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青窈眉头紧锁。
的确,她也在太傅那里听说过,每个国家,成立之初,都会将以前国家存在的痕迹,悉数抹杀掉,再在此基础上,对百姓重新进行控制。
可鱼国这位公主……
鱼国到底是怎么覆灭的来着?
“鱼国的国典文书,有个人应该有。”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清越开了口。
说着,他目光落去陈昱通身上。
舒青窈恍然。
是了,陈昱通这个人有点收藏小癖好,那种越特殊的,越喜欢存着。以前陈昱通屡次得赏,金银珠宝统统拒绝,都请求明僖帝折了一些他国古文古物回去,供他研究。
葛峥嵘“嗐”了一声:“那还不简单?”走过去,不知道捻了个什么诀,然后一巴掌打在陈昱通心口上。
单薄如纸的陈昱通晃了晃他那一副骨架,下一刻,竟噗出一口血来。
沈清越大惊。
舒青窈也心脏直擂。
葛峥嵘却毫不担心地,用手顺他的心口。
三次后,陈昱通睁开了眼睛。
迷茫地看着上方。
又很不自在地往旁边看。
目光触及葛峥嵘,他骨子里对软禁的害怕又刺激着他的精神,险些再次昏厥过去。葛峥嵘借着粗犷的嗓音,带着胁迫地命令:“先别晕!你要是敢晕,老子再把你塞墙里去!”
陈昱通:“……”
吓傻了。
倒也真没再晕过去。
于是葛峥嵘又说了第二句:“你藏的那些鱼国的国典文书在哪儿?拿出来,老子绝不会把你再塞墙里去!”
陈昱通一口憋在嗓子眼里的气卡了好几下,才卡出来。
大口呼吸一番,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
墙角一个,堵过的老鼠洞。
“你拿老子开涮是不是!那老鼠洞是老子才补上的!”
陈昱通还是指着那个老鼠洞。
舒青窈若有所思,起身朝那方走去,屈指敲了敲地板。
“嗯……果然是空的。”
说完,借用阴阳玉子之力,直接将地板破开。
一道长梯通往漆黑深处。
“我下去。”沈清越走到她身边。
舒青窈点点头,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递给他。
而后等了约莫半盏茶时,沈清越才上来。
大抵是太久没有人下去过的缘故,他的发上沾染了一些蛛丝尘灰。舒青窈顺势帮他理了理。
回头,看到陈昱通和葛峥嵘两人竟不约而同都是一副……
……一副嫌弃又强忍着嫌弃的神情。
她悬在空中的手堪堪收回。
沈清越则是自动忽略掉。
将手里的一指宽的书放去桌上,翻开。
“是鱼国文字。”舒青窈分辨。
云国文字是在鱼国文字的基础上修改后而成,有部分相同,但也有完全不同的地方。
要译的话,也不知道陈昱通能不能支撑得住……
舒青窈下意识地朝陈昱通看去。
却听到耳畔近在咫尺的声音:“我能解读。”
认真又愠怒。
她顿时想起来,身边这位,可是紫微星啊!
是天赋异禀,太傅喜欢得不得了,后来,教都不知道该教什么的紫微星啊!
沈清越翻看了片刻,按住其中一页。
“找到了,在这。”
第196章 鱼贞元
鱼国六公主,鱼贞元。
其母为鱼国国帝宠妃。
年十七,意外命殒于冰湖。
在世时,颇得国帝疼爱,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有倾世姿容,绝代芳华。
贞元曾与宰相之子舒印熹有婚约,后不知何故,婚约取消,贞元亦殒于冰湖。
……
“舒印熹……”舒青窈轻声喃喃。
那已经,不是皇爷爷的事了。
舒印熹除了鱼国宰相之子的身份,更是云国开国皇帝。
她得叫……
曾曾太祖?
若贞元公主当真是魅君,那魅君口中的“贱人”,是曾曾太祖的原配?
还有,贞元公主和舒印熹婚约取消后,便命陨于冰湖,其间难说没有联系。
那是为何取消婚约?
舒青窈头疼不已。
沈清越又往后翻了几页。
但后面的都是些琐碎,与贞元公主再无关联。
“眼下,没有人会知道贞元公主的事了。”舒青窈满眸失落。
沈清越合上书页:“那倒未必。”看向她腰间的玉佩:“你忘记了一个人。”
舒青窈怔了怔。
对啊,她怎么把南风这个一百来岁的大祭司给忘了。
虽说南风与贞元并非同个时代的人,但以南风的身份,知道些鱼国的事,也未尝不可能。
只可惜现在他们身在京都,要想去七星峰的璇玑峰,少说也得大半个月。若凭借术法,舒青窈又担心魅君突袭,须得留存精力。
两相看了片刻。
床上的陈昱通传来几声咳嗽。
此刻陈昱通比先前又好了不少,脸上透出两分属于活人的血色来,他微微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那本书册的方向,虚弱地嗫嚅:“……下面还……还有……”
还有?
