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再无法忍受不沾荤腥的日子,抬起手。手臂轻动,长指蹭过少女肌肤,若即若离地触碰。
顾无琢的时间很少,让他失去耐心等候的资格。他实在太过贪恋昨晚的亲密,想要再多拥有些、多靠近些。
林曦雾的身形骤然一僵,哗啦啦的浪涛声,水击船声的噼啪声,响做成片。
她慌乱地注视那只抬起的手,心潮随浪花起伏。
片刻过后,他像是意识到自己逾矩,主动垂落手腕
身体比思维快一步先动,赶在顾无琢垂手前,林曦雾探出指尖,在他的掌心戳了一下。
顾无琢动作顿住。
林曦雾又戳了一下,别扭地找借口:“你今天的药还没换,此时刚好,我帮你把绷带拆下来。”
她的手蓦地被反握住,他像是在等待某种允许,一旦得到信号,便迫不及待地上前。
他也在此时二次收杆,一尾黑鱼的影子闪过,却在半空急中生智,以一个极为诡异且扭曲的姿势挣脱鱼钩,重返水面。
阳光于此刻倾斜而下,照得江面波光粼粼,五光十色。
“鱼跑了呢。”林曦雾不无遗憾地感慨,试图转移注意力,“真、真是太可惜了,啊哈哈哈……”
转移不了。
她的手被紧紧握住,无论是掌中触感,还是愈发明亮的阳光,都在不断地反复强调她的处境。
牵手的力道加重,顾无琢重新抛饵,放下鱼竿,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我可以这样牵着吗?”他问。
林曦雾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出声回应:“可以。”
船头朝东,青年背光而立,天色尚暗,高大的身姿被一圈绯色轮廓描摹,愈发鲜艳。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在笑。
若说在地府数百年的时间,把彼此之间仅存的三月记忆冲刷得极淡,让顾无琢只剩执念与思念分外鲜明。再度相逢后,心口的空洞被慢慢填满,不再虚无得吓人。
他的确很喜欢她,无关其余的杂心。
笑着笑着,声音渐弱。
“阿雾,抱歉。”她听他低声道,语气绵软。
“最开始的时候,吓着你了。”顾无琢道,“那些话、那些动作,我不是故意的……”
正因为喜欢,他不应该做出那种举动。
“我的识海有伤,偶尔会无法控制情绪,不是故意对你动手。”他的肩膀压得很低,尽可能作出解释,“伤的是神识,时常影响到我的心智,那些重话,皆非出自我本心,我……”
林曦雾止住他的话语:“我知道了,不用再说。”
他道什么歉,是她被任务胁迫,对不住他……
“顾无琢,我能不能问你件事?”林曦雾偷眼瞧他。
顾无琢偏头,唇角依旧弯着笑。
“那个、我有一个朋友。”林曦雾绞尽脑汁,都不知道林芷柔时期的自己有什么可喜欢的。
“她修行资质不好,出身凡界,容貌普通,性格大大咧咧,没钱没势没什么出挑的特长。”
“但是呢,她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上了位高权重的某位仙君。或许是一见钟情,或者是听到他的传闻,总之她心中一时冲动,一拍脑袋,开始接近他。”
顾无琢笑容收敛几分,他听出林曦雾指的是过去的自己,也听出她在无意识地自我贬低。
林曦雾还在继续:“一开始她没胆子,只敢混迹在人群中,把他当做偶像,发现他没有注意到,就开始明明知道地偷看。”
“然后,一次机缘巧合,你朋友刚好遇到了看上的人,她就没把持住,拼命寻找机会接近。每拉进一点距离,都会没骨气地兴奋好久。要是仙君知道他身边的人怀揣这种恶劣的心思,会怎么想?”
“会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又蠢又坏吧?”林曦雾自我检讨。
一口气说完,她心虚地转眸,去看顾无琢。
他面上的笑容彻底淡去,未被遮住的长眉中凝结深沉,似是在思索如何回应。他的动作依然镇定,手覆膝上,如同稳坐钓鱼台的渔翁。
江水泛起波纹,浮波时上时下。
“她的故事,你知道得不全面。”顾无琢没去戳穿林曦雾蹩脚的遮掩,“你说的那位修士,我认识,他和我说过类似的故事。”
“啊?您认识吗?那太好了。”林曦雾在顾无琢身边坐下,盯着钓鱼线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开始,他就没把她当普通的师妹。”
“哎?”
“他把她当敌人派来的细作。”
林曦雾:“哎??”
顾无琢被她一惊一乍的语气逗乐:“正因如此,初期的所有相处契机,都是那名修士特意设计好的。”
林曦雾回忆自己在素草堂的那一个月,越想越不对劲。
怪不得当时顾无琢一副内疚到极致的模样,强行留她在素草堂那么久。原来是觉得她身份不明,不想轻易放走。
“然后呢?”依照后期发展,她应该是无形之中让顾无琢相信林芷柔的清白,放下杀心。可放下杀心,也没必要走到喜欢那一步吧。
“他作茧自缚,被她吸引了。”顾无琢持竿的手稳稳当当,神态自若。
“你的那位朋友,仗义且热忱,哪怕身居低谷,也没有气馁过。她会替友人出头,也会冒雨去接应非亲非故的同门。她一直是闪闪发光,自己没有发现,并不妨碍别人被她吸引。”
林曦雾愣愣听着,眼睛越张越大,她单手抱住膝盖,坐在顾无琢身边,歪过脑袋。
她有那么好吗?讨厌,她都有点想喜欢自己了呢。
“那……那是因为她先见色起意……”林曦雾嘟嘟哝哝,视线偏转,无端不敢去看顾无琢。
“嗯。”他轻声笑,“这何尝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她的?
