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修临沉闷的声音突兀响起:“不要。”
“他想扭曲你。”
“我不答应。”
万辞安静了好一会儿,低低喃道:“我不会答应他的。”
“我得对得起父亲的教诲。”
这还是头一回,江修临听到万辞主动提起她的家人。
于是他道:“叔叔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是的,”万辞接下话,眉目也变得柔和:“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江修临从未见万辞有过这样的表情,一时间看呆住了。
“那……”男人想也不想道:“改天我去拜访一下叔叔。”
万辞眼眸瞥了过来,周身气压骤然变得凝重低迷。
她薄唇微抿,好几次欲言又止。
“不用了。”
“他在我十四岁那年就去世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很平静,但江修临依然注意到,她瞳孔深处,藏着挥之不去的落寞。
这个消息无疑是令人诧异的,男人一时无措起来。
“对不起,”他吸了吸气,心情复杂地道歉:“我不知道叔叔他……”
“没事。”万辞淡淡开口,好看的宝石眼瞳逐渐被郁气覆盖:“毕竟我当时也没想到。”
车里忽然变得很安静。
“江修临,”万辞转过头来,男人终于再次看见她的正脸,只是这次,万辞的眼里满是漠然。
“Aldridge不是一般人,你要是怕了,我允许你离开,合约我们可以当做——”
“我不怕!”
江修临忽然叫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万辞是个严谨的人,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说话被人打断。但这会儿,她一点怒意都没有。
江修临紧紧抓着她的手,“你说好了五年的。”
万辞顿了顿,“现在离婚,投给江家的二十亿,我不会收回的。”
“按合约来。”江修临说的坚定:“除非你厌烦我了。”
听到这话,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万辞才撂下一句:“你不要后悔就好。”
她看不见的角落,江修临乐得眼睛弯起。
“我才不后悔。”他蹭了蹭万辞的腿,不一会儿就枕在上面睡着了。
—
回到纽约的别墅后,不知是不是太累了,当晚,万辞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许久没有见到的父亲,万坚山。
她回到了小时候。
大年二十九夜晚,村里年味十足,鞭炮声不断。
她和母亲以及哥哥妹妹坐在点着煤油灯的屋里,时不时向外张望。
屋外下着大雪,门口路面的那片竹林被雪堆压得吱呀作响,渐渐弯下来,形成一道圆拱路。
火盆里的碎碳快要烧没了,盆里全是灰,但胜在有温度。几个孩子便挤在一起,伸出手靠近那一点点的余温。
别家外出打工的人腊月二十八就回了,可他们家直到二十九夜晚,也没看见当家的人影。
母亲丁平惠等的烦躁,几次出门找邻家大嫂问情况。
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家万坚国和万坚山要账要的晚,今夜又大雪封山,车子上不来,后面一段回村的路应该要靠走路了。
大儿子和小女儿困得不行,丁平惠打发他们去睡觉了,只有万辞仍坚持等下去。
后半夜丁平惠也撑不住了,索性不再煎熬等下去,直接熄灯睡觉。
万辞不想母亲就那么关上门,说万一父亲回来看见家里没有灯,心里会难过。
丁平惠给她一顿骂:“灯油钱你又不掏,装什么菩萨,快点滚去睡觉。”
万辞站在门口,扒着门框不动。
丁平惠踢了她一脚,大过年的不好骂带“死”字的话,便直接提着她的领子把人推到了房间。
万辞便不说话,脱了衣服缩在被窝里,眼睛睁的大大的,耳朵也恨不得竖起来。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她听到门口有人卸袋子的声音,还有跺雪的脚步声,喘息声很重。
万坚山拍了拍身上的雪,他抬手,指关节只敲了一下门,门就开了。
小万辞站在门后,只穿了薄薄的秋衣秋裤,脚还光着,地面冰凉凉的,手里拿着比她手掌还大的锁,仰头看他,张嘴喊了一声“爸”。
万坚山诧异极了,随即赶紧进门,把万辞抱起来放在床上,塞进被窝里。
