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执剑无悔
问过忙着布置阵法的二长老, 依然没找到白毓的影子。
容潇觉得不对劲,用令牌给段菱杉传讯简单说明了情况,正准备再找找, 就被人拽住了袖子。
女孩踮着脚尖堪堪到她胸口,雀跃道:
“仙师姐姐,你终于来啦!”
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月。
小月为了感谢救命之恩, 说什么都要她去自己家里坐坐, 容潇挂念着失踪的白毓, 不肯同意, 但小月说她知道白毓姐姐去了哪,只要容潇答应去她家坐一会儿,她便告诉容潇。
小孩子的情感最为真挚, 容潇到底不好拒绝她的好意。
养父母都不在家, 小月自己忙活起来,熟练地生火烧水。
她翻翻找找也没翻到什么好东西, 只有一包即将过期的茶叶,已经碎得不成样子。
“家里只剩下别人送的这包茶叶了……仙师姐姐可不要嫌弃。”
容潇淡淡嗯了一声,端起茶杯。
小月不懂泡茶,用的是刚烧开的沸水,乌青色的茶叶在水中翻滚着, 透露出一种苦涩的香气。
容潇手指沿着杯沿轻轻一划, 滚烫的水即刻冷却下来,变成了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她在清河剑派过惯了大小姐的生活, 其实是喝不下这种劣质茶叶的, 正想找理由推脱, 却发现小月神色不对劲。
小月咬住下唇,目光躲躲闪闪, 明显有些紧张。
六岁大的小女孩不管如何早熟,做坏事时还是不会掩饰自己的心虚。
容潇几乎是立刻断定,这杯茶有问题。
可为何呢?
她与小月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是旁人授意,还是小月自己的想法?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小月一眼,从女孩稚嫩的五官之中,她再度感受到了那种奇异的熟悉感。
小月目光躲闪不敢看她的模样,像极了某位故人。
——某位已经死在她剑下的故人。
容潇佯装不知,纤细的手指悠悠晃着杯子,慢吞吞往嘴边送。
这一瞬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四周安静极了,只剩下灶台烧水的声音。小月嘴唇咬得发白,几乎要渗出血来。
她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眼睁睁看着那位于邪修剑下救过她的仙师姐姐,毫无所觉地端起茶杯。
小月目光缓缓下移,看见了容潇挂在腰间的剑,几天前正是这把剑焕发出洁白如雪的剑光,纵横千里,美得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惊慌地抬起头,而容潇的茶已经到了嘴边,即将饮下——
砰!
“仙师姐姐……我……”
容潇手里的茶杯被小月一把打翻,四分五裂,茶水飞溅了一地,好在之前她降过温,否则滚烫的水就会把人烫伤了。
小月捂住脸大哭起来,踉踉跄跄地就要跪下:“对不起,我……”
“地上有碎瓷片,站着说。”容潇抬手,灵力虚虚托住她的膝盖,“这杯茶里放了什么?”
“是、是一种专门针对修仙人的药,”小月声音细若蚊蚋,颤抖得厉害,“只要你喝了,就会陷入昏迷,不能动用灵力……”
容潇语气淡淡,但落在小月耳朵里却与质问无异:“谁给你的?”
“我……我不想说。”
容潇低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我仔细想了想,自你我见面之后,我应当没做过什么害你的事,甚至还救过你的命……”
小月只是哭。
“你却这般害我,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我是第一次见你,你却并非第一次见我。”
膝盖下托着她的灵力骤然消失,小月扑通跪在了地上,瘦瘦小小的女孩面对大小姐的怒气无所适从,磕磕绊绊地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以前见过……不是,听说过你……”
“你听说的可不是萧无名吧。”容潇也跟着蹲下来,衣摆被地上打翻的茶水浸湿。她全然不在意,平视着小月。
她目光十分专注,旋即伸出手,一点一点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庞。
大小姐戴不戴面具完全是两种风格,对于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不戴面具的模样更具有冲击力。
小月下意识睁大了眼睛,眼前那张过分漂亮的美人面微微垂下眼,神色淡漠,让她一时间居然忘了呼吸。
与此同时,容潇轻声开口:“你想害的人是容潇,对不对?”
