次燃起来的火是她放的。
不行,她绝对不能承认。
这可是重罪。
会要了她的命的罪。
她僵着脸,勉强笑了下,想拿纪玄昨夜对外的说辞糊弄过去。
“那火不是刺客放的么?”
纪玄支着下巴,悠闲地看着她。
显然是不接受她这幅场面上的说辞。
并且,摆明了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纪玄昨夜就在祠堂,那把火他当然清楚,不是刺客放的。
她如此说,根本就没有意义。
木槿只好硬着头皮道:“公子误会了,昨夜的火是那人没有彻底扑灭,火星子点燃了帘子,复又燃起来的。”
她语气虽然怯生生的,但还是在坚决否认:“不、不是奴婢放的。”
纪玄轻笑了一声,“这个理由倒是编的好。”
非要逼她承认吗?
木槿快哭了,“真的不是奴婢放的,公子饶了奴婢吧。”
一个下人,竟敢烧了主子府上的祠堂,她有九条命都不够赔的!
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她绝对会被活生生打死的!
那么多的祖宗牌位,她昨夜回去,都做了一宿噩梦,生怕纪家的祖先找上门来。
“好好好,不是你放的,是我放的总行了吧。”
纪玄见她怕成这样,终于不逗她了。
“是刺客放的。”木槿低低道。
放火烧祠堂这种事情落在她头上,会要了她的命,落在五公子头上,也会叫五公子背上不敬先祖的骂名。
世人重孝道,这样严重的骂名,对五公子日后的前途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纪玄倒没木槿这般严肃,甚至有玩笑的心思。
他笑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也行。”
他见她对此事避之不及,怕成这样,又觉得有趣。
“过去一夜了,你现在都怕成这样,昨晚是哪来的胆子?”
这一次,她没再推脱不答。
木槿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奴婢自己也不知道。”
纪玄笑了。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木槿的手上。
她手腕雪白的皮肤上,突兀地存在着一块疤,上面敷着厚厚一层乌漆墨黑的药。
他脸色一变,问道:“你手怎么了?”
“昨夜……昨夜不小心烧伤了。”木槿低声答道。
她本想回答昨夜放火时烧伤的。
话到嘴边时,她又反应过来,这话一说,岂不是就承认了,昨晚祠堂的那场火是她放的了么?
于是,她便囫囵将这一段盖过去了。
纪玄哪里会注意这些细节,他此时一心都落在了她手腕处的伤上了。
第43章 看不懂自己
“阿吉——”纪玄唤道。
“诶,小的在。”阿吉进来。
纪玄吩咐道:“把那个治烧伤的药拿来。”
“是。”阿吉进里间去找药了。
不一会儿,阿吉拿着一个圆形的小巧的白玉盒子出来了。
“公子。”
“再去打盆温水来。”
阿吉应是,双手将白玉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没一会儿,阿吉端来一盆温水。
“你出去吧。”
“是。”
临走前,阿吉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偷偷打量了木槿两眼。
治烧伤的药?
公子身上没有烧伤,那这药必定是给木槿的了。
公子一贯不近女色,连贴身的丫鬟都没有,她竟能在公子这里上药,这个姑娘可不简单。
而且公子昨晚受了那么重的伤,今天伤还没好,就把人叫过来了,总感觉她和公子之间有点儿什么。
阿吉敏锐地嗅到了两人之间,那股若有似无的不同寻常的味道。
木槿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有些防备之意。
纪玄蹙眉,呵斥道:“看什么?滚出去!”
“是是是,小的这就出去。”
阿吉被吼得一抖,立马溜出去了。
.
阿吉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木槿和纪玄坐的很近,近到木槿可以看清他眼睛上一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他的睫毛好长,好密。
她这样感叹着。
但她并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地坐着,不敢再四处乱瞟。
纪玄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嫌弃地瞥了一眼她手上劣质的药膏。
“去把你手上那乌漆墨黑的一团洗掉。”
木槿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干在手上的药,她原本上的药确实不太好。
她乖乖按照纪玄说的做了。
木槿洗了手,又仔细擦干,才坐回来。
纪玄打开玉盒上的盖子。
“手伸出来。”
木槿惊愕,一时没有动作。
她本以为,五公子是要她在这里当场上药,但是如今这架势看着,怎么像是他要亲自给她上药啊?
她一个下人,岂敢让公子给她上药?
她都没想好推托之词,便立刻便站起身来,摆手道:“公子,这、这……”
木槿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纪玄抓住胳膊,重新拽回了椅子上。
“让你伸手就伸手,哪儿来的那么多的废话?”
他抓住她受伤的那只胳膊,把她的袖子撸上去。
木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任他动作。
她眨了眨眼睛,静静地看着。
少年眉间凝着一抹郁色,好似很嫌麻烦似的,但是手底下的动作却没停。
他从圆圆的白玉盒子里挖出一点棕色的药膏,往她手上敷。
他或许是从来没给别人上过药,有些笨手笨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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