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楼的朝向很好,春日阳光斜斜入窗,金光均匀铺洒在地板,也毫不吝啬笼罩独坐在沙发上的人。
他面向阳,背朝阴,任由阳光侵蚀他的轮廓,任由色彩浸染他的身体。
窗外风轻日暖,柳媚花明,杏白桃红,如春雨缓落,如彩蝶翩飞,好一副春日盛景,红情绿意,浪漫旖旎。
但无人陪,再美再艳,终是过眼云烟。
“她走了?”
孟舒淮低沉的嗓音如静水流淌,悄然打破了这春日的宁静,崔琦应声回:“是的,孟总。”
话音落,这空荡的房间再一次陷入沉寂,只余浮尘在日光中缓慢起伏,孤独旋舞。
崔琦将手中的委托书轻放在他身后的茶几上,又轻声道:“江小姐有话带给您。”
孟舒淮闻言,还是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淡声问:“什么话?”
崔琦站好了说:“江小姐没有在委托书上签字,那五千万也没有收,她说,和孟总是和平分手,孟总无需对她做任何补偿,互不亏欠,比什么都好。”
室内无比安静,生生被室外的春景衬出明媚的忧伤。
好一会儿,崔琦才听孟舒淮问:“没了吗?”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反倒让崔琦心中忐忑,他想起江泠月临走时的那番话,几番犹豫,还是说:“江小姐说,往后的路平坦,就无需孟总再牵着走了,希望孟总一切都好。”
人声缓慢下落,还未归于沉寂就听窗前的人轻轻一笑,他的嗓音带一丝哑,语调极淡,像一缕风,缓缓而过。
“戏子无情。”
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就连那双眼睛也像是封存千年的琥珀,没有丝毫的情绪流动。
说完这些话,崔琦并没有在孟舒淮这里感受到任何不满或是愤怒的情绪,他稍稍松了口气,却又在下一秒钟倒吸一口凉气。
孟舒淮藏蓝色的家居服突然被鲜红洇湿,崔琦赶紧出门喊:“赵阿姨,快给医生打电话,拿医药箱上来。”
卢雅君听闻孟舒淮伤口崩开,匆匆忙忙赶到了月华楼,叽叽喳喳的梁雨薇也紧随其后。
孟舒淮赤.裸半身坐在单人椅上,听见梁雨薇的声音,头也没回就说:“让她出去。”
卢雅君赶紧给赵阿姨使眼色,赵阿姨抬手拦住了正要进卧室的梁雨薇,十分抱歉道:“梁小姐,先生不太舒服,不想见外人,梁小姐还是回去休息吧。”
梁雨薇眉头一拧,抬手推开赵阿姨,不满道:“什么外人?谁是外人?”
赵阿姨拦不住,梁雨薇推门就往里走,还没看到孟舒淮的影子,梁雨薇又被崔琦拦住了去路。
赵阿姨不敢拦梁雨薇,崔琦可敢,他双手握住梁雨薇肩膀让她转了个身,推着她就往外走。
“你放开我!你凭什么不让我见淮哥哥!”
梁雨薇既委屈又不满,嘴里一直念叨个不停,还说要向孟震英告状。
崔琦一言不发,盯着她让她下了楼。
卢雅君忙着帮孟舒淮止血,见此情形,她无奈叹了口气。
别人不知道孟舒淮的伤口为什么崩开,她一清二楚。
“何苦呢?舒淮?”
她换了块纱布,直言道:“你当时和泠泠那么好,还带她回来做什么?难不成你真有娶她的想法?”
孟舒淮缓缓回头看她,一时愣怔。
卢雅君对上他质疑的目光,“怎么?”
他收回视线道:“是爷爷要我带她回来的,我在墨尔本前后只待了三天,中间美国那边出了点事跑了两趟,利雅得有个王室晚宴必须要到场,我忙工作都来不及,哪有心思想梁家的事?”
“那......”
“那你......”
卢雅君一惊,手上突然使了点儿劲儿,疼得孟舒淮一颤。
卢雅君吓得赶紧收回手,忙问:“那梁雨薇为什么要跟你这么亲热?那一声声淮哥哥喊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清楚。”他淡声道。
卢雅君又换了干净的纱布帮他止血,埋头的瞬间,她瞥见茶几上的委托书和银行卡,没好气问:“你这张嘴长了干嘛的?怎么不跟泠泠解释?泠泠什么性子你不清楚?拿这些身外之物应付人,给你原封不动退回来了吧?”
