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她的异常反应,沈清越脊背发凉,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升起。
惶恐不安地将那画卷揉成一团弃掉,再看舒青窈,即使带着幂藜和面具,也清晰可见她那杏眸满是莹光。
“窈窈……”他低声喃喃,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从未想过。
也根本不会那样想。
舒琰,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兄长啊!
身为兄长,怎么能有如此禽兽之念!
扶住她的双臂,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他忍不住问:“窈窈,你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舒青窈心力交瘁,闭上眼睛,虚浮飘渺的身体完全依着他。
她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茫茫大海中,周围浮沉的海浪将她拍打,似要将她卷进暗无天日的深渊,她恐惧又惊慌,拼命挣扎。而怀中盈满的温暖,仿佛是突然出现的,能救命的岛,她用尽全力,紧紧将他抱住,不肯有一丝放松。
沈清越亦是用力回应她。
“窈窈,别怕,”他强忍着,低声安抚,“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
舒青窈捏皱他的衣裳。
昔日噩梦的影一一掠过。
她在对人心还倒懂不懂的年纪,就已经见到这世间最大的丑恶。
尽管心里一直都清楚,三皇子舒琰是个不能招惹,远离为妙的人物,但当舒琰以身份威压命令她对付沈清越时,她也只能服从。
最初,的确是针对沈清越的。
她过不去心中的坎,逮着机会便阳奉阴违。有时舒琰没有发现,有时发现了,她就跟着一起遭殃。
铁针子那次,是丑恶的开端。
她白嫩的肌肤被刺得红斑点点,艳丽的,带着腥气的,在阳光下,像绽开的奇异的红色梅花。
刘玉良一边吩咐小太监,一边又偷观舒琰的脸色。见舒琰满眼的无趣,便叫那小太监将她衣襟扯开,对着她嶙峋的锁骨刺下。
宫中刑罚里,有一种会用尖锐的铁索刺穿犯人琵琶骨,哪怕是功夫厉害至极的大内侍卫,也会在这刑罚下,成为毫无反抗之力的废人。
刘玉良这一招便是效仿了它。
反正在他眼中,舒青窈已经是个废人,再废一点,废成堆烂肉,也无妨。
可他没有想到,舒青窈那薄薄的锁骨,如蝴蝶翅膀般脆弱透明,她本就生得肌肤雪白,而今一看,竟生出无法言说的诱惑。
诱惑着人心,前去疼惜,爱抚,掌控。
“住手!”舒琰开了口。
脸色似乎比先前更为不爽。
小太监的手停在半空中,铁针子已经贴上她的锁骨。
疼得脸色发白的她,死死咬住唇,费力地抬头看向他。
那一眼,击中舒琰的心。
他的神思在刹那间停了一瞬。
下一刻,反手给了刘玉良一耳光。
“靖和好歹是公主,你简直是找死!”
刘玉良大惊。
但很快反应过来,捂住脸跪去地上,连连磕头认错。
沈清越已先于她痛昏过去。
她也摇摇欲坠,微微抬眸,看他一眼,精神越发恍惚。
最后同样痛昏过去。
再醒来时,整个人已身在床上——陌生的床上。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可她却……
不着一物。
就这么纯粹的躺在床上。
她吓得浑身一震,慌忙蜷缩着想要用手臂遮掩自己,又张望四周寻找可以裹身的衣服、棉被。
回头间陡然发现舒琰一直站在不远处。
一手环胸,一手屈着手指抵在下巴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三、三皇兄……”她声音抖到连自己都陌生。
舒琰脸色稀松平常:“九岁,本宫没记错吧?”
