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无一失。”
“我那次本也以为万无一失,却还是让容潇与段菱杉找上门来。后来我才得知,有农夫上山采药,被突然冲出的灵兽惊扰跌落了悬崖,恰好发现了孟扶光的尸体,上报给了揽月宗……总之你小心些。”
她要做的事与全天下为敌,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
这个时间她已经见过程昀泽了,但程昀泽虽然对回溯时空表露出了兴趣,却迟迟不肯松口。这不奇怪,他自诩正道魁首,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太久,有些心理包袱很正常。
她要借这个机会结识玉衡,在关键时刻推他一把,然后便是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不愁程昀泽不同意她的计划。
洛菁垂下眼,回复道:“我看过改动后的不见春了,此法可行,清河剑派你去还是我去?”
“我去,我还有一次使用不见春的机会。”
“可你会……”
“经脉寸断是么?我比你更清楚。”她道,“无妨,这是‘洛菁’的宿命。”
一人联合程昀泽、贺逸屠了清河剑派满门,拿到七星鼎,与此同时一人留在七星殿暗示玉衡,而后随开阳一同拜访揽月宗。
接下来便是最精彩的桥段,瞒天过海,偷梁换柱。
前往揽月宗的路上,洛菁随意找了个借口暂离片刻,再次出现之时,已然是完全相同的另一人——未来的她使用过两次不见春,已是经脉寸断的状态,但此时容潇尚且处在金丹后期,段菱杉又不在揽月宗内,无人能发现破绽。
她在那里见到了方言修,冷眼旁观着他算出了那一卦,他的出现也许对她的计
划造成了些许阻碍,也许没有,总之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从贺逸手里成功拿到了流月琴,赶在揽月宗发觉之前离开。
而这条时间线上原本的洛菁,则去了凌霄宗。
段菱杉曾问她:“生辰宴的时候,容潇尚且未突破元婴,她看不出来属于正常,可为何连我也没发现你经脉的问题?”
她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程昀泽是同伙姑且按下不表,但在场的元婴期分明还有段菱杉与天璇。
——但凌霄宗内的洛菁未曾使用过不见春,经脉本来就没有任何问题。
她不怕撞见段菱杉,也不怕撞见突破之后的容潇。雷劫那日,他人口中随天璇回到七星殿的洛菁是个幌子,这条时间线的她其实仍留在凌霄宗。
神器之间存在着微弱的感应,她手中的艮山钵头一回有了反应,温度慢慢攀升。
可容潇突破之后的实力远非常人能比,洛菁只好另寻机会,比如假扮成摇光的身份,容潇得知后一定会主动来见她。
那把疑似定微的剑自此之后再度销声匿迹,容潇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不肯将陨铁剑给她。
那就算了,她此行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目的:询问不见春的秘密。
改版后的不见春她熟稔于心,原版究竟是什么她却想不明白。当年摇光去了一趟清河剑派,而后身体便渐渐衰弱下去,终于在五年后迎来不可避免的死亡——他不曾告别,不曾留下遗书,与她所说的最后两句话,一是想要葬在幻霞山,二是要她不必在此停留。
当时的洛菁以为他的意思是不必为他守墓,直到许久以后,她假扮成摇光的模样面对容潇,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是否知晓不见春的秘密。她将那张不见春的方子临摹了无数遍,直到她的笔迹足以以假乱真。
她是天下最熟悉摇光的人,言行举止都能做到与正主别无二致,而摇光不常回七星殿,于这里并没有太多熟识的人,是以她这一招偷梁换柱,无人发觉,只有容潇不知为何起了疑心。
洛菁目送容潇离去,红衣身影渐渐融化在静谧的夜里,这位大小姐自一出生就处在云端,众星捧月,金尊玉贵,一朝跌落尘埃,她也从未失去面对未来的勇气。她的剑意永远凌厉无比,永远一往无前。
她是天生的剑修,是许多人梦想、却终其一生也无法成为的人。即使是你死我活的仇敌,洛菁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相比之下,她是个冒用他人身份的胆小鬼,二十年来躲躲藏藏,活得像是个透明人,除了摇光,无人将她放在心上。
但摇光是世俗意义上的烂好人,他对谁都如此。
屋里蜡烛燃尽,陷入了一片黑暗。窗外夜色带着初春之时特有的寒气,如水墨般一寸寸地浸染过来,缓缓吞噬了她倒映在窗户上的影子——或者是,那是属于摇光的影子。
此时真正顶着“洛菁”身份的人已经背弃了给摇光的承诺,带着经脉寸断的身躯回到了幻霞山。那里有着漫山遍野的花的海洋,春光明媚,流水窅然,美得不似人间。
她将在那里迎来命中注定的终结,可能是某个跌落山崖的农夫,可能是一次突如其来的地震,可能是林间惊起的飞鸟。不管怎样都会引来段菱杉,埋藏于黄土之下的秘密终究会重见天日。不管她如何费心筹谋,终是天意难违,所有人都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无处可逃,从无例外。
除非她毁去摇光的尸体,这个秘密便永远都无人知晓了……但怎么可能呢?她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想要替他与天道抗争一次吗?
