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滢感觉从荒原野河里淌来许多冰凉的水,淹没了她的心脏。
到未名山后的第二年,薛滢去过一趟楚裕家,但那一带土地规划,旧屋早就被拆除了。那会儿薛滢年纪小没有能力找人,等她有能力了,却一直打听不到橙花的下落,她甚至无从得知,橙花是否还在星海。
直至橙花病情彻底恶化前,薛滢去公立医院探望病人,竟意外遇到了她。
当时橙花独自坐在树荫下的休息长椅上,穿着病服,外头披了件浅紫色的毛衣开衫。
薛滢一眼就认出了她的橙花妈妈,可惜橙花妈妈没能认出长大了的薛滢。
那天星海的天气还算不错,风中带着植物的气息,空气暖融融的,不远处是一面圆形的人工湖,湖水在阳光下闪动着细碎的波光。
橙花把薛滢当成了生命结束之前的陌生倾诉对象,说她癌细胞扩散,时日无多,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孩子。
薛滢安静地听完,起身离开,没多久,回到树下,送给橙花一束花。花朵的品种杂乱,各种颜色的小花搭配在一起,仿佛是她年幼时在旧屋的庭院里采摘下来的春日野花。
橙花抬起脸看薛滢,她已不复昔日的年轻,又被癌症折磨,苍白而憔悴,不过笑起来浅浅的梨涡还在:“谢谢,谢谢你愿意听我唠叨,也谢谢你的花。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别人送的花,”她停顿住,双眸微微垂下,像是陷入了回忆,语气温柔得如同冬夜的旧屋里亮着的暖黄灯光。
“不对,收到过的。那几朵小花很漂亮,跟你送给我的这些花一样漂亮。”
第71章 今晚跟我睡
每个人的酒品不同。薛滢酒后不会失态,但是楚裕——
躺在沙发上大哭完,突然爬起来吐了,冲鼻的酸臭味迅速弥散。
薛滢虽然及时躲避,不过拖鞋上还是溅到了,她想都没想就踢掉拖鞋,拉着秦宥一远离楚裕。
楚裕用袖子一抹嘴,挥手间打翻了茶几上的花瓶。
用来养花的清水流泻,稀释了地板上的粘稠呕吐物,几朵白绣球掉落其中,沾满了污秽。
薛滢望着转眼间变得一塌糊涂的客厅,不由地皱了下眉头。
秦宥一绕开秽物走到楚裕身边,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楚裕瘫靠在沙发上,哼哧哼哧喘着重气。
薛滢去厨房倒了杯温开水过来,远远地递给秦宥一:“你喂他。”
秦宥一有点好笑地看着她这副束手束脚生怕接触到楚裕的谨慎模样,伸手接过水杯。
楚裕喝了几口,扭头趴在沙发扶手上,头往外伸出去,又吐了一大滩。
薛滢的身体先做出了反应,迅速退后,面对楚裕喝醉后的丑态,她猛地想起自己喝到断片的事。
会不会……
在秦宥一面前也吐到面部狰狞形象俱毁?
薛滢心里一凉,手指抽了抽,仿佛受了什么打击,耳边嗡嗡响。
秦宥一正要扯纸巾帮楚裕擦一下嘴巴,楚裕腾地站了起来,跨上茶几,再从茶几上跃下,窜向玻璃墙。
楚裕贴着玻璃往外看,颧骨上两坨红,眼睛瞪得滚圆,嘴里发出憨而天真的惊呼:“哇!好高哦!我在天上吗?”
秦宥一叹了口气,耐心告罄,懒得管他了,见薛滢站在那发怔,走过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困了?”
薛滢的目光缓缓地移到秦宥一的脸上,探问道:“……婚宴那晚,我有没有像他这样?”