“我……”
“我在山洞见到你时,贺逸曾经提到过,你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哥哥在不久前去世了,所以他才在鹤水村为你寻了一对养父母——我姑且猜测,你姓左,你哥哥叫左子明,是也不是?”
左小月霎时面无血色。
杀左子明之前,左子明曾跪在容潇面前,痛哭流涕地祈求她的原谅,说那些人拿他山下的妹妹做威胁,他妹妹才六岁,本应有大好时光。
而现在左小月的模样,从容潇的角度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居然与记忆里的左子明别无二致。
果然是亲兄妹。
左小月满脸泪水:“原来你都知道,你早就知道——”
容潇淡淡道:“不是,我现在才知道。”
刚刚只是故意诈她,左小月的这点小心思在她面前完全不够看,随便一诈就什么都诈出来了。
容潇道:“你想为你哥哥报仇?”
“你为什么杀我哥哥?他好不容易才进入了你们清河剑派,你不知道他有多珍惜这个机会……”
“我哥哥他真的很崇拜很喜欢你,每次下山看我,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关于你的,他还给我画过你的样子,说你是清河剑派众星拱月的大小姐……你为什么杀他?!”
容潇放缓了语气,几乎称得上是轻柔了:“因为他做错了事,我代戒律堂长老执行门规,合情合理。”
左小月已接近崩溃:“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当了清河剑派的内门弟子,却还是记得每个月都下山看我,我没有
修仙资质只会拖累他,但我哥哥……呜,他明明那么好……你为什么杀他?”
容潇只是道:“所以你为他报仇,也合情合理。”
“此事背后原因十分复杂,我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想来你也不愿听我解释,那就罢了——告诉我,谁跟你说这些事的?”
左小月不吭声。
“你瞒不住我的,是贺逸,对不对?”
天下人皆以为容大小姐也死在了清河剑派的惨案中,之后她一直以萧无名的身份行事,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不过段菱杉与方言修二人。
方言修陪她一路走来自然可信,而段菱杉时间线对不上已排除嫌疑,除非是她无意中说漏了嘴……
除去这二人,还有贺逸也算得上一个——她斩杀邪修的那一剑用的是清河剑派的招式,贺逸亲眼见过。
而这其中,唯一和左小月认识的就是贺逸。
所以是贺逸目睹了那一剑认出了她的身份,而后告知左小月,这就是杀她哥哥的人……
不对。
正常人即使知道她活着,也不会认为是她杀了左子明,他们只会把左子明的死也归咎于灭门凶手身上。
——除非贺逸本就知道,凶手没有杀左子明。
以及,凶手也没有杀她。
否则那日擂台上她分明避开了清河剑派的招式,贺逸为何会突然提出想看她的剑?
那时候贺逸就已经在怀疑她的身份了,而后诛杀邪修时终于得以确定。
……他就是凶手之一。
想通了这一点,容潇只觉得脊背发凉,幸亏她戴面具隐瞒了身份,否则一个照面便陷入了敌暗我明的境地。
左小月还在断断续续地哭着。
当初三大宗聚在清河剑派调查线索时,段菱杉偷偷溜出去喝酒,对外宣称自己闭关,来的是揽月宗的大长老。
贺逸是大长老门下弟子,但那时他分明不在——那就是去找失去哥哥的左小月了,而后将左小月带去鹤水村,返回揽月宗时,恰好遇见白毓领着她与方言修进来。
“你跟贺逸,究竟什么时候认识的?”
左小月拼命摇头,还是不说话。
也是,在她眼里自己可是她的杀兄仇人。容潇叹了口气,又道:“那你告诉我,白毓到底在哪?把你从邪修手里救出来之后,是她治愈了你的伤势,你对我尚且下不了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危险之中么?”
“我……”
容潇步步紧逼:“你和村中所有女童都是她救的,你就这样对待你们的救命恩人吗?”