洛菁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被困住了。
被摇光,被不见春,被命中注定的死亡,被无解的时间轮回——摇光说的“不必停留”,指的究竟是哪个呢?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清河剑派的雪真冷啊。
容潇没有告诉她不见春的事,那就只能她自己来清河剑派找了。
手中令牌一直在发烫,定是另一边的自己已经达成目的,功成身退了。
想来容潇见过了摇光的尸体,确定了自己是假冒者,以她的速度不日就会赶回七星殿,然而洛菁通过另一个自己的传讯,对她的进度了如指掌,容潇不可能在七星殿找到她。
七星鼎已被毁掉,而流月琴与艮山钵都在洛菁手中,能开启轮回的,只有洛菁一人。
按照另一个自己的说法,上一世她从未如此顺利过。
上一世她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也在利用轮回暗中护佑着容潇,容潇发现真相提着剑找过来时,已突破元婴中期,实力天下第一,她即使用了不见春也不是对手,只得在濒死之时祭出两件神器,强行逆转时空回到过去——她知晓未来的每一处走向,容潇会去哪里、会遇到什么人她都一清二楚,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却还是失败了。
那之后她慢慢意识到,也许处在轮回之中的,不只是她自己。
有另一人在她之后也进入了轮回,暗中安排好了一切,让她的计划处处受到掣肘。
那个洛菁在新的时间线中冥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了。
两件神器即可开启轮回,那么她只要确定流月琴与艮山钵到手,然后毁掉七星鼎不就好了?
就算日后定微剑出世,对方只凭一件神器,又如何跟可以回溯的她斗?
洛菁想,终究还是我技高一筹。
也许这次她还会失败,但没关系,她还能回去,将全部希望都留给未来的自己——下一次轮回,容潇又该如何赢她?
她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状若疯癫地笑出了声。
一开始只是低低的笑,而后声音越来越大,她抬起眼,眉间触及到雪化后的凉意,于这空空茫茫的天地间大笑出声。
哪怕天意弄人,哪怕所有人都在和她作对,哪怕这一次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她杀不了容潇,摇光的死也依然没有改变——但那又如何?她还是能赢!
只需再来一次……
紧接着脖颈间猛地一凉,剑身之上映出她狼狈的脸,头发上落满了雪。
洛菁笑容一顿。
顺着光洁如镜的剑身望过去,是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虎口处生了一层薄茧,为常年练剑所致。握剑的姿势有些用力,手背上隐隐露出青筋。
少女的声音清冷得像是淬了雪,回荡在长风与大雪之中:“洛菁,你我之间,该做个了结了。”
第79章 飞瀑流泉
“如果假设成立, 假扮摇光的正是这条时间线上的洛菁……那么她辞别天璇之后,最有可能去哪里?”
“她之前拿不见春试探过我,可她失策了, 我对此知道的并不比她多多少。”
“所以……她会不会去了清河剑派?”
