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奶奶喜欢织锦云绣……
沈茹筠勉强压下心中不耐,胡乱将那块布料拎起拿上讲台,权当是自己的作品上交了。
“瞿老师,你是从杭氏云绣毕业的,那你肯定见过杭鹤桥大师吧?”
“或者,我记得杭晋大师是你们的名誉校长,你没见过杭鹤桥大师,肯定见过杭晋吧?”
瞿姣翻看着沈茹筠交上来糊弄的那一坨布料,面不改色道,“见过,怎么了?”
沈茹筠轻哼一声,“你不知道,我奶奶和杭鹤桥大师是故交,杭鹤桥大师以前还给我奶奶送过织锦云绣……”
在瞿姣看来时,沈茹筠故作纠结。
“所以我奶奶的寿宴快到了,我就想联系一下杭晋大师,请他出手制作一件唐装……只不过可能中间信息传达有误,杭晋大师一直没回我的消息,瞿老师,你这儿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啊?”
虞缭兀自下针,只在听到杭鹤桥的名字时,针速慢了一息,又很快平静下来。
沈茹筠大约也是怕她听到什么,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虞缭神色不动,眉眼垂敛,只是做着手头的云绣。
最后的收尾结束。
她站起身,抚平这片四方的柔白绸缎,拿上讲台给了瞿姣。
瞿姣不着痕迹扬了眉。
她仔仔细细端详着虞缭交上来的作品,指尖轻触细腻的云绣针脚,眸光愈发柔和,“你学的也是云绣,不知道师承何家?”
云绣派系中,最出名的就是杭鹤桥为代表的杭氏。
但云绣发源地也仍有其余大家传承。
瞿姣猜测,“看这隐蔽针脚,是否师承云城严氏?”
虞缭轻笑摇头,“不是,我应该算家学渊源吧,是从母亲那儿学的。”
沈茹筠正因为瞿姣冷淡态度而火大,听了一耳朵,极为顺口道,“你母亲不是早就死了吗?”
“……”
教室内蓦地一静。
沈茹筠说完才想起来还有摄像头,尴尬偏头,对上了虞缭泛冷的乌瞳。
虞缭眉眼淡淡,简洁开口,“这就是沈老师的礼貌吗?”
“是没礼貌才对。”瞿姣也忍不住出声,拧眉看着沈茹筠,“你应该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
沈茹筠只觉得不应该在镜头前说,影响自己的形象,不过,说都说了,反正她向来都是直性子的人设。
她往后靠在讲台边缘,轻嗤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虞缭敛了下长睫。
她微微翘起唇,冷不丁道,“你和岑池墨还挺配的。”
“他无能。”虞缭眸光流转,咬字轻巧,“你无礼。”
沈茹筠还反应了一下虞缭的意思。
正在这时,前门处传来推门的动静。
男人低磁嗓音不紧不慢荡了进来。
“缭缭,你还是太客气了,我怕她听不懂。”
“我女朋友的意思是,我们一般管这种行为叫——没家教。”
第115章 反正,淹不死人。
走廊上也亮了灯。
裴闻檀踩着碎光,走入教室,随手关上了门。
他懒洋洋睨了眼脸色涨红的沈茹筠,意味不明地冷声嗤笑,长腿一迈,走到了虞缭身边。
无比顺滑地将虞缭的手扣入自己掌中。
长指微微收紧,似是一种无声安抚。
看到裴闻檀出现,虞缭眸中沁出一点儿惊讶,很快又软成一汪笑意。
沈茹筠就站在两人对面,看得无比分明。
在裴闻t檀主动去牵手后,虞缭毫不犹豫地反扣回去。
十指交缠。
怎么看,都是一副情浓缱绻的模样。
疯了吗?
沈茹筠忍不住在心中怒吼,像是被塞了一整个柠檬,整个人都酸得不行。
虞缭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之前岑池墨还能说年少情谊,可裴闻檀为什么也这么喜欢她?
还有。
冬日那次宴会上,虞缭分明是被临时叫过去、只穿了最简单的黑色棉服,可从她出现开始,就有不少人的视线被吸引。
素白小脸埋在米灰色围巾中,乌瞳清透,倒映着宴会厅的富丽堂皇,却又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入不了那双眼眸。
她站在那光华流转的灯下,清冷又宁静,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剔透。
沈茹筠看着岑池墨越过人群靠近,手里捏着玻璃杯,唇角下压。
有人撞了下她的肩膀,“小茹筠,那不是你男朋友吗?”