沈清越:“陈大人的意思,关于鱼国的国典文书,还有一本?”但他方才已经找得很仔细了,剩下的,都不是鱼国的东西。
“……不是……不是国典……是……是杂谈……”陈昱通断断续续道。
舒青窈一瞬沉默。
杂谈什么的,每朝每代都有。
往往都是那些文人墨客捕风捉影,闲得无聊,舞动笔杆子写一些老百姓想看爱看的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
聊胜于无吧。
沈清越亦是如此作想。
于是再次拿起桌上烛台,重新到地下室去。这一次,他抱出一个满是尘灰的匣子。
匣子就在他拿出的国典文书之下,因是用阴沉木制成,又刷了黑漆,若非手触碰到,只会以为那是块石头,冰凉坚硬。
舒青窈拿出布帕,沾了水,仔细擦除上面的尘灰,黑漆匣上,原来还用贝壳雕作花样,镶嵌其中。
“这花……”她觉得有些眼熟。
沈清越一双眼眸凌厉了两分。
沈家乃清流大家,家中藏书其实远比世人所知更为丰富。所以早在太傅教他们识字断句前,他已经心中有数。加之沈家祖上同样为鱼国朝臣,因此沈清越自幼便识得不少鱼国文字。
除了鱼国文字,鱼国种种,他亦知道几分。
譬如,眼前这用贝壳雕刻的,千羽藤。
千羽藤原本是河边最常见的一种野藤,说起来也没几分特别,甚至还有毒。唯一值得人记住的,只有它常年不败,一茬一茬的小朵的紫色野花。
但这样的野藤,却是鱼国的代表象征。
只因鱼国的百姓最早便是以捕鱼为生,常年居住于河边。后来因当时的国君暴虐,渔家中,有一青年揭竿而起,率领其他热血儿郎英勇抗争。此战打了整整五年,五年后,那暴虐国君被斩首,众人簇拥那青年为新帝,自此,鱼国成立。
虽然当时的鱼国国土还不如如今的云州城大,可安稳下来以后,百姓们齐心协力,在新帝的带领下,倒也把国家治理得有声有色。疆域渐扩,食粮丰饶,鱼国成了一方大国,也是史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千羽藤既生长在河边,渔家随处可见,又极具有生命力,这种韧劲儿,也像极了鱼国人民。自然而然,大家将它视为一国代表象征。
鱼国皇室,更是视千羽藤的紫色为祥瑞,穿戴上身。
故此,眼前这个黑漆匣子,极大可能来源于宫中,并非陈昱通口中的什么“杂谈”。
担心弄坏这保存了至少百年的老物,沈清越将它放在桌上,仔细研究了一番。最后发现,它的锁扣竟然是鱼嘴扣。
换句话说,根本就扣不住什么。
船锚般的形状,往旁边一拨即可。
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纸。
陈昱通咳嗽着,勉强撑起半边身体,喃喃:“这是……这是……以前一个同僚给……给老朽的……他叫老朽好好保存……”
同僚?舒青窈和沈清越相视一眼。
“何人给你?”异口同声。
陈昱通大口呼吸几番,唇瓣颤着,抖出几个字:“是以前的大……大……大祭司……”
“南风?!”舒青窈吃了一惊。
旋即不待陈昱通再说什么,已将那些纸小心地拿了出来。
从款式上看,应当是信笺。
经过百年,纸张少不得泛黄发脆。但比起寻常纸张来说,保存得已经相当完好了。可见这纸的质地,本就不凡。
用手指捻了捻,与宫中上贡的白玉纸有些相似,只是略微粗糙些。
沈清越就近拿起一张,一目十行。
“怎么样?”她问。
“是……”沈清越薄唇微抿,“是爱侣间的传书。”
秀眉轻挑,她下意识问:“对方是谁?不是舒印熹,对么?”
沈清越默认。
“从内容上看,贞元公主十分爱慕对方。而对方……温言软语,看似也十分爱慕贞元公主。”
“看似?”她不解,“你从中看出了什么隐情?”
沈清越有些语塞,低咳一声:“直觉。我觉得,这个男人,大抵是有利可图。他所表露的,并不全是真情,在我看来,很假。”
指了指其中一处:“比如这里,贞元公主问他何时能到花园中再次见面,他油腔滑调的陈词赞美公主容貌比花娇艳,叫人不看已醉。他担心失态,故此婉拒。”
舒青窈:“……贞元公主应该是个没见过人心险恶,教养得很好的少女。”
换作是她,只会觉得这男人恶心又做作,早早踹开得远些。
第197章 太脏
沈清越听罢,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你见过人心险恶,所以选择了我,是么?”