左小月归根到底只是个六岁孩童,本性并不坏,终于还是给她指了方向。
居然是一处墓地。
容潇心中一沉,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好。”她道,“我这就去救人。”
她刚转过身,身后左小月忽然挣扎着爬起来,大声喊道:“容潇——你没听说过斩草除根吗?”
容潇站定脚步。
左小月觉得自己似乎拿回了一点主动权,勉强压抑嗓音的颤抖,强撑着道:“你杀我哥哥,却不杀我……我知道凶手是你,等到以后……等以后我拜入仙门,我会拼命修炼,等有朝一日我实力超过你的时候,我一定会找你报仇!”
“你就不害怕吗?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可不代表我将来也不是!你今天放过我,我将来一定会去找你的!”
容潇回头,手指按住剑柄:“你想让我杀你?”
“我唯一的亲人已经死在了你剑下,那即便再多我一个又有什么不行?我就是,我就是想杀你……呜……”
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被容潇短短一句话打回了原形,后面的话又带上了哭腔。
“但你又救过我……我做不到杀你,我没法给我哥哥报仇……那,还是,让我也死在你剑下吧……”
容潇只是冷眼旁观。
她做事最讨厌的就是弯弯绕绕,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是简洁明了的一条线,她拔剑斩断便踏过去,若斩不断便是自己技不如人,也怨不得谁。
所以她极少考虑什么后果。
她不会为杀左子明而后悔,时至今日,自然也不会为放过左小月而后悔。
“我剑下不斩无辜之人。”最后容潇只是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你若想寻我报仇,我随时恭候。”
左小月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她想追上去,两条腿却仿佛灌了铅似的,迈不动步子。
泪水糊了满脸,她眼前一片模糊,门外吹来凛冽的寒风,色调昏沉,俨然是一片深冬之景。
而容潇已经踏入寒风之中,衣摆被风扬起,好似翩跹的蝴蝶。
那一瞬间左小月忽然明白了,她哥哥为何频繁提起这位清河剑派的大小姐。
她背影笔直如松,腰上的剑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她的剑不会为任何人而犹豫。
更不会因此而后悔。
第28章 去如朝露
白毓醒来时, 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
她疑心是不是已经入了夜,想要坐起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连动动手指都十分困难。
体内灵力被封住了, 经脉阻滞,无法运转——是那杯茶的问题。
记忆的最后,她饮下了那杯茶, 将杯子掷于地上, 放话要与他们一刀两断。
她明明已经走了出去, 如今却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 身下是一块粗糙的木板。
四周充斥着潮湿和腐朽的气息,寂静让她感到无比压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是一口棺材。
意识到这一点后, 白毓脸色苍白如纸, 蜷缩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原来她血缘意义上的父母,从未想要她好好活着。
这场鸿门宴, 一开始就是冲着她的命而来。
她全身动弹不得,五感却在逐渐恢复,终于能听到外面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隔着一层棺材板,也许还有厚厚的黄土, 隐隐约约传入她耳中:
“事情已经办完了, 那位仙师这回该满意了吧?”
“可是小玉儿……我们真要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吗?这可是活埋……”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对方可是指定要修仙的女子来配阴婚, 除了她我们上哪找合适的人选?”
“啧, 要怪也怪这死丫头太绝情, 一攀上揽月宗就忘了我们养她的恩情,这么多年不帮帮家里也就算了, 还对自己弟弟见死不救,居然还口口声声要和我们断绝关系!”
“我本来想她要是愿意救她弟弟,我就回绝了那位仙师……但这死丫头自己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们做父母的绝情了!”
白父骂了几句便离开了,白母留在原地,低声抽泣了一会儿。
“小玉儿,别怪娘……那位仙师说了,你的态度就是揽月宗的态度,既然揽月宗不肯救人,那爹娘只能带着你弟弟北上,去七星殿或者凌霄宗找人帮忙……我们需要一大笔钱,实在是没办法……”
许久,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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