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觉得大小姐原来的模样最漂亮。
对于这种骨肉皮相的美,人大抵总是无法抗拒的,在意识到之前,身体已经不由自主想要亲近了。即便日后成不了一段姻缘,萍水相逢之时,能多看上几眼也是好的。
而这世间生灵千千万万,人与人的相逢不过那么一瞬,能相互扶持白头到老的固然可贵,然而更多的人,在那一瞬之后,就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了。
那次剧情偏离之后,他担心发生意外回身去找大小姐,在大小姐一剑“水天一色”斩了邪修的同时,他正好得出了那一卦。
六三,来之坎,坎险且枕,入于坎窞,勿用。
大凶。
灯火阑珊间,大小姐的神色看起来比平日里柔和许多,呼吸近在咫尺。方言修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仿佛怕惊扰到她似的:“大小姐,其实有句话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了……”
“嗯?”
方言修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我想给你算一卦。”
第25章 吉凶悔吝【三合一】
许是喝了酒的原因, 方言修脸色微微泛着红,不似平时那样病恹恹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容潇掌心, 将三枚铜板置于其中。
两人一站一坐,容潇垂下眼帘,默许了他的动作。以容潇的角度, 能清楚看见他垂落的发丝, 以及那双充满殷切期盼之意的眸子。
容潇拢起手掌, 掂了掂重量, 问:“如何算?”
“扔地上就行,看看是是正是反,一次结果就对应一爻, 需要扔六次。”
暗黄色的铜板自她指缝中滑落, 接连砸在竹林间的石子小路上,复又四散弹开。
虽是夜晚, 这方天地在符咒的照耀下亮如白昼,铜板咕噜噜滚了几圈,显示出了第一个结果。
均是有字面。
方言修道:“一爻,老阴。”
在金钱卦中,三面相同者称老阳或老阴, 常言道物极必反, 否极泰来,因此这一爻为动爻, 取卦时阴变为阳。
容潇虚虚一握, 三枚铜板自动飞回了她手中。
两枚有字, 一枚无字。
以有字面为阴、无字面为阳,取少数的一方——
“二爻, 少阳。”
段菱杉豪气万丈地干完了一整坛酒,整个人醉得不轻,大大咧咧往竹子上一靠,围观这两人扔铜钱。
“扔个铜钱还磨磨蹭蹭的,”她不满地哼哼,“我说你们两个,是算卦呢,还是趁机搞对象呢?”
方言修也有些醉意,思维迟缓了许多,否则他早就牙尖嘴利地怼回去了——并不是他不尊重前辈,实在是段宗主品行堪忧,让人尊重不起来。
他低头揉了揉太阳穴,道:“你懂什么……”
段菱杉撇撇嘴,嘁了一声。
第三次,依然是两枚有字,一枚无字。
“三爻,少阳。”
“四爻,少阳。”
重复的结果似乎多了些。
容潇不以为意,挥手扔出第五爻。
“五爻,少阳。”方言修沉吟片刻,“到这一步,只剩下两种可能了。”
周易八卦为六个爻组成,每一爻都有阴阳两种可能,故而总共六十四卦——通俗来讲,就是二的六次方。
如今容潇扔出的卦象,初爻老阴变为老阳,也就是说前五爻都是阳。
如果第六爻也是阳,就是最广为人知的乾卦。乾卦为六十四卦中第一卦,代表天,象辞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小说里经常见到的“龙战于野”“飞龙在天”等等,也都属于乾卦的爻辞,得出此卦的人往往是未来的真龙天子,简直是主角标配了。
而这一卦动爻为初爻,对应的爻辞是“潜龙勿用”。
若第六爻为阴,则是泽天夬卦。
夬卦排在第四十三位,位于益卦之后,而易经向来讲究物极必反,“夬”通“决”,在益卦一味的增益之后,便轮到决堤的决了。
不管是哪个结果……似乎都不怎么吉利。
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地盯着容潇手里的铜钱,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容潇背后揽月湖上星光点点,夜风温柔吻过水面,再掠过她的及腰长发。她略弯起眉眼,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意,手中一松。
铜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前两个一有字一无字,只需要看最后一枚……
第三枚铜钱故意和他作对似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迟迟不肯停下。
容潇却微微挑眉,笑了一声。
紧接着她毫无征兆地拔剑,磅礴的灵力倾泻而下,将那枚迟迟未出结果的铜板碎为了齑粉!