沈茹筠刚要开口,又听对方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对面那个是谁家的?好像没见过。”
一旁坐着的女伴发出拈酸吃醋的声音,“陶少,人家小姑娘看着就干干净净的,你要凑上去,小心她给你没脸哦~”
陶少向来是混不吝的性子,勾住女伴的下巴狠狠亲了一口,浪荡道,“吃醋了?你不懂,就要这种性子冷的才有劲儿。”
女伴娇笑着依偎进他怀中。
沈茹筠想起陶少从来没断过的绯闻,目光低低一转,倏地笑了下,“那个啊,就是被池墨家里养着长大的,他的小保姆。”
陶少眼中划过一抹兴味。
“你小男友家的啊……”
那就是没什么后台了。
陶少起了兴致,笑嘻嘻看向沈茹筠,“这么漂亮的妹妹,不带我认识一下?”
沈茹筠还没接话。
刚应酬回来的陶少他哥眼皮一跳,一巴掌拍在陶少后脑勺上,斥责道,“少给我惹事,等会儿裴闻檀要来。”
陶少突遭重击,还来不及哀嚎,就被消息砸了个头晕眼花。
“啊?他不是早就拒了吗?”
“你还敢管上他了?”他哥毫不犹豫又给了一巴掌,“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和玩意儿都给我收起来。裴家那位,可向来最不喜欢乱糟糟的存在。”
陶少撇了撇嘴,跟赶羊一样,张着手呼啦啦将特意找来的那些漂亮姑娘给赶了出去。
沈茹筠便也只能皱眉,暗道一声算她运气好,端着酒杯往外走。
路过宴会厅,没看到岑池墨,沈茹筠找人问了,才知道他们去了外头说话。
户外泳池晃着水波。
冬日天冷,没人乐意下水,连恒温设备都没开,多看一眼都觉得冰冷刺骨。
沈茹筠绕过绿植,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池边不远处的两人。
岑池墨说了什么,伸手要去拉虞缭,却被虞缭后退避开了。
挺能躲的。
沈茹筠向来是跋扈性子,家中无人不宠,想做什么也就去做了,从后将虞缭推下水后,又威胁岑池墨别管。
她托着脸,露出甜甜的笑,语气轻飘飘的,“你不是挺能躲的吗?怎么没躲开啊?”
虞缭猝不及防呛了两口水,身上厚实的棉服吸了水,带着她往池中沉。水温刺骨,肉眼可见的,那张漂亮的脸苍白起来。
但即便浑身冻得发抖,她的神色仍是淡的。
明明那么可怜。
纤瘦脊背却始终没有弯下一点儿。
沈茹筠本想看她颤抖求饶,始终等不到一声轻哼,不由得烦躁起来。
宴会厅突然熙攘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裴闻檀到了。
沈茹筠拧眉片刻,想到裴闻檀向来的行事作风,终于还是站起身,拍了拍手,嘀咕一句无趣,就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虞缭怎么离开的。
注意到沉默许久的岑池墨招手,找了人嘱咐什么,也懒得多管。
又等了片刻,裴闻檀才姗姗来迟。
男人的视线浅淡掠过众人,飞快敛了下长睫,唇角压了一瞬,又勾起懒洋洋的散漫笑意,和宴会主人简单问了好。
聚会的山庄是陶家大哥的私产,他格外殷勤带着裴闻檀逛了一圈。
裴闻檀中间听了个电话,隔了一段距离看去,能看到男人绷起的脸庞弧度。
最终,众人停在了波光晃荡的泳池边。
裴闻檀低眸,注视着池边的洒落的水珠许久。
才恍若无事抬头,平静开口,“听说陶先生爱潜水,不知道冬泳能力怎么样?”
裴闻檀这么说了,不行也得说行。
陶家大哥鼓了鼓劲儿,点头说挺好。
裴闻檀就笑了起来,指尖虚虚一点那汪泳池,尾音轻飘落下。
“裴家新开了个项目。”
“不如试试谁在池子里坚持得更久,一起谈个合作?”