那是不见春的诞生之地,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容潇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 单是看着这些断壁残垣, 脑海中就能自动勾勒出原本的模样。
这里是议事大殿, 坐北朝南, 建筑颇为气派,宗门如有重要事务便会在这里发布;南面是弟子居所,地板下方安置着暖石, 外面大雪的寒意透不进来, 偶尔偷个懒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听到窗外落雪压垮树枝的声音, 安逸极了……
没费多少力气,容潇就寻到了洛菁的身影。
或许是知道身份已经败露,伪装亦是无用,她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黑衣少女蹲在废墟中央, 笑得疯疯癫癫, 直到容潇的剑横上了她的脖颈。
“洛菁,你我之间, 该做个了结了。”
洛菁顿了顿, 转向她:“不会了结。”
这将是容潇最后一次见她, 但从她的角度来看,却并非最后一次见到容潇。
在她的未来里, 她还会与容潇打许多次交道,为了杀她而机关算尽。
她伸出手挡住容潇的
剑,身上气势陡然一变,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攀升,连无名剑都忍不住震颤起来。
——这才是她第一次使用不见春。
第二次则要追溯到清河剑派灭门的那一晚,于他人而言是过去,于她却是在未来。
转瞬之间,洛菁就已经迈过了元婴期的门槛,直逼元婴后期!
容潇的剑被震了回来,虎口有些发麻。眼前蓦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如同闪电划破苍穹。寒风卷起地上的细雪,自容潇身侧呼啸而过,红色的衣角猛地扬起。
眼前的光芒太过刺眼,像是太阳自山巅缓缓升起,近在咫尺,滚烫的温度几要融化一切——
容潇不得不举起左手挡住那道白光,她迎着狂风眯了眯眼,握剑的右手不自主地微微用力,握紧了无名剑的剑柄。
“……不见春。”容潇道,“那又如何?我既然敢孤身前来,便绝不会怕这个。”
狂风怒号,大雪萧萧而下。
但她却在喧杂的风雪之中,听到了雪落的声音。就像是许多年前某个平平无奇的清晨,她从一夜安眠中醒来,见到窗户上结出了薄薄一层冰花,她用指尖划开白雾,一笔一划在玻璃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容潇。
她想,在遥远的将来,这个名字会响彻整个修仙界吗?
屋内燃着炭火,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有人敲了敲门,问道:“大小姐,你昨日那一剑我还是想不明白,能教教我吗?”
是剑痴二师弟,容潇应了声好,让他先去演武场等着,她稍后就到。
她对着镜子简单整理妆容,将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换上她习惯穿的红色衣裙。窗户上渐渐生成了新的雾气,掩盖了“容潇”两个字。她带着她的剑推门而出,鞋子轻轻踩在松软的雪上,像是厚实的地毯。
积雪压弯了雪松的枝丫,发出一点微弱的声响,衬得这片白茫茫的雪原更加寂静。
到了演武场,雪便被挡在了护罩之外,落不进来了。容潇抬眼看向对面严阵以待的二师弟,笑了笑,道:“这一剑为清河剑法第四式,名飞瀑流泉。”
她立在万众瞩目的中心,微微抬起头来,然后拔剑出鞘。
“看好了。”
剑气与灵力一同散开,观众席有人感到了脸上的凉意,一摸才发现居然是雪。
他怔怔地抬起头:“是护罩……!大小姐把护罩斩开了!”
大雪纷纷扬扬,自九天之上坠入人间,无声无息,随风轻舞,却在触及到无名剑的那一刻,乍然被切成了两半。
无名剑携带的剑意越来越盛,剑身锃亮无比,连红褐色的铁锈都在泛着光。容潇做了个深呼吸,将长剑横于身前。
她束在脑后的长发先前被风扬起,此时已然垂落下来,于寒风中巍然不动,连衣角也不曾凌乱半分。她眉眼沉静,昳丽一如往昔,目光清清冷冷的,似要透过这铺天盖地的雪幕,望见那亘古不变的时间长河。
容潇缓缓闭上眼。
然后,一剑挥出——
风雪戛然而止。
天地寂然无声。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天地就此定格,所有事物所有声音都消湮于无形之中,连白茫茫的大雪都停滞了一瞬。
灵台从未如此空明。
手中剑仿佛重于泰山,又轻于鸿毛,清透的剑意自她身上爆发开来,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她闭着眼,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这一剑的去势,对周遭一切都了然于心。
紧接着是大地的颤抖。
轰——
修仙之人当逆天而行,以一人之力,可平山海,吞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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