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也不告知?”
也许没想到姜姒会这么说,周暮春怔愣了片刻,很快答道:“日后为王姬马首是瞻,并非妄言,奴才说到做到。”
姜姒原本就是那么一说,听他解释反而多了几分不自在:“今日离客栈太久,恐任将军担忧,还是早些回吧。”
“王姬与任将军……”
周暮春顿了顿,没有将后头的话说完。
姜姒心中却是一惊,如今虽挂着姜玥的身份,未免日后不会暴露身份,若王上知晓她与任不凡有过那么一段往事,怕被其不喜。
近几百年间,婚嫁生子再荣宠后宫,兄娶弟妻,君夺儿妻的大有人在。
可齐天子不一般,他是百年来唯一统一六国的君王,传闻他杀人如麻,定眼中容不得沙子,届时拿她泄愤就不好了。
姜姒嘴角噙着笑:“任将军乃赵国将才,否则父王也不会将吾入都城之事交付于他。”
“任将军将近而立之年,宅邸中并无姬妾。”周暮春顿了顿,似乎在解释:“实则齐国将才十几岁便成家,有妻有子,奴才还以为任将军在赵国并无牵挂,诧异罢了,这才有此一问。”
任不凡身居高位,怎能没有姬妾,甚至于正妻未入门,已经有几个私生子。
说起与任不凡相识,姜姒至今仍胆战心惊。
深宫是吃人的地方,她与母亲谨小慎微的活着,不敢出一点岔子,可天不遂人意,她自幼就被当成王姬公子的玩/物,随着年龄增长,她的身体抽条,人也越发好看。
貌美之人在太平盛世中或许是一幸事,在深宫之中却如砒霜附骨。
曾有身居高位的内官找过她,意图对食,还言明会为她与母亲提供栖身之地,被拒后竟想下药强迫,好在她提前防范,这才躲过一劫。
可世家大族的公子却不那么好糊弄,王后的亲弟弟亦是赵国丞相,其子莫巡不知何时对她起意,光天化日之下,竟强行把她拉至偏殿行事。
门窗都被封死,危急之下,她只能取下发间的木钗刺伤了他,才得以出逃,却在半路上遇到进宫的任不凡。
姜姒惶惶不安回了院子,本以为莫巡定然来此找事,却听闻任不凡向赵王求娶她的消息,条件便是他出军伐齐。
任不凡手握兵权,家中银钱无数,虽有私生子,但嫁过去便能不愁吃喝,还能接济母亲一二,姜姒自然没有理由反驳。
何况有他在,哪怕莫巡亦不敢再骚扰。
怎料任不凡这一仗打得极其狼狈,赵国军队节节败退,齐国军队兵临城下,一举占领赵国。
再后来便是那一封诏书。
姜姒回过神来,淡声解释:“以往在赵国我与任将军只有数面之缘,而今他护我北上,至于别的私/密,吾不知晓。周内官若好奇,直接问任将军便是。”
“奴才也是随口一说,王姬切莫多想。”
关于二人的一切,周暮春早就知晓,他只是担心姜姒会对任不凡有想法,这才有此一问,如此看来,确实是她多想了。
说罢,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回
客栈。
还未到客栈,便听到客栈门口无比喧哗,隐约有痛哭之音。
如月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过来:“王姬,燕国二王姬今日骑马摔断了双腿,怕是……”
燕国人人善骑射,昨日看云渺如此张扬跋扈,怕也是个中好手,怎会有了这种变故。
姜姒微微蹙眉:“何时出的事?”
如月贴着窗,小声答复:“今日燕国两位王姬随行至温泉,回来路上二王姬突然来了兴致,御马而行。
哪知山路湿滑,等人赶到之时已经人仰马翻,随行又无医师,只能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经医师看过,身体多处骨折,即便救回来,身体也不复如初,怕是此生都无法再骑马。”
竟如此严重。
想起今日与周暮春驰行,姜姒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知道了,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如月心中长叹一口气,面上却淡定自若的应了一声。
“周内官也早些歇息吧。”
周暮春眉头一挑,轻笑:“奴才不累,后日便要离开此地,王姬不试一试戈渊温泉?”
姜姒原本就对戈渊温泉好奇,正巧二王姬又出了事,去一趟应当也无碍,当即便点头:“何时去?”
“明日一早奴才叫王姬。”
翌日一大早,姜姒就被如月叫醒。
姜姒打了个哈欠,瞥了眼窗外,天色雾蒙蒙的辨不清方向:“此行是否过早。”
如月轻笑了一声,熟稔的为她挽发:“奴婢昨日听周内官提及,说此行去的温泉不在众人常去之地,而在戈渊山上,而戈渊山冬日晨起会长一种叫戈渊菇的蘑菇,即采即吃,最是美味,可惜数量稀少,怕是天子也不常吃。”
姜姒只听说过戈渊温泉并未听过戈渊菇,但经周暮春之手的吃食都异常好吃,她比方才已然多了几分精神:“既如此,随意梳妆便是。”
“王姬切勿心急,此行路远,恐山有积雪,从而引起雪崩,故此周内官提前命人去查探路况,此时应当已经回来禀报。”
客栈暗处,一暗影道:“王上,军队已驻扎在戈渊山。”
“孤不想出现任何异状,若遇刺客不必问我,杀无赦!”