孟舒淮不说话,卢雅君在他身后嘀嘀咕咕抱怨道:“你这性子怎么一点儿都不随我?就光遗传你爸那闷葫芦!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光知道给房!给钱!你也不仔细想想泠泠到底想要什么!也不怪泠泠不要你!”
无论卢雅君怎么说,孟舒淮都保持着沉默,卢雅君说了一通得不到回应,气得她悄悄在孟舒淮背后使力。
孟舒淮肩膀一缩,猛地回头看她,卢雅君收回手,一脸无辜道:“怎么了?又弄疼你了?”
孟舒淮一张脸黑得难看,卢雅君却扔下纱布笑道:“瞧我这笨手笨脚的,也没个轻重,还是让崔琦来吧,我正好也去看看这医生怎么还没来?”
说着她转身就往外走,顺便喊来崔琦让他帮着止血。
孟舒淮看着卢雅君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初去墨尔本的初衷。
收回梁家那6%以增加他手里的筹码,是父亲一直以来的执念,但以爷爷的性格,以报恩的名义送出去的股份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那联姻就成了回收股份成本最低的手段。
在遇到江泠月以前,他对这样一切以利益为先的手段深以为然。
分手,也的确是从一开始就有的想法。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心,无数次为她冲动,也为她失控。
他其实很讨厌失控,却又在失控的路上一去不回。
其实收回股份的方式并不是只有联姻一种,他可以协议购买,可以想办法安顿好梁家,再给爷爷一个交代。
但这件事情处理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他需要考虑到各方面的影响。
当年梁佑方对老爷子的救命之恩几乎是闹到人尽皆知的程度,爷爷给出这6%的股份也收获了业内外无数的赞扬。
商人重利,却也重义,爷爷此举甚至还进一步抬升了远扬的股价,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所以现在贸然收回股份,有舆论上的风险,他必须要想好详尽的安顿计划才能与梁家商谈。
他在暗中整合了许多资源,打算与梁老先生长谈一次。却没想到会被李天泽的事情突然中断计划,让他不得不离开墨尔本飞往LA处理。
在此之前他就对李天泽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但孟舒澜并不希望他插手李天泽的事情,因此这几年他也没太关注。
平时不关注不要紧,一关注就让他睡不着觉。
李天泽好赌,先是在赌城欠下几千万的赌债,再以孟舒澜手下的一家俱乐部进行抵押套现获得千万资金,后又以远扬的名义哄骗几位投资人投资,几番操作下来,李天泽轻轻松松获利上亿,转头就扔进了赌城。
后来李天泽在LA睡了国内某三代的未婚妻,还打伤了人,对方后台强硬,李天泽收不了场匆匆逃回国,他才从那位三代公子的口中知晓李天泽的事。
而这些,孟舒澜毫不知情。
这一来二去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以至于他对江泠月在国内的生活一无所知,对孟舒澜蓄意的挑拨也一无所知。
当他以为自己手握多重筹码,可以与孟舒澜、与梁家、与爷爷商谈,可以正大光明为了他们的未来大胆博弈的时候。
她走了。
现在想想,卢女士刚才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错,他虽然和江泠月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夜夜痴缠,相拥而眠,但他却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也难怪,她不要钱,不要名,自然......也不要他。
第64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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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月这一次回家是江若臻和吴韵兰一起来机场接, 虽说分别的时间不长,但一家人团聚依旧让她兴奋不已,她一看到吴韵兰就小跑着上前将她一把抱住。
“外婆, 我好想你。”
吴韵兰轻抚着江泠月后背,这一摸又忍不住说:“诶哟,我这乖囡怎么又瘦了!今天外婆带你吃大餐好不好?”
“好好好。”江泠月连声应道:“外婆对我最好了!”
江若臻接过江泠月的行李箱, 笑着催促:“走吧走吧,小樱花还在车里等着呢。”
江泠月挽着吴韵兰,高兴问:“小樱花也来接我了, 那外公怎么不来啊?”
吴韵兰没好脸道:“你外公什么性子你不晓得啦?跟镇子口宋三伯斗棋呢!拉都拉不走!真是烦人!”
江泠月一想着外公那副倔样子就觉得好笑,也倒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一回到江南,身心都舒畅了。
吴韵兰拉着她问:“囡囡, 这次你回来是不是不走啦?”