方言修:“……”
围观了全程的段菱杉抚掌大笑:“干得漂亮!”
“你既然那么紧张,那就别算了。”容潇撩起衣摆,施施然坐在路边石阶上,“若是吉卦,便无须担心,只需等待即可。若是凶卦,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早得知未来的吉凶悔吝,不过是庸人自扰,徒增烦恼而已。”
方言修哑然失笑。
和大小姐比起来,他确实是庸人了。
——不如说,这世间芸芸众生,形形色色,但大小姐始终是最耀眼夺目的那一个,不管是多惊才绝艳的人,在大小姐面前依然相形见绌,沦为庸人。
“就
是嘛,还是容大小姐通透!”段菱杉竖起大拇指,“来来来,喝酒,今晚不醉不休!”
容潇:“我喝不醉。”
段菱杉翻了个白眼,转向方言修:“那你陪我喝。”
容潇:“他身体不好。”
“你成心和我作对是不是!”段菱杉不乐意了,将酒坛子一摔,“正好上次在酒楼我打得不够尽兴,接着来!”
方言修试图劝架:“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喝……”
“闭嘴。”
“……哦。”
他悄悄往角落里缩了缩,心想,果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之前在酒楼没着起来的那场火,终于还是绵延到许多天以后,殃及到了他这条鱼。
大小姐显然也不是畏战的主,慨然应下。
段菱杉主动压制了境界,拔出她那把“断水”剑,遥遥指向容潇。揽月宗弟子大多是木系灵根,以医修为主,段菱杉却是金属性的剑修,在其中是个明晃晃的异类。
“你是水灵根,而我这把剑叫做断水……”段菱杉得意地哼道,“看来是我占了上风。”
容潇不为所动,不论外界如何,她始终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性子,只凭自己心意而动。
“不知段宗主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抽刀断水水更流。”
这种等级的战斗当然不是方言修能掺和的,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当观众,时不时给大小姐喊喊加油,虽然大小姐压根不理他。
段菱杉带来的两坛酒被她自己干掉了一坛,剩下一坛容潇和方言修都没怎么喝,坛中酒被凛冽的剑气引动,不停晃动,搅碎了其中映出的一轮弯月。
趁大小姐注意力不在这边,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前世不论做什么,都要顾虑到他随时都有可能原地去世的身体,曾经有一年过节,隔壁床病人的儿子带来了一瓶好酒,他出于好奇尝了一口,当晚就进了ICU,出来后更是被医生骂了几十分钟。
医生对他咬牙切齿,说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爱惜还指望谁爱惜。
他嘴上嗯嗯好的下次一定,心里却不以为然。
如此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不如早死早超生。
亲情爱情友情,有的他从来不曾拥有,有的他有过又失去,握住什么失去什么从来都由不得他选择,终于有朝一日穿越进修仙小说,却还是体弱多病,无法修行。
如果他有修为的话,他应该替大小姐杀了左子明,绝不让大小姐亲自动手。
可他没有。
所以他只能跟在大小姐身后,替她捡起无名剑,重新系在她的腰间。
所以尽管他算出了凶卦,却手足无措,想不出解决的法子。
大小姐说的是对的。
方言修闷头喝了一大口酒,偏过头咳了几声,没注意到容潇手腕一转,无名剑直直地朝他袭来,打翻了他怀里的酒碗。
容潇皱眉:“别喝了。”
那把剑虽然锈迹斑斑,却散发着凛冽剑意,如同那日在清河剑派见过的一望无际的雪。
方言修确实醉了,大脑晕乎乎的,一时间没转过弯来,低头盯着无名剑看了半晌,居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剑身。
容潇下意识想要收回剑,又忽然想到什么,停下了动作,就那样看着他的手抚摸上锋利的剑身。
无名剑虽是一把再常见不过的破铁,也无法容纳灵力,但它已滴血认主,能感受到容潇的意愿,剑随心动。
此时容潇刚和段菱杉过了几招,正是战意正盛的时候,无名剑薄如蝉翼,吹毛可断,若没有灵力傍身,轻轻一碰便会被划出一道口子。
——但方言修什么事都没有。
无名剑残存的凌厉剑意,遇到他却仿佛自动蒸发了一般。
容潇初见他时,曾将无名剑横在他的脖颈,那时无名剑也表现出了强烈的抵抗意愿,不肯对他痛下杀手。
“打着打着你就跑了,真扫兴。”段菱杉凑过来,自来熟地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在这发什么呆呢?”