“诺。”
姜姒不由得再次感慨周暮春心细如发。
一盏茶后,周暮春姗姗来迟:“王姬请随奴才来。”
马车前站了不少身穿甲盔之人,却并无任不凡的身影。
姜姒起了疑心:“为何不见任将军?”
“戈渊山除皇室,其余人皆不可进。”
她只是天子的姬妾,算不上皇室之人,为何她可以?
“王上应允过。”
果然又是这个回答。
姜姒不做他想,安静的上了马车。
第十四章
戈渊山在城北,姜姒昨日因骑马而兴奋的半宿未睡,车内温暖如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竟发现置身在暖室内。
暖室建在山洞之中,墙壁怪石凸起,目光所到之处皆是郁郁葱葱的花草和藤蔓,隐隐还能嗅到诱人香气,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
见她醒来,周暮春疾步走来:“王姬可是饿了?”
姜姒心心念着如月口中的戈渊菇,一直未进食,点点头老实说道:“饿了。”
“戈渊菇生食有毒,长时间烹煮可祛毒,约莫一盏茶后才可食用。”
周暮春每每出现在她面前,皆衣冠楚楚,一丝不苟,姜姒还从未见过此等模样,只见他腰间围着襜裳,颈间挂着纯色襻膊,手掌之上还有颗颗水珠。
“周内官亲自做的吃食?”
周暮春粲然一笑:“奴才献丑了。”
越嗅姜姒越觉得饥肠辘辘,跟着周暮春往外走了数步,这才发觉几步之外的山洞外竟飘着皑皑白雪。
姜姒不由得感慨:“周内官神通,竟找到如此美妙之地。”
“此地乃王上住所,除王姬外,再无别的女子踏足。”
说罢,引着她往里走。
姜姒这才发觉室内别有洞天,离她方才所睡之塌仅一墙之隔便是温泉,温泉散发着蒙蒙雾气,只凑近片刻,便已觉得外露肌肤发热。
见她好奇,周暮春将她扶下石阶。
柔夷在温泉里晃动片刻,耳边也多了几分悦耳的声音。
“温泉水竟是这样的,好热。”
周暮春眸色愈深,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奴才带了一壶浊酒,王姬不妨试试边泡温泉边饮酒?”
“吾酒量尚浅,恐做出不合时宜的事。”
这种事确有发生过。
幼年,几个王姬公子将加热后的黄酒灌于她口中,黄酒后劲大,她又未饮过酒,只一盏,便摇摇欲坠,跌倒湖里差点淹死。
上天垂怜,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块木头,她才能借机爬上岸,只是衣衫浸湿,在宫人瞩目之下回了住所,一度成为众人笑谈。
而她也缠绵床榻数月才悠悠转好。
此事后,每每惹姜玥不悦,便会给她灌上一盏酒作乐。
姜姒身子本就不好,再三磋磨后都要修养许久。
母亲每每见到此状皆会垂泪叹息,姜姒心知她有心无力,只安抚她莫要多想。
此次代替姜玥来到大齐前,姜姒妄想过若能得王上垂怜,便铤而走险告知王上她的真实身份,若他对她有意,再央求救下母亲,可一路走来听过不少王上传闻,皆听闻其嗜血成性,怕不会如她所愿。
周暮春从不远处的矮柜里取出一壶酒:“此酒名浮光,乃戈渊城进贡王上御酒,酒香中带着淡淡的花果香,最适合女子饮。”
他将瓶塞拔去,凑到姜姒鼻边。
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阵阵幽香,与她过往被逼迫喝的酒完全不同。
周暮春笑道:“此酒加热后,香气更浓,据说饮后,身上也会携带此香。”
如此神奇之物,姜姒渐渐有了饮酒的心思:“吾饮一杯即可。”
“待吃过饭休憩片刻,奴才再带王姬泡温泉。”
如月缓缓而来,福身行了一礼:“王姬,周内官,戈渊菇已好。”
“既如此,奴才先带王姬去吃饭。”
外室已摆上矮塌和吃食,周暮春盛了一碗汤放至她面前。
“王姬,小心烫。”
汤鲜嫩湿滑,无比爽口,只觉得前十六年的汤都白喝了,姜姒不知不觉竟喝了一碗。
再盛第二碗时,周暮春只盛了半碗。
姜姒疑惑不解:“为何不盛满?”