“宝贝女儿,怎么不穿鞋,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黑夜里,没有灯,只有屋外白雪反射的光亮。
万辞听到父亲的声音很疲惫,说出来的话都变成了白气飘在空中,长时间的路途让他累的不住喘息,嗓子干的发疼。
一年不见,他又黑了不少,头发白了一小片。
小万辞坐在床上,另一头睡着妹妹万思文。
“要过年了,你还没回家。”女孩儿声音平平的,没有紧张,也没有喜悦或不满。
万坚山一身寒气,看见大女儿,心里舒畅了不少。
听到声音的丁平惠起床,拿着手电筒过来,嘴里嘀咕:“怎么才回来,等你等半夜。”
万坚山憨憨一笑,只说了句路上雪太大,他和万坚国走回来的。
丁平惠又追问说钱都拿回来了没。
万坚山说拿回来了,他拉开棉衣拉链,从胸前口袋里扯了扯,解开扣子,费了不少劲儿,终于掏出来一个被布和塑料包裹了好几层的小包递给丁平惠。
丁平惠接过去,用手电筒照着数了好几遍,才又叠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万辞不知道父亲这回赚了多少钱,但看母亲的脸色,今年能过一个好年。
丁平惠将门口的几个大口袋拖进来,一个一个拆开看里面装了什么。
大都是工地里捡的水管和窗帘,万坚山将它们收拾干净,一样一样装回了家。
趁着媳妇儿不在,万坚山给女儿掖了掖被角,然后拉开另一个胸口口袋的拉链,从里面掏出来几颗印着大公鸡的奶糖。
他手很冰,像是冻了很久的石头,将奶糖放在万辞枕头边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脸,万辞被冻得一哆嗦。
但奶糖是热乎的,一路被父亲的胸口护着,染上了他的温度。
万坚山小声说:“爸爸在糖果店买的,城里孩子都喜欢吃。”
他又掏出来几个放在小女儿枕头边,然后摸了摸万辞的脑袋,让她赶紧睡。
万辞看着那几颗糖,没舍得吃,将糖都塞到枕头底下,才合上眼睡觉。
第二天起床,她第一时间就去摸枕头。
手摸索了半天,她愣住了。
糖没了。
再一看,万思文穿着靴子在院子里堆雪人,地上散落着大公鸡奶糖的包装纸。
很多很多。
然后万辞就和万思文打起来了。
万思文比她小一岁,但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被万辞抓着头发压进了雪堆里。
要不是丁平惠及时发现,万思文就得死。
丁平惠气得要死,一脚将万辞蹬得远远的,即便今天过年,她也忍不了了,嘴里骂道:“你个砍头死的,要杀了你妹吗!”
万辞跪在地上,鼻子磕在石头上,鼻血流了一地。
她没哭,也没叫,只死死瞪着哇哇大哭的万思文,像极了索命的小恶魔。
从水井挑水回来的万坚山回来,惊得赶紧放下水桶和扁担,跑上前用衣袖给万辞擦血。
询问怎么回事之后,他严肃地教训了小女儿:“你怎么能拿你姐的糖?我不是也给你了吗?”
万思文张着嘴,只顾着哭,说话一抽一抽的,“她又不吃……,放在枕头底下,我的吃完了,还想吃……”
万坚山气得不行,“吃完了就吃完了,谁告诉你可以偷你姐的那份?”
丁平惠横插一嘴过来,抱着小女儿咒骂道:“你吼思文做什么?不就几颗糖吗?她做姐姐的,让一下小妹怎么了,你看看把人打的,她差点要思文的命啊!”
万坚山刚想说什么,丁平惠就继续咄咄道:“你也是,好好的,非要买那糖干什么?买回来就是让他们几个打架,大过年的吵死人。”
路过的万辞的大哥——已经16岁的万青健无语地看着家里这乱糟糟的场面,揣着口袋里万坚山给他的那几颗奶糖,烦躁地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外面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也不知道她们一天到晚吵个什么鬼。
万坚山抱着万辞,等到鼻血不流了才没什么气势地说:“……城里小孩儿都有,咱家总不能连几颗糖都买不起。”
丁平惠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就你有钱,你怎么不把店都买下来。”
万坚山又沉默了,他话本来就少,在彪悍的媳妇儿面前更不愿多说。
万辞瞪着万思文,只等着一会儿没人了再去打她一顿。
万坚山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哄着说:“好了好了,小辞,爸爸一会儿给你编灯笼,糖回头再给你买好不好?”
