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以后我和贺逸都不在,你自己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总得有法器护身吧?只是我自己的银子都拿去买酒了,凑不出给你买法器的钱——现在这么大一位富婆摆在眼前,为师不得趁机替你敲诈一笔?”
容潇不屑地哼了一声。
段菱杉继续耍无赖:“不想给?那你还我酒钱,一百两。”
她和容潇第一次见面,就因为付不起酒钱一起被关了小黑屋,所以段菱杉料定容潇拿不出一百两,只能用法器来抵——容大小姐一人继承了清河剑派那么多遗产,让身为宗主的段菱杉都忍不住眼红,毕竟她还要受到几位长老的掣肘,钱财被限制得死死的。
“等等。”方言修突然出声,“区区一百两,我拿得起。”
被段菱杉挤兑了这么久,他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段菱杉不可置信:“你哪来的钱?”
“这就要去问你们宗门的贺逸与向明亮了。”
谁让向明亮开赌局,押大小姐会输给贺逸呢。
开玩笑,大小姐怎么可能会输。
容潇悠闲地支起一只腿,下巴枕在膝盖上,微微闭上眼。前方揽月湖上吹来的风带着淡淡的潮气,融入到空气里久久不散的酒香之中。
月色,湖水,竹林,美酒。
每一个意象都代表了人世间许多美好,组合在一起,更是令人心向往之。
修仙者想要修成大道,不仅要出世,也要入世。她曾在苍山之巅数十年如一日地挥剑,不需为凡俗之事挂心,眼中除了剑别无他物,连最基本的人际交往都不擅长,只懂得做一块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的石头。
此谓出世。
她讨厌聒噪的场景与聒噪的人,如今别人在她身边打打闹闹,因着她从不放在眼里的一百两银子吵了半天,她却没觉得烦。
大抵人本质上都是双标的,对于亲近的人总是多了几分纵容,她讨厌的标准也要因人而异。
“我这里有一件防御类的法器,也许适合你。”容潇说着,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把青白色的扇子,扔给了白毓。
白毓一愣,想要推辞:“我从未真正帮过你什么,怎能拿你的东西……”
“这是我原来宗门留下的东西,名为破云扇,能扛住金丹期的全力一击,适合修为低的弟子在关键时刻自保。我所修功法偏重进攻,它于我无用。”
白毓道:“方言修比我更需要这个,还是给他吧。”
“这把扇子启动需要一定灵力。”
方言修摸摸下巴,心虚地笑了笑。
这东西制造出来本就不是给凡人用的,这个世界的凡人和修仙者之间有一层泾渭分明的壁,除了有事求助,很少与修仙者往来,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成天跟着修仙者东跑西跑。
“但我不欠你师父酒钱,此物赠你可以,算作你们师徒欠了我一个人情。”
白毓还在犹豫,段菱杉不耐道:“给你你就收着,有什么人情是我还不起的?”
她这才伸手接过,眼眶微微发热,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出身鹤水村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在白毓为数不多的幼时记忆里,处处皆是忍让二字。
骂她打她要忍,饿着肚子要忍,父母常说,家里这么穷,都是因为她身为女娃带来的晦气。
她曾以为有了弟弟便是了却了父母的执念,连带着也能对她好一些,没想到是一步让,步步让,所有好东西都是弟弟的,而她连口饭都吃不上。
她与世间无数女孩子处于相同的困境之中,因为性别便生而有罪,不得不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尽数让出去。
她与世间无数女孩子一样,懦弱、胆小,在别人面前永远是温柔如水的模样,从来都以他人意愿为先,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体贴。
可她依然是被父母抛弃的那个。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半途杀出了一个段菱杉。段菱杉本是追查邪修而来,却恰好撞见了这一幕,当即豪气万丈地说,这孩子和她有缘,她带走了。
那时鹤水村的问题尚不严重,村民非常敬畏揽月宗的修仙者,白父白母慌乱跪下,而白毓则悄悄后退了一步,无意识地捏着一角。
她见过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迈入炼气的门槛,所以她不敢迈出那一步,她害怕她没有修仙的资质。
这种惶惶不安一直持续到了跟着段菱杉学剑时,她拿着寒光闪闪的刀兵,只觉得无从下手。
她想,她太过优柔寡断,惧怕手中利器伤到别人,定是不适合学剑的——所以段菱杉也会弃她而去,就和她以前认识的所有人一样。
段菱杉哼道:“哭什么,真没出息。”
白毓抹了抹眼睛,道:“我没哭。”
“这几日你一直待在鹤水村,都没怎么见你,善后的事怎么样了?”