于是,扑通扑通,冰冷泳池中头也不回跳下了不少人。
刚入水,就被冻得瑟瑟发抖。
沈茹筠本来是待在后头看热闹的。
偏偏这时,裴闻檀像是突然发现了她,言笑晏晏打了招呼,又邀请她上前一起看。
在不少人的羡慕视线中。
沈茹筠抬着下巴,靠近了池边。
只是后头的人挤挤挨挨,都想离裴闻檀更近些,要是被认了脸熟往后还能打个招呼。
也不知道谁撞了她一把。
沈茹筠身形一晃,下意识抬手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
指尖碰触到了一片衣角。
下一秒,手指被拂开,沈茹筠直接跌进了池水之中。
池子不深,她哆哆嗦嗦踩着池底,挣扎着想爬上岸边,可池中几人挤着,始终挡在她去攀爬梯的路上。
沈茹筠实在没了力气,狼狈抬头,想找人将她直接拉上去。
就见池边,裴闻檀屈膝半蹲,长睫垂敛,看了她一眼。
她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张了张嘴,牙齿咯吱咯吱响,“裴……”
裴闻檀挑眉,“原来沈小姐也有想谈合作的志向。”
沈茹筠哆嗦着,拼命张口,“上去……救……”
裴闻檀兀自说话,盖住了她微弱的求救声。
“那沈小姐可要好好坚持住了。”
“你也不用担心,”他微微低眸,深褐眼瞳背着天光,莫名幽暗,“池子这么浅,反正,淹不死人。”
第117章 抱住了,就得陪我一辈子。
那天,身体娇气的沈茹筠是直接晕过去,被带上岸了。
她从医院醒来,对裴闻檀生出了几分惧意。
可家中人宽慰她,说没想到她这么努力,竟然帮忙搭上了裴家新项目的合作,母亲还特地煲了汤,一口一口喂给她。
沈茹筠心中那点儿恐惧和疑惑,飞快湮灭。
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什么掉下水、被人拉开手指,都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又眼馋裴闻檀身上那庞大流量。
沈茹筠答应了上恋综。
就算第一期被裴闻檀驳了面子,可母亲细细和她分析,说裴闻檀生气是因为她当众质疑了他赢的公正性,还影响了他炒cp的计划。
母亲用手拂过她的发丝,笑得格外温和。
“筠筠,你别想太多了,只要你不去招惹他,裴闻檀又怎么会管你呢?”
沈茹筠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力强的性格,很快就被说服了。
之后都躲着裴闻檀走。
直到。
直到现在。
沈茹筠对上了裴闻檀那双如出一辙、晦暗沉沉的眸。
原本被刻意隐藏的记忆翻涌回心口,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冰冷到四肢失去知觉、连意识都痛苦模糊的池水之中。
不。
不对。
母亲说错了,裴闻檀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根本不是在镜头前做戏。
从一开始,裴闻檀就是为了虞缭!
沈茹筠白着脸,慌乱后退,却一脚踩在讲台边缘,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惊慌之下,她攀住了一旁的课桌。
哐当几声巨响,课桌椅子被带倒,重重压在沈茹筠的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镜头前头的人都懵了。
「沈茹筠是不是有病(非嘲讽,病理学意义上的病)」
「直接说有病也没关系,毕竟我看她真的有够莫名其妙的,之前路人好感碎完了,好没礼貌没素质」
「去查查脑子吧^^对了粉丝们别骂我哦,我只是好心提建议,毕竟摔倒了小心脑伤~~~」
瞿姣也愣了下,才连忙过去将桌椅抬起。
沈茹筠就直愣愣躺在地上,脸色青白一片,目光还带着几分惊恐。
瞿姣不确定地喊道,“你要去医院吗?”
“……不,”沈茹筠突然一把抓住瞿姣的手,力道有些重,嗓音都在颤,“我要退出,我不录了!”
“……?”
后台监测直播的人将事故上报,很快有节目组的医生进门,将人带走检查。
教室内重归安静。
虞缭眸中流露出一点儿茫然,她也没明白,素来骄横跋扈的沈茹筠怎么今天被怼了一句就如同丢了魂一样。
她蹙起眉,想起刚刚离开教室前,沈茹筠远远投来的惊慌视线。
沈茹筠不可能怕她。
那是——
虞缭顿了下,侧眸看向身旁的裴闻檀。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裴闻檀无辜回视:“?”
“……”
虞缭抿起唇,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开始思考,再给裴蓁打个电话套话成功的可能t性有多少。
当然了,成功的可能性不在于裴蓁有没有发觉被套话,而是在于,裴蓁知不知道关于沈茹筠的事。
瞿姣一头雾水地走回讲台边。
她看了眼时间,将随手放在桌上的白色绸缎拿起,“那我拿去给你们的导演了。”
她打的分数也要提交给导演。
裴闻檀倏地咦了一声,礼貌询问,“老师,这个可以给我看看吗?”
瞿姣爽快地递给裴闻檀。
巴掌大的柔白绸缎触手丝滑微凉,落针细细密密,边缘过渡平滑柔和。
因为镜头固定摆放,直播间只能看到虞缭的动作,很难看清她到底绣了。
这会儿裴闻檀展开。
才终于被镜头拍摄入。
「是蝴蝶!!!」
「啊啊啊啊是裴闻檀的那个纹身蝴蝶!而且还有一对!」
「虞缭真的好甜哦呜呜呜能不能让我啃一口(胡言乱语.jpg)」
裴闻檀也陷入了短暂的怔愣。
火红的蝴蝶展开蝶翼,破碎的那片蝶翼附近围绕着数只细小的红蝶,而相靠紧贴的,是如碧水如稚嫩草芽般生机勃勃的绿蝶。
像是在共同起舞。
又仿佛相互依偎。
“……”
裴闻檀敛了下长睫,低低笑了声,指尖轻碰那浅绿蝴蝶,嗓音有些低,“这是陪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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