“段宗主,借你剑一用。”
段菱杉没好气道:“不借!你用你那破铁剑就得了,别惦记我的断水……哎哎我没同意呢!懂不懂尊重前辈啊!”
容潇拔出段菱杉的断水剑,微微睨了一眼,便拉过方言修的手,在他指尖轻轻划了一下。
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他指尖微凉,白皙得近乎透明,那一点红色便分外显眼,淡淡的血腥气融入到寒凉夜色之中。
方言修:“嘶……”
“忍着。”容潇眼也不抬。
方言修委委屈屈地闭上嘴。
……果然,只有无名剑是例外。
容潇问:“你以前见过无名剑么?”
方言修摇头。
顿了顿,他又道:“我看过关于它的一些文字描述,算吗?”
“不算。”
看他这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问他肯定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到了这一步,容潇基本可以断定,方言修必然和她的本命剑有关系,而早在十年前,拜访清河剑派的摇光已经告诉她,让她十年后前往剑庐了——摇光知道的信息远远比她要多。
但摇光云游未归,谁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师父——你又躲在这里偷偷喝酒!”
白毓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越来越近:“你不是说你在闭关巩固境界吗?这几日大师兄养伤,长老们也都有事要忙,我东奔西走,还要负责鹤水村的善后事宜……师父你倒是清闲。”
段菱杉神色有些不自然,小声地自言自语:“她怎么回来这么快?我还以为最早也得明天呢,早知道……”
容潇道:“你就不喝了?”
“我就约你去外面的酒楼,保准让我徒弟找不到。”段菱杉嘿嘿一笑。
白毓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叹了口气,无奈道:“师父……”
段菱杉立马变脸,故作严肃地皱起眉:“咦,刚刚我在和容……萧无名切磋,没注意,空气里怎么一股酒味?”
反正她怀里那坛酒早就被她自己砸了。
“到底谁喝酒了?”她吸了吸鼻子,“居然敢在我揽月宗的地盘上偷偷喝酒,还不叫上我,该罚!”
容潇:“……”
段宗主的演技实在浮夸,很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容潇扬扬下巴:“他。”
还在对着无名剑发呆的方言修:“?”
而段菱杉堪称阴险狡诈,仗着自己有修为傍身,偷偷施法清除了身上的酒气,将所有证据毁尸灭迹。
“该罚!”她自己成功洗白,立马嘚瑟起来,挑起眉梢,“揽月宗有规定,非休沐日不得饮酒,我不管你是不是揽月宗弟子,只要在我揽月宗的地盘上,就得乖乖遵守规定——好徒弟,门规规定,私下饮酒如何处罚来着?”
方言修歪了歪头,被酒精影响的大脑许久才反应过来:“……你碰瓷是吧?”
搞得好像之前频频劝酒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我师父她一喝酒就喜欢胡闹,我代她给二位道歉。”白毓尴尬地笑笑,依然好脾气地回答了段菱杉的问题,“门规第二十六条,非休沐日饮酒,罚俸禄两周,或在宗门周边巡逻一天。”
段菱杉趁机狮子开大口:“我不多要你的,一百两银子如何?就当我请你们喝我这两坛好酒的价钱了……哎,我知道你没钱,那就让你家大小姐拿她的法器来抵。”
白毓想要劝:“师父,开玩笑要适可而止……”
“你是不知道,这位……”段菱杉嘴快差点说出容潇身份,及时改口,“无名姑娘来头可是大得很,身上随便什么东西就价值连城,哦除了她这把破剑,是个没人稀罕的破玩意儿。”
“你不愿跟我学剑,偏要走医修的路子,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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