秦宥一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唇角:“那晚发生过什么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薛滢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太情愿地承认了。
“你喝醉后没有蹦来蹦去,没有吐得到处都是。很乖,很听话,”秦宥一轻笑,“也很缠人,粘着我不放,要我叫你‘宝贝’。”前半句完全属实,后半句则是自由发挥。
秦宥一的话薛滢不会去分辨真伪,表情有些愕然,显然听信了全部,她慢慢地眨了下眼睛,不知回什么。
楚裕哒哒哒跑过来,指着薛滢:“你坐在——”再指向秦宥一,“他的腿上!他——舔你的胸口!我是目击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想把你压在沙发上——干——你!”
醉酒者听力下降,故而嗓门特别大,最后两个字几乎喊破音了。
粗俗直白到连秦宥一都不太好意思了,偏过脸咳嗽了声。
薛滢心存一丝侥幸,认为楚裕的醉话可能掺假,于是向另一位当事人确认:“他说的也是真的?他把我看光了?!”
“呃……嗯,”秦宥一尴尬地笑笑,点了下头,然后又迅速否认,“但是他没有看光,还穿着衣服,我当时亲的是抹胸裙外的肌肤。”到底没好意思用舔这个字。
看没看光已经不重要了,薛滢固有的自我认知已经动摇。
她喝多了之后居然这么开放,又脑补了下坐在秦宥一腿上,秦宥一舔她胸口的画面,再结合秦宥一说的,缠着他让他叫自己宝贝——
何止动摇,简直是崩塌。
“原来我比楚裕更丢脸。”薛滢得出了这一结论,恨不得将时间回拨,拒喝那些让她深醉的红酒。
“不丢脸,我觉得你很可爱。”秦宥一摸了摸她的后背。
楚裕撕掉假胡子,歪头比了个剪刀手,凑近秦宥一:“我也很可爱呀!”
秦宥一蹙眉,用手捂住他的脸把他推远。
同样是醉酒,在秦宥一眼里,小古板讨人喜欢,小绿毛遭人嫌。
“呜呼——”楚裕发出声调奇怪的欢呼声,兴奋地闯进了主卧,“It’s party time——”
薛滢顾不上梳理情绪了,与秦宥一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跟了过去。
楚裕已穿着拖鞋跳上了薛滢的床,边鬼哭狼嚎地嘶吼边摇头晃脑地蹦迪:
“他被狠狠地打击了——无人可依,愈发强大——”
“只能毅然站起——找寻自己的宿命——踏上了旅途——”
“这、就、是、他的传说——”
尽管没人播放音乐,可舞曲的节奏在楚裕的心中,他疯狂地踩点,手舞足蹈哼着单音节的旋律,俨然把薛滢的主卧当成了灯红酒绿的夜场。还不知死活地冲薛滢勾手,邀请薛滢共舞。
铿。
薛滢清楚地听见自己的理智之弦崩断了,她抿紧了双唇,眸色更黑了,拳头握了起来,想揍倒楚裕一了百了。
学了多年的拳脚功夫还没有真正使用过,她不介意用在楚裕身上。
秦宥一感受到了薛滢的怒意,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抱在怀里:“别过去,免得被他误伤。”
薛滢贴着秦宥一,安静了许久,愤怒值随着秦宥一上下抚摸她后背的频率逐渐降低。
楚裕自嗨够了,体力耗尽,软趴趴地倒在了床上,这么一闹腾,胃液涌动,他翻身干呕,吐了些酸水在枕头上,拉起被角胡乱地擦嘴,然后沉沉地喘了口气,眼睛一闭,开始打呼了。
薛滢攥住秦宥一腰侧的衣服,冷冷地盯着鸠占鹊巢的楚裕,咬了下后槽牙:“这张床我不要了。”
秦宥一吻了她,带着安抚的意味:“明天买张新的。今晚跟我睡。”
薛滢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去衣帽间再拿套睡衣,身上这套脏了。”
“好。”秦宥一去鞋柜替她拿了双新拖鞋让她穿着走了,接着按亮手机,预约了两名钟点工明早九点来家里打扫卫生,考虑到有呕吐物,他多付了一些酬金。
薛滢拿着睡衣出来,经过床边,看了看楚裕,确认他安稳睡着后,走回秦宥一身边,问道:“楚裕今晚来我们家干什么?”