“是呀外婆。”她亲昵靠在吴韵兰肩膀, 撒娇道:“我天天在家你可别烦我呀。”
吴韵兰抬手点她额头, “你这小丫头,外婆什么时候烦过你?!”
在前头领路的江若臻跟着笑道:“你外婆知道你今天要回来, 兴奋得差点睡不着觉,连夜将你的房间收拾了好几遍, 就怕你睡得不舒服。”
江泠月展臂将吴韵兰搂在怀里, 颇是感动地说:“外婆对我真好。”
江若臻听了这话又道:“你外婆觉得剧院离咱家远,昨晚还逼着你外公交退休金出来给你买车呢, 我这亲生女儿都没这待遇。”
江泠月扑哧一声笑出来:“那让外公给你换辆更好的, 你天天接送我如何?”
江若臻想了一下,笑道:“我可以找人接你。”
江若臻心里想什么, 江泠月再清楚不过,她赶紧说:“我才不要。”
又想给她介绍男朋友。
“那你这次回来首演是定在几号?”江若臻问。
“五月二号!”
吴韵兰闻言, 拍拍她的手背道:“那到时候一定给我们仨留个好位置。”
“那当然。”江泠月挽着吴韵兰说:“给外婆留最好的位置!”
外出读书这些年,江泠月缺席了好几个江南的春,再一次回到江南,一切都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水边的樱花簇拥着绽放,粉白的小花在微风中打着旋儿往下落,碧水涟涟,泛百花波浪,乌蓬小船悠悠晃晃,船桨这么一摇呀,江南的春便随水层层荡漾开。
院墙上的紫藤抽出浅浅的颜色,门口的青石阶落满了樱花,薄薄的青苔沁着水,洇湿了墙角,斑驳了年华。
回家了。
她的心也安定了。
她推门进了小院儿,转身同吴韵兰说:“外婆,改天我们把家里的院子重新归整归整吧,家里的花花草草长得太野了,外公的东西也该归置一下,小樱花都快没地方玩了。”
江泠月一进门就开始指点江山,吴韵兰看她这样,连声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归整就怎么归整。快去洗洗脸,我们出去吃饭去。”
江若臻帮着江泠月把行李拎上楼,趁她换衣服的间隙,江若臻问起来她和孟舒淮分手的原因。
江泠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接说:“我和他差距太大了,谈起来很累。”
江泠月这样的感受,江若臻也有过,但她现在过的很好,便也相信自己的女儿不会把日子往差了过。
只是她对江泠月这次工作的变动仍有疑问,便问:“你这次回来南城剧院和他有关吗?”
江泠月很难说没有,毕竟《伶人》这个项目是孟舒淮一手扶持起来的,前后投资也有几千万,她便也点头应了。
她知道江若臻在担心什么,又说:“您放心,我的戏,不经他手,他也不会难为我。”
“那就好。”江若臻上前抱了抱她,说:“快去镇子口叫你外公回来,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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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清漪经历了李天泽一事后,性子似乎变了许多,她对身边人的信任感大幅降低,日常只愿意黏着孟舒澜。
她年纪虽小,却也清楚那一晚究竟是哪些人冒险去救她。
上午医生做完检查之后,孟舒澜办好了出院手续,陈阿姨想要上手抱清漪,清漪却举着双臂朝向孟舒澜:“要妈妈抱。”
孟舒澜将手中的病历递给陈阿姨,一把将清漪抱了起来。
清漪的身体虽然没有大碍,但受到的惊吓却不小,她本就生得娇小,这两天一直神色恹恹,也没怎么吃东西,抱在怀里轻飘飘的,一点都不像是个六岁的孩子。
下楼时,清漪靠在孟舒澜肩头,有气无力地说:“妈妈,我想泠泠阿姨。”
孟舒澜其实还没能适应清漪这样的转变,但比起过去的那几年,她现在逐渐能感受到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也更加无法回避那割舍不断的血脉连接。
她拍拍清漪后背,轻声说:“一会儿妈妈就给泠泠阿姨打电话让她来看你好不好?”
清漪双手抱住她脖颈,轻轻说“好”。
在走路的轻微颠簸中,孟舒澜好像感觉到清漪柔软的唇瓣正在摩挲她的皮肤,温温热热的一个亲亲,竟是让她久久不能会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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