汤鲜的很,再盛两碗,她也能喝得下去。
“过会要泡温泉,恐王姬吃太多引起身子不适,故还是少食为好。见王姬喜欢,奴才已经命人去山上再多采些好生保存,前往都城之路可食用,味道虽不及即采即吃鲜美,但也比平常饭菜可口。”
姜姒这才知晓自己闹了个笑话,羞的耳尖通红:“多谢周内官解惑。”
“从此处观崖下风景别有一番滋味,王姬请随奴才来。”
姜姒拿上暖炉,披着朱红色的斗篷随他而去,往洞口行数步,便能看到及腰间的石栏杆,再往下看,便是陡峭而险峻的山崖。
自从遇到周暮春后,一路上的美景美食皆没错过。
姜姒双眼如星光璀璨,呼出一口热气,伸手接过飘落的雪花。
雪花乖巧的落在她的手心上,最后化成一滩水。
周暮春不动声色的走来,拿出一方手帕,将她手掌的水迹擦拭个干净,仿佛对待什么珍爱之物。
除母亲外,还从未有人对她如此。
姜姒将手收至斗篷之下,移开视线,偶然间瞥向一处,双眼瞬间睁大,急忙喊道:“周内官,那里有……”
周暮春撑着伞,遮住了她的头顶:“王姬莫要受了风寒。”
“……那里有人!咦,不见了……”
她亲眼看到有人穿着黑衣在山涧跳跃,怎么一眨眼人就没了,是她花眼了吗?
周暮春顺着她的手指往去,轻笑了一声:“戈渊山甚高,冬日山林中除了麻雀再无别的鸟兽飞禽,王姬怕是看错了。”
她目清,能清晰看到远处旁人不能见之物。
罢了,他都如此说,她也没什么可忐忑。
周暮春眯着眼睛似有若无的扫了那处一眼,眸色幽深:“外头太冷,奴才带王姬泡温泉。”
“如月服侍即可,周内官无需贴身侍奉。”
“也好,奴才去看看戈渊菇采的如何,门口有重兵把守,若王姬不安,可
换人贴身保护。”
姜姒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待其身影消失,有一身穿盔甲之人跑了过来:“王上,刺客已抓到,五人均服毒,三人毒发身亡,二人救了回来。”
“可有问出何人所遣?”
“死士,拒不开口。”
周暮春冷笑一声,合上伞:“带孤去。”
山上路况错综复杂,若非熟捻之人,一时半会走不出戈渊山。
而周暮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密室。
室内昏暗,墙上只点燃了几盏烛火,带勾刺的软鞭落在皮肉之上,举手抬足之间,浓郁的血腥味向四处弥散开来。
周暮春面不改色坐在远处,悠然自得的品着浮光酒。
片刻,施刑之人走了过来,行了一礼后,啐了一口:“奶奶的,嘴比石头还硬。王上,请再给末将点时间,末将定能问出个所以然。”
周暮春将手中的酒壶扔向他:“鞭子给我。”
孙炎武迟疑了片刻:“此人身上有毒,恐伤了王上,末将皮糙肉厚,不如交给末将吧。”
“嗯?”
孙炎武一听这声音,冷汗直流,忙着将皮鞭双手奉上:“王上请。”
他比王上大了数十岁,随其打了几百场仗,却从未见过比王上还英勇善战之人。
身为臣子,他逾越了。
周暮春脱下外衫,只着一身黑色衣裳,从石孔透出来的光落在他的双眼,只觉得如鬼煞亲临。
死士嘴上勒了一根粗麻绳,四肢用铁钉钉在木架之上,身上更是多了数条深可见骨的鞭痕。
“不肯开口是吗?”
死士双眼被鲜血染红,死死的盯着他。
周暮春嘴角微微上扬:“孤喜欢。”
闻言,死士面不改色,一旁的孙炎武则冷汗淋淋。
以往王上说这句话的时候直接屠了韩国五城,别说人,就连一只蚂蚁都没有放过。
此言一出,眼前的死士怕是会生不如死。
周暮春用了十足十的力,一道鞭子落在死士身上,便刮下来一片血肉,死士紧咬牙关,不肯发出声音。
啪!
啪!!!
数十鞭结束,人已经昏了过去。
周暮春用手帕擦拭掉眉梢的血迹,淡淡道:“喂药。”
他口中的药,乃是大齐神医所配,服下后,能吊起人的精神,想睡睡不着,想死死不了。
是大齐一向审问凡人和死士的手段,没人能熬过十二个时辰,即使熬过去,也会丢了性命。
药灌下不久,死士便睁开了眼睛,反反复复几次,精神已然崩溃。
“若说可赐你一个痛快,若不说……”
死士听懂他话音中的威胁,连忙“唔唔”的叫着。
孙炎武得了令,上前一步揭开他口上的绳索:“何人所派?”
“……赵……”
王上登基数载,后宫虽有无数姬妾,却无人得宠。
孙炎武知晓王上这一路的行踪,也知晓他正日日夜夜扮作内官服侍赵国王姬,虽不解,但也一路暗地保护着赵王姬。
眼看赵王姬不日便要到都城,凭借王上的恩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会冒出来的赵国刺客……赵王姬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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