秦宥一锁屏手机,还算镇定地说:“我让他帮我去银行换了些美金,借给卢柏洲的。”
薛滢又问:“去银行他为什么要乔装打扮?”
秦宥一瞒着薛滢是为了保护她,因此并不会感到内疚或心虚,答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薛滢没再问了,也没怀疑秦宥一,走进隔壁次卧,按亮房间里的灯,到小浴室冲澡,她习惯性地锁了门,把秦宥一关在了外面。
家里有楚裕这一不安定因素在,秦宥一想想还是算了,没去找钥匙开门。
薛滢洗完澡就上床躺着了,她在被罩和枕头上嗅到了秦宥一的气息,心跳略微加快。
等秦宥一从浴室出来,薛滢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温暖的灯光罩着她。柔软的黑发铺在枕头上,睫毛柔软,平时看着稍冷的面孔此刻完全柔和了下来。
秦宥一对薛滢有着因爱而生的欲望,但也不是如发情期的公兽般随时随地都想交媾。
起码此刻他不忍心打扰薛滢休息。
秦宥一放轻脚步上了床,床垫下陷时,薛滢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
“没事,睡吧。”秦宥一小声地说了句。
薛滢的双眸又合上了,仰头亲了秦宥一一口,钻进了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腰。
以实际行动坐实了不久前秦宥一杜撰的“粘着他不放”。
秦宥一无声地笑了下,关了灯,抱紧粘人的小古板,说了句晚安。
第72章 你在向我索吻?
薛滢破天荒地不想早起去公司,赖在秦宥一怀里睡得太舒服。
起初她推断秦宥一睡在身边自己就会因过度紧张而失眠的这一结论被事实完全推翻。
“秦太太,七点一刻了,”秦宥一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揉捏薛滢的后颈,“还没醒?”
“脑子醒了,”薛滢把脸埋进秦宥一的脖颈处,闻着他身上的气味,低声说,“但是今天我的眼睛比较任性,想再闭五分钟。”
秦宥一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嗓音懒懒的,尾音略微拖长:“你的眼睛这么可爱啊?”
薛滢有的时候确实不太擅长接话,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你的眼睛也很可爱。”
秦宥一又笑了下,稍稍挪后,让薛滢的脸露出来,低头靠近她:“嘴呢?可不可爱?”
薛滢睫毛动了下,眼睛不任性了,睁开看着秦宥一:“你在向我索吻?”
秦宥一故作惊讶:“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嗯,很明显……”薛滢的话音断在秦宥一的唇上,亲吻不难,况且又跟秦宥一吻过许多次,哪怕以前再缺乏实战经验也掌握了一定的技巧。况且她的吻技毋庸太娴熟,光是主动凑过去的举动就能有效地取悦秦宥一。
细小的月亮色气泡从秦宥一的心底升上来,破开平静的海面,光纹荡漾。
这个吻是被手机的闹铃声中止的。秦宥一意犹未尽地舔了下薛滢湿红的嘴唇,手钻进睡衣里面作乱。
薛滢微张着嘴呼气吐气,身子缩了缩,神经绷着。
海洋是月亮抗拒不了的温柔乡。
秦宥一喘息渐沉,眸色深暗,又想吻她。
第二遍刺耳的闹铃紧接着响起。
一般情况下薛滢都是被生物钟叫醒的,睡前调了闹钟则表示次日有要紧的事以防万一。
薛滢眨了下眼睛,抿抿唇,欲言又止地看着秦宥一。
秦宥一轻声笑笑,自觉地移开手,搭在她腿侧的手拍了两下:“放过你了,大忙人。起床吧。”
薛滢偏过脸喘匀呼吸,掀开被子起身,趿着拖鞋进了浴室。
***
楚裕睡醒快十点了,起初眼神茫然空洞,待发现睡在什么地方,瞳孔遽然收缩了下,整个人一下清醒过来,也顾不上昏沉钝痛的脑袋,慌慌张张地从主卧大床上爬起来,落地没站稳,险些摔了。
他很快回忆起昨晚喝完酒之后疯闹发癫的部分片段,一幕幕闪现,恍如被一道道晴天惊雷当头劈中,双眼睁大,僵在原地半晌。
“完了完了完了……”楚裕感觉世界末日降临,他恍恍惚惚地打开房门走出去。
客厅很整洁,已经清扫过了。茶几上空着的玻璃花瓶让楚裕回忆起他吐完又吐的画面。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醒了?”秦宥一的声音从开放厨房那头传来,他坐在岛台餐桌边,桌子上放着打开的笔电和一杯刚冲好的咖啡。
楚裕慢吞吞地朝秦宥一那边走过去,用力吞咽了下,结结巴巴地问:“我姐……去上班了?”