“什么?”她脑子一团乱。
“九岁啊。”他自言自语着,转身走了。
舒青窈茫茫然,不知所措。
僵直了好几瞬,才微微缓和,又赶紧去找裹身的衣服。幸好这次在床底下找到了,不过兜肚却不知所踪。
事到如今,她也管不得那么多。飞快地穿上,趿上鞋就往外跑。担心舒琰他去而复返,都不敢走大路,身体紧贴着墙,隐躲在暗色里,惴惴不安的,摸索着回到了云嫔宫中。
她不敢告诉云嫔,云嫔那样的处境,只会叫她们的生活更雪上加霜。她也不敢回想,想不明白,三皇子到底是怎么了。
此事过去很久,舒琰还是如以往那样,把她当狗使唤,指使她去捉弄沈清越。
平静得好像那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舒青窈也渐渐以为,那日只是一场她痛得神志不清后,所做的梦。
可,梦总会醒。
她却在噩梦中,又撞见新的噩梦。
云嫔所住的锦绣宫很大。
换句话说,足够冷清。
舒青窈习惯了,也喜欢这种无人打扰的冷清。所以很早就不需要云嫔陪着入睡,每夜至多是桃茜在床前守一会儿。待她熟睡,桃茜便会离开。
那夜,她突然心跳得很快,莫名醒来。
第185章 心
醒来就看到不远处的茶桌旁,似乎坐着一个人。
她一个激灵,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知道锦绣宫地方大,人手少,到嘴边的呼救,又生生吞到肚子里面去。
她决定装睡。
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心脏重重震动着她幼小的胸腔,她只能暗暗捏紧棉被,努力不叫那人听到她剧烈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响起窸窸窣窣。
像是时断时续的低吟。
伴随着衣料摩挲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她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凉,连吞一口唾沫都不敢。
对面的声音,在夜色中,仿若贴在她耳畔般清晰。
不知又过了多久,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诡异的寂静。
心脏跳得比先前更快,她害怕、惊恐,虚合的眼睑颤抖着,止不住地微微抬起。
这样的煎熬叫她连最本能的哭都忘了。
正当她想借着稀薄的月色看一眼情况,冰凉发黏的手指却忽就贴上她的脸。她始料未及,一个战栗,对方立刻就知道了她醒着。
一连串细碎的低笑。
他毫不在意,用手指在她柔嫩的脸上优哉游哉的划来划去,忽又猛地捏住她的脸颊,探入双唇……
后面似乎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只记得翌日桃茜来房中叫她起床用膳时,满是诧异地问:“公主的兜肚为何会在地上呢?还脏兮兮的,不知道从哪儿蹭到了什么。”
她的唇动了动,却嗓子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眼前猛地一阵白茫。
她的手指一紧,将沈清越的衣裳捏得更皱。
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桃茜为什么会死了。
桃茜是为了她!
在她临出宫前,舒琰终于按捺不住兽性,命刘玉良带人将她从空旷的锦绣宫掳走,带去一处偏僻的地方,欲行不轨。
当时她已被抵在假山上,粗糙的石头割破她娇嫩的肌肤,舒琰满眼炽烈,她挡无可挡,只能一声声尖叫:“你怎么可以!你不可以的……不可以的……”
脆弱的呼声在他耳中听来却是另一番绮靡引诱,他捏扣她两只手腕,又将她翻身摁住,贴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奚笑:“你的生母云嫔就是个狐狸精,你也是个狐狸精,什么不可以?是你勾引本宫,小小年纪,就爱在本宫面前搔首弄姿,今日,本宫就遂了你的愿……”
在最后紧要关头,身后却突然一松。
她回头,竟看到桃茜又惊又怒的,双手高举着一大块石头。
石头上,还有血。
“公主,您快走!快!”她道。
舒琰毫无防备的挨了这一下,整个人趔趔趄趄,但并未昏迷。
眼看他渐渐缓和,又要对舒青窈出手,桃茜再次给了他一下。
带着哭腔吼:“公主您走呀!”
……
后来,这件丑事,不了了之。
陆皇后没有责难她,或许也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宣于口的责难她。
但她身边,最后的,陪伴她的桃茜,在翌日,就惨死在一场“意外”中。
……
头疼到几乎崩裂,她呼吸紊乱,浑身血脉逆行。
这是……
“窈窈,窈窈,窈窈……”沈清越一声声的唤她。
又来了。
这样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又来了。
他想帮她,但什么都帮不到!
胸膛浸湿一片,全是她的泪,他又痛又恨,只能声声唤她。
“窈窈,我在这里,我是沈清越,你别怕,窈窈……”
她听见了。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又响起。
——“绝望吗?绝望吧!对,就是这样的绝望。”
——“想杀了他吗?他是你的亲哥哥,却想玷污你啊!”
——“不,还是折磨他更有趣,不是吗?你受了那么多诋辱,怎能让他痛快的死?”
——“用术法吧!用术法去折磨他!你修习那么多术法,每样都给他来上一遍。”
——“你会很痛快的,很痛快的……”
痛快么?