“那邪修作恶多端,所幸大部分女童尚未遭到毒手,能救的我都救了。”白毓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灵力亏空所致,这几日为了救人,她一直没有歇息。
“我告知了村民这些女童被卖给人贩之后的经历,许多父母本以为自己孩子能去往一处好人家,闻及此事多有悔意……我怕再有此类事件发生,所有幸存的女童我都给了她们进出揽月宗的凭证,如之后再发生拐卖幼童之事,她们可自行来宗门寻我。”
段菱杉懒懒应了一声。
“至于鹤水村真正的问题所在……此事要归功于二长老,他仔细研究了邪修留下的阵旗,言明鹤水村的地脉可以恢复,这才让村民有了希望。说起来,多谢方言修的提醒。”
这其实是评论区提出来的点子,方言修厚着脸皮接受了白毓的道谢:“一句话的事。”
白毓笑笑:“还要感谢无名一路上的照顾。”
容潇道:“无事。”
“啧,你在这搞感谢大会呢?”段菱杉道,“我听了贺逸的报告,追踪邪修的是你,救下那些孩子的是你,负责善后的也是你——鹤水村的事能顺利解决,你才是首功,明不明白啊?”
她摇摇头,拎过剩下的一坛酒:“哎,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收你当徒弟,一点都不像我……这坛酒没剩多少了,一人一杯,干了!”
竹烟波月之间,容潇微微垂眸,端起酒杯:“敬过往。”
——敬埋葬在风雪之中的清河剑派。
方言修紧随其后:“敬未来。”
——敬难料吉凶悔吝、唯有大步向前的明天。
段菱杉哈哈一笑,举杯对月:“敬我杯中美酒!”
“那我,”白毓想了想,轻声道,“便敬此间月光吧。”
月光慷慨地洒满天地,公平地落在每一个人头上。
她的人生因段菱杉的出现而改变,而今后鹤水村那些身不由己的女童,命运也将因她而改变。
四人酒杯相碰,清脆之声在静谧的林间回荡,似玉磬轻敲。白毓偷偷观察着其他人的神色,又垂下眼睛。
她想,今后她也要像师父与无名那样,不管世间繁杂,只坚定走自己的路。
夜风吹得人犯困,几位修仙者不需要休息,方言修可不行。
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偏过头看向容潇。
月色下大小姐神色清冷,眼底却是极为柔和的。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察觉到方言修的视线,微微转过来。
方言修心中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只是弯了弯眉眼,道:“大小姐,明天见。”
“嗯,明天见。”
真好。
看来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我也要走了。”白毓跟着起身,“大师兄受伤闭关,我去看看他。”
“好。”
容潇静静目送她离开,忽然想起,经过段菱杉一通搅和,她忘了询问白毓戒指的事。
罢了,反正来日方长。
.
贺逸在幻境中受了不小的伤,全程强撑着一直没表现出来,直到回到揽月宗后闭了关,白毓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
问起他在心魔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他依然轻描淡写:“一些过去的事罢了,总归不是好事,不提了。”
贺逸拜入揽月宗之
前的经历鲜有人知,只知道他父母早亡,独自一人无牵无挂,便来揽月宗碰碰运气——这在修仙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凡人想要踏上修行之路,必须先斩断尘缘,否则时常挂念着比自己先一步老去的家人,往往会耽误了修行。
因而越是形单影只,就越可能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
可能是那段经历的原因,贺逸对变强有着强烈的执着,入门之后便成了揽月宗里最卷的一个。拜入段菱杉门下不成,他转而拜同是剑修的大长老为师,短短几年便尽得大长老真传,更是成了继段菱杉之后,宗门内第二个掌握了万象霜天的剑修。
加之他生得俊俏,追随者众多,人人提起他语气都充满敬仰。
但贺逸态度礼貌之中透着疏离,规规矩矩从不越界,只对段菱杉门下的白毓颇为照顾,少年人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久而久之,任谁都看出来了他的心思。
而白毓则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她于剑道上没什么天赋,转而学医,虽然医术精湛,但在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没有自保能力,总归是要矮人一头的。
连对此不甚了解的白母都觉得,是她高攀了贺逸。
白毓前来拜访时,贺逸正在打坐疗伤。
“大师兄,我有些不放心你的伤……”她抬起头,看向面前人人敬仰的大师兄,“我过来看看,有我帮忙,你也能好得更快些。”
“那便有劳白师妹了。”贺逸侧身让出位置,又问道,“你既然有空过来,想来鹤水村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吧?”