她心脏微微一滞。
又快速跳动。
不禁用脚尖轻轻抵了他一下,哼声:“在说正事了,突然往自己身上扯做什么。”但他所言倒也不错。当年她,早早就见识过了类似少年郎。
——有血缘的少年郎。
舒琰就是个极度自负,还油腔滑调的人。
身为他的狗腿子,她经常见到舒琰调戏宫中容色出众的小宫女。初时她并不太懂,听多了,就觉得恶心反胃了。
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她渐渐喜欢沈清越,也有舒琰的功劳。
敛回神思,舒青窈看向其余的信笺。
发现有两张的字迹尤为端正,便伸指将它们挑拣出来。
“清越哥哥,这两张,你看看。”
沈清越放下手里的信笺,转看向她递过来的。
只看了两眼,他一声轻啧,自己拿了过来。
“你真会挑,这两张是第三人的字迹。”
舒青窈怔了怔:“不是说,是爱侣间的传书?那这第三人,是男是女?”
“应当是男人,”他拧起眉头,“可信中言辞激烈,在咒骂。”
她迟疑一瞬:“难不成,那个油腔滑调的男人,是他的爱侣?”
沈清越神情变得十分微妙。
“这句很有意思,‘你要报复,杀掉他就是,为何要毁掉我的整个家!’……”
“这个‘你’,”舒青窈若有所思,“是贞元公主?”
“放在这个匣子里,应该是了。”沈清越的手指在木匣上随意一划。
但划到某处时,顿了顿。
那里的划痕不太正常。
“朱砂,有么?”沈清越问陈昱通和葛峥嵘。
葛峥嵘“嗐”道:“老子又不写字,哪会有那玩意!”
陈昱通倒是点点头,可嘴唇抖了半天,又没抖出个字来。葛峥嵘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响指,掌心凭空出现一盒朱砂。
借术灵,浮空给舒青窈送去。
舒青窈用五指扣住,递给沈清越。
指尖挖出一点,往那些划痕抹去。再用布帕把周围的朱砂擦去。划痕显露出“贞元”二字。
“竟是贞元公主的匣子!”舒青窈愣住。
南风竟有本事拿到贞元公主的匣子!
那他的身份……
沈清越思忖:“若这是贞元公主的匣子,那这第三人笔下的‘你’,是贞元公主无疑。另一人,应当是那个油腔滑调的男人。以他那句话来推测,第三人和这男人间,关系颇深,不然,不至于会累及第三人的整个家。”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舒青窈颔首,“要么,那个油腔滑调的男人背叛了贞元公主,与第三人家中姐妹交好。公主一怒之下,牵连第三人全家。要么,第三人与那男人是兄弟关系。”
“有理。”沈清越赞成。
舒青窈:“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能确定,贞元公主的婚约被毁,和这男人有关。按照这些信笺的顺序,第三人的顺序在最上面,那么这两张信笺,应当是公主离世前,最后所收。”
沈清越:“贞元公主的死很离奇。婚约,那个男人,舒印熹,第三人,整件事情,感觉有些联系,但线索太少,又一时串连不起。”
一旁听得直打呵欠的葛峥嵘咂咂嘴:“小师侄,你别忘了,那个公主没死啊,还在咱玉灵山出现过。”
舒青窈微微摇头:“并不能确定那是真正的贞元公主,亦有可能是他人假扮。”
“假扮一个已死的公主,没用啊!”葛峥嵘反对,“要活着,还能享点福。而且那个时候,鱼国都没了。别忘了鱼国就是在婚约失败以后,才闹出的事儿。”
舒青窈蓦地想起幼时听过的一个传言。
说舒家在纷争中之所以能坐上皇位,是借了不该借的东风。所以开国皇帝舒印熹寿命极短,上位以后不到一年,就突然暴毙。
看向面前的那些信笺,她心中忽而生出一个猜测。
会不会是,舒印熹利用了贞元公主。
贞元公主虽然是宠妃的女儿,但当年鱼国皇帝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其余的皇子也都是把她疼到了骨子里。
所以,舒印熹和那男人勾结在一起,骗了贞元公主。贞元公主天真浪漫,不堪被玩弄感情,以至于报复,杀了第三人全家。又因为无名杀人,被百姓口诛笔伐,最终不堪流言,投湖自尽。
至于舒印熹,则以受害者之名,坐收渔翁之利,得到鱼国皇帝的赏赐,以作安抚……
“窈窈,恐怕,的确得去璇玑峰一趟了。”沈清越的脸色忽然十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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