听到这,万辞凶狠的眼神才好了一些,她板着脸,好一会儿才点头同意。
万思文听到灯笼,一下子就不哭了,张着嘴说她也要。
万坚山严肃地说:“这是给你姐姐的,你把她的糖吃了,灯笼就没有你的了。”
万思文扁了扁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不论她怎么求,万坚山就只给万辞编了一个竹灯笼。
后来那个灯笼被她们俩抢来抢去,破了一个大洞。
于是万辞又将万思文按在地上打了一顿,丁平惠发了好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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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奉上~
另外,“砍头死的”是我老家方言,骂人的话,类似意思为“有病的”‘、“神经的”“要死的”,属于骂人的话语当中非常恶毒的那一类
第42章 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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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辞正揪着万思文的衣领,忽然画面一转,手里的衣服没了,妹妹也消失不见,她周围轰然竖起红色高墙,将她封在一个房间里。
仔细一看,那上面的红色,都是血。
这间屋子阴森可怖,两旁精钢制成的架子上,摆满了动物的头。
虎,豹,熊,狼……
还有一座完整的鲸鱼骨架,被摆放在中央,聚光灯围成一圈,洁白的骨骼被照得完美壮观。
而另一边,是一个盛满了红色血水的池子。
浓烈的血锈味充斥了整间屋子。
那些头颅的脖颈断裂处,血已经被处理干净,面目形态与生前别无二致,就连毛发都经过细致的处理,干净,且僵硬。
一颗一颗像是宝贵的收藏品一样,被整整齐齐列好,灯光打在上面,犹如展览馆里陈列的精致珠宝。
看上去妖异又漂亮。
Aldridge站在一个盛满了血的池子旁,一身黑色西装,皮鞋锃亮,模样斯文周正。
他扭头,朝门口的万辞绅士行礼,红色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你好,女王陛下,喜欢这里吗?”
是第一次去参加Kevin家族宴会那天的景象。
万辞猛然睁开眼睛。
第二天起床后,江修临拖着扭伤的脚踝,先是在健身室做了一个小时的平板卧推运动,然后冲了个澡才下楼。
吃早饭的时候他没看到万辞,本以为她在书房处理工作,没想到问了门口仅剩的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之后,其中一人朝后院扬了扬下巴。
江修临眨了眨眼,一瘸一拐地挪过去,近了才听见声响。
平层别墅后院是一个大型武术场,中间放置了一个擂台。
万辞穿着无袖运动衫和运动裤,马尾高高扎起,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汗,头发已经被打湿。
她两只手都缠上了绷带,一直缠到手腕往上,手握成拳,绷得紧紧的。
对面则是歪七扭八地倒了好几个保镖大汉,捂着被万辞攻击的部位翻转哀吟。
他们身上都戴了护具,但还是被打的无力招架。
“起来,继续。”
万辞擦了把汗,冷冷发话。
“是,万总。”得到命令,地上那几个人赶紧爬起来,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进攻。
江修临只看到两个比万辞身形壮硕一倍的大汉挥着拳头冲过去,然后横着被打飞。
他惊得张大了嘴巴。
万辞擅长近身攻击,尤其是格斗。
她出拳快准狠,专挑人软处下手,捏住人肩膀,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垫子发出重重一声响,一米八几的大汉已经躺在了地上,痛到脸都扭曲了。
江修临有些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万辞的战斗力很强,但不知道她能空手干掉这么多成年大汉。
怪不得一觉醒来,别墅少了一堆保镖,原来都在万辞这里当陪练。
看到万辞打红了眼的凌厉姿态,江修临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看来昨天她的那一巴掌是手下留情了的。
男人默默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观赏着万辞的晨练。
她似乎心情很不好,出手力道也重的可怕,一招一式冷厉狠辣,像是在泄愤。
那一拳拳揍在身上的声音令人胆颤。
忽然,沈助理走进来,站在场外冲万辞恭恭敬敬提醒道:“万总,Eden秘书来了。”
江修临闻声望去,助理身后确实站了一个白人男子,一身职业装打扮,戴着金丝框边眼镜,手里握着几份厚厚的文件。
他自进来起就目不斜视地盯着别处,一丝多余的视线也不敢往万辞身上瞧。
看来是为工作而来。
万辞过了一会儿才停下,对保镖摆手,示意结束。
地上那群人脸上终于露出了解放的表情,索性直接瘫在了垫子上。
万辞一边撕扯绷带一边往秘书那边走,佣人递上水和毛巾。万辞喝了一口,擦了擦汗后,她动作一顿,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江修临。
男人胳膊撑在膝盖上,冲她眨眼一笑,露出好看的蓝色眼睛。
万辞静了一秒后,没理他,而是先接过秘书递来的文件。
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江修临听不太清。只看到万辞嘱咐了几句,秘书便点头,留下文件就走了。
“吃饭了吗?”万辞将文件放在凳子的另一头,用毛巾擦脖子上的汗,一边问他。
江修临一开始有些走神,万辞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听到,整个人抖了一下,“啊?……哦!吃了……”
万辞低头朝他脚上看去,扭伤的脚踝似乎比昨天好了一点。
江修临沉默了一会儿,才犹豫着指了指那边爬起来的大汉们,“他们是……?”
万辞淡定回复:“我的陪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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