白毓便讲了自己的安排。
她将右手搭在贺逸的肩膀上,温和的木系灵力注入他体内,悄然运转起治疗的术法。
“很好,看来即使我不在,你一人也可独立完成。”贺逸赞许地点点头,“那个叫小月的孩子怎么样了?”
“我将她送回了她养父母身边,她养父母家中已无余量,又被我弟弟花言巧语迷惑,万般不得已才做出了这个决定……我告诉了他们邪修与我弟弟的交易,让他们看了几个没救回来的女童的惨状,他们表现得非常后悔。”
“……既是生活所迫,便难保不会重蹈覆辙。”贺逸低眉,沉吟道,“我这些年存下了一些银子,回头我亲自去一趟,起码要保证他们能顺利等到田地恢复的时候……你弟弟呢?我记得你当时出手,保住了他的命……”
白毓道:“还在昏迷当中,我已将事情原委告知了村民,等他醒来后由村民自行处置。”
“我还以为你因着这层亲缘关系,会举棋不定呢。”贺逸笑笑。
白毓下意识想要解释:“我……”
贺逸抬手打断了她:“无需解释,你做得非常好,自信些。”
白毓一愣,旋即勾起唇,轻轻应了声好。
贺逸半是认真半开玩笑道:“白师妹,宗门内你我的传言甚嚣尘上,人人皆知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直没有回应,却在此时前来探望我……我可以理解为,你也有那方面的意思吗?”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白毓缓慢地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大师兄,我想明白了。”
“嗯?”
她斟酌着说:“大师兄人很好,我知晓师兄的心意,但我对大师兄并无男女之情,目前也没有寻找道侣的打算,以后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抱歉,我以前一直不敢说……”
毕竟所有人都觉得,她一个缺少自保能力的医修,必定需要剑修的保护,面对贺逸的主动示好,她应当死死抓住这个机会,好在将来缔造一段佳话。
从没有人考虑过她的真实想法,她自己一度也这么想。
可段菱杉说不能给贺逸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硬是把萧无名和向明亮塞了进来。
萧无名抱着剑立在门口,目光肃肃,问她真的喜欢贺逸么。
她答不上来,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
而后那位如出鞘利剑般锐不可当的无名姑娘,断然选择进入山洞救人,没有瞻前顾后,没有犹豫不决,她只是想这么做,便去做了。
于是白毓第一次觉得,她也应该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贺逸沉默了下来,屋内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白毓鼓起勇气,直直对上他的眼睛。贺逸的目光温和而专注,让她顿时就起了逃避的心思。
她抿了抿唇,最终也没有别开视线。
“……早说嘛,我看起来是那种纠缠不清的人吗?”许久,贺逸淡淡地笑起来,“你终于迈出了这一步,我这个做师兄的应该恭喜你才对,今后你的修为必然能更上一层楼。”
白毓心下一松,也笑:“将来还要仰仗大师兄多多指教了。”
“自然,这是我分内之事。”
终于把话说开,白毓自在了许多,尽心尽力地为贺逸治疗,直到灵力受阻——她体内灵力早已透支,治疗贺逸的伤势还是太勉强了。
贺逸迅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随口道:“师父给过我几株补充灵力的草药,在最下面的抽屉里。”
“好。”
白毓弯腰拉开抽屉,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她看到泛着灵力光芒的草药旁边,赫然躺着一枚宝蓝色的戒指,戒指上的装饰呈半月形,显然原本应是一只对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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