她的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像笑,但笑得抽搐诡异。
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沈清越微微松了口气。
低下头,贴着她的脸蹭了蹭。
“沈清越。”
“嗯,我在。”
“我想杀人。”
她的语气平静到让人血液凝固。
沈清越怔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方才她失去神志的那段时刻,是在想什么。
“好。”他低声回应。
“你不问我杀谁?”她抬眸,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我知道。”
“不问我原因?”她换了个问题,眼神愈发冷漠。
沈清越垂眸。
默了默,正要开口,她忽就踮脚吻了上来。
他震愕地扶住她倾来的身子。
一些片段飞快闪过脑海。
他……
都看到了。
泪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而下。
战栗着将她牢牢抱入怀中。
他不知道。
不知道在他困囿于是喜欢她还是厌恶她的情感中的时候,他的小姑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竟然经历了如此污浊不堪的事。
是世间最污浊不堪的事。
心痛到几近难以呼吸,但他只能强忍着情绪,安抚着她:“他不会好死,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都不会好死。但,我们会好活。窈窈,我们会活得比谁都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一切有我,我会永远护着你。”
舒青窈唇角微微颤了颤。
点点头。
告诉他:“我想杀了他,但不是现在。我虽恨虽憎,可不至于彻底迷失了神志。我一直都想不起桃茜是为何而死,总感觉我的记忆出现一段空白。直到——”
直到她来到这里。
看到那些,偷窥者以变态的笔触画下的有关她的画卷。
以及那些,忽然不见的,不翼而飞的兜肚、亵裤。
她缓了缓,继续道:“我最难受时,听到了你在叫我,可同样,我,还听到了魅君的声音。他在迷惑我,迷惑我堕落。我不想任他摆布,我……”
嗓子发紧,她很想说,她发现自己很早就中了术。
很早就身在局中。
魅君一直在关注着她,舒琰所做的种种,魅君皆知。那个时候,她想过玉石俱焚,拿着刀去捅死舒琰,和他同归于尽,但魅君出手了。
抹掉了那些不堪的记忆。
也掩埋了她对舒琰极致的厌恶与痛恨。
所以她想不起桃茜是怎么死的。
桃茜就像一把钥匙,这个房间就像一把锁。钥匙插进锁里,扭转而开,所有那些刻意被隐瞒的,便如洪水溃堤,悉数涌来。
现在,她非常明确一件事。
魅君当年不想她出手,是不想她死。而今出手,却是在诱她去死。
这样的原因,于擅术的人来说,只有一个:
——时机,已成熟。
第186章 追
魅君要动手了。
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而她忽而开始在意,魅君早年间便在关注着她,定然也在关注沈清越。能蛰伏多年,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像师兄那样,热衷于炼制药人,想把她和沈清越都控制驯养成最最厉害的左膀右臂?
那么目的呢?
要他们去为他做什么呢?
像南风,目的就很明确,要他们联手送他去死。
而魅君,一,不希望他们联手,二,精准的把控着他们的行动轨迹。
——当然,也有出现偏差的时候。
就是不知那时的魅君,是因为什么,而短暂停止了对他们的把控。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他们仍旧在魅君的视线内。即使有南风的玉佩,也无法完全隔绝魅君的追踪与监视。况且南风也不可能那么傻,两枚玉佩完全隔绝,只会引起魅君的怀疑,说不定狗急跳墙。
“窈窈,下一步,你想做什么。”沈清越问。
舒青窈垂下眼睫。
眼下有太多的未知,若是直接杀了舒琰,无疑也暴露了她自己。她已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靖和公主,她身上背负的,远比当年更多。
“清越哥哥,”她尽量心平气和,“还是照原计划行事。不过,我就不陪你去皇子府了,叫云奕陪你去吧。”
沈清越点了一下头。
伸出手满是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发,声音轻轻:“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然而,好好休息是不可能的。
她一闭上眼睛,那些被封存已久的记忆又再次席卷而来,像洪水猛兽,不把她吞没誓不罢休。
“师姐?”门外传来凌桑小心翼翼的声音。
整座院子里,沈清越是主子,所以单独住在那桃花流水的小院。至于她和凌桑这几人,便是同住在外院。与小院一墙之隔,不至于太远,又能听到主子的吩咐。
而因舒青窈是个女子,身份又特殊,三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把最靠近院墙的房间留给了她。
沈清越临出门前,还是放心不下,便嘱咐了凌桑,说她身体不适,在卧床休息,需要他照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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