“嗯。”
楚裕哭丧着脸:“我姐是不是很生气?”
“气消了。”秦宥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真、真的吗?”楚裕顿时来了精神,眼瞳恢复了光泽,“所以……她不会解雇我,对吧?”
秦宥一点了下头。
楚裕长长地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他顿了下,问秦宥一,“秦先生,我喝的到底是什么酒啊?我酒量虽然不算好,但是也没有差到一罐啤酒就醉成那副鬼样子。”
秦宥一承认是他的过失:“抱歉,我拿酒的时候看错了,给了你一罐塞壬之吻。”
“去年新出的高浓度啤酒?”楚裕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姐网开一面没有处置我,原来你才是罪魁祸首。”
秦宥一笑了笑,岔开话题:“次卧浴室的洗手台抽屉里有新的牙刷和毛巾,你先去洗漱。”
楚裕心头的惊恐一扫而空,脚步轻快地去了次卧。等他回到餐桌边,发现秦宥一给他准备好了一份早餐,盛放在白色的大餐盘里。主食是两个口蘑鲜虾三明治,配了些煎熟的蔬菜和培根。
饥肠辘辘之际看到食物,楚裕瞬间忘了秦宥一是抢他饭碗的劲敌,同时还是差点害他砸了饭碗的元凶,无比感恩地看着秦宥一:“秦先生,你好贤惠哦。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姐夫了。”
秦宥一:“……”敢情他现在才得到他的认同吗?
楚裕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拿起三明治啊呜一大口。
“哦对了,”秦宥一说,“我捡到了你的钱包,因为是敞开掉在地板上的,所以我看到了夹在里面的照片。”
楚裕把剩下的三明治用力塞进嘴里,在裤子上擦擦手,接过秦宥一递来的短款钱包,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说:“没事,看到就看到了吧,又不是什么私密照。”
楚裕展开钱包摊放在桌面上,照片三寸左右,颜色已有些泛黄,时间为秋天,从背景里红透了的枫叶就能判别。
橙花穿着浅紫色的毛衣,一手抱着还是幼儿的他,一手牵着一个留着童花头的小女孩。
小女孩非常瘦弱,由于照片的尺寸小,像素又比较低,因此五官并不清晰,身上套了件偏大的米色卫衣,两边袖子卷起一截,露出细到稍稍用力就能捏断的手腕,身侧斜挂着盖子是红色兔子的儿童小水壶,怯怯地挨着橙花,给人一种很乖但很可怜的感觉。
“站着的这个小女孩是谁?”秦宥一问楚裕。
“不知道,这张照片是在我妈的遗物里找到的。”楚裕犹豫了下,“你觉不觉得,她长得有点像我姐啊?”
说完楚裕顿了半秒,立马否认了:“其实不像,略微神似罢了。我在未名山见过我姐小时候的照片,小脸肉嘟嘟的,很可爱。照片上这个嘛……啧,瘦瘦小小,面色苍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怎么可能会是薛家的小小姐?应该是我家的远房穷亲戚吧——我妈肯定知道,但她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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