林曦雾忍不住好奇。
梧桐镇的时候,她给他放过一场烟花,或许是烟花绚丽,迷了少年的心思?
又可能是北山寻人,她一背一抱,起了什么化学反应?
好好奇……
好想知道……
偏偏她现在是林曦雾,没法以林芷柔的身份开口询问。
林曦雾正努力想着,顾无琢与她相握的手松开。
“避开些。”顾无琢轻声道。
她心里一空,连忙扭头看去。
顾无琢抬手,哗啦啦水声响起,结界及时竖起,没让少女被冰凉水滴溅到。
一尾肥肥胖胖的银白大鱼,没有再挣脱鱼钩,稳稳地被抛上船面。
“那个,上钩了。”林曦雾听见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开口。
“鱼上钩了。”
她心虚一般,补了一句。
第29章
成功钓上两条鱼,给顾无琢换完药后,林曦雾赶着时间,准点前往明盘江畔的早市。
她对自己的计划严加保密,刻意没带顾无琢。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摘下法器后,总算让他独自留下。
早市的阳光甚是明媚,落在腕间的金镯上,反射点点光泽。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手镯就会亮一次。林曦雾不得不在识海中连通传音石,不停告诉顾无琢她还在。
集市不止有普通民众,还有刚从秘境出来,兜售灵物的修士。他们有专属摊位,要价也比寻常人高出一档。
林曦雾花着靠手举大石头赢来的灵石,半点儿不脸红。
系统列出的药材倒是好找,没什么特殊的草药,但没有寻到江蛟,她担心哪怕凑齐其余药材,也治不好顾无琢的眼睛,不敢过早透露目的。
除去规定的草药,林曦雾走走停停,噼里啪啦另外收集一堆简单的治伤药,将因为举石磨从钱洛清那儿得来的钱财花得一干二净。
再回到凡间百姓的集市时,林曦雾看着叫卖小食的摊贩,目光黏在锅底,许久后方才恋恋不舍地撕开。
油条在翻滚,包子在冒热气,豆浆甜滋滋咕噜噜响……
跟着一起咕噜噜的,还有她的肚子。
该死的系统,提供穿书服务时,完全不给资金援助。她得想办法找点工作,补贴自己的钱包。
独自一人往江边走着,林曦雾眸光一动,看见一名女郎。
女郎样貌上乘,有点眼熟。她混迹在人群中,将所有摊位的早点全数买了一遍。提了一篮子吃的,张大嘴,一个个往口中扔,丝毫不嫌新出炉的早点烫。
书中世界,人、妖并存,大部分时间和谐共处,哪怕她不似常人,小贩们也半点不带怕,甚至热情推销。
女郎挑挑拣拣,来者不拒,唯爱海鲜。
林曦雾心中一凛,连忙联系系统。
【这位女郎,是蛟龙吗?】
系统扫描一圈:【宿主,她应该不是江蛟,根据定位,那蛟龙还在江底没有动。】
林曦雾:【真的?】
她非常怀疑这只废物系统给出信息的真实性。
【应、应该是真的吧,当然,也有可能是替身一类的。毕竟这类天地灵物,算是天道的宠物,咱们不太能干涉。】
林曦雾低头与系统交涉,几句话的功夫,再抬头,那位女郎便不见踪影。她心中疑惑,却寻不到人,只能折返。
一路上,林曦雾都在思索,那位女郎很是面善,究竟像谁。她把和女郎年岁相似的人、乃至李夫人都想了一圈,愣是没有对上号的。
回到江边时,顾无琢正等着她。
金质玉相的青年安静地等待,他换下先前的白衣,白底中衣外,随意地穿着件青色长袍。外袍并无多余的大团图案,仅在袖口和衣摆出有云纹点缀。
他手中有一个油纸包,腕间悬有青绿色竹筒。在林曦雾连通手镯传音石的刹那,往她的方向走来。
他还没有走近,林曦雾便闻到股诱人的香味。她的目光黏在顾无琢如玉雕琢的手上,一时间没能移开。
“给。”顾无琢递过纸包。
林曦雾解开油纸,目光落在金灿灿的酥皮上,咽了两口唾沫。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将竹筒解下,一并交给林曦雾。
竹筒中盛有温热的豆浆,林曦雾拧开盖子,停下脚步递过去。明知他有神识引导,与常人无异,仍牵动他的袖角,带着他握住筒壁,防止散发香甜的豆浆撒出去。
“这个给你,我们一起吃。”她说,“下次我回请你。”
顾无琢似是想摇头,转念一想,含笑点头。由她领着自己,将竹筒送至唇旁。
抬起皓腕,倾斜竹筒,任清甜浆液流入口中。顾无琢下颚微扬,划出漂亮的曲线。
林曦雾盯着他看,好半天才转移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此后,两人又在江心待了几晚,依然没能见到所谓江蛟。
反倒是顾无琢在第三日的清晨,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递给林曦雾。
“拿好它。”顾无琢轻声道。
他的指尖捏有另一张符纸,递出黄符后,将另一张灵符放入怀中,密切贴合。
林曦雾茫然接过符纸,在脑海中针对上面的符箓搜索一圈,没有寻到符合的图案。
“它是做什么用的?”林曦雾疑惑问。
“我说过,我识海受创。”顾无琢耐心解释,他知道林曦雾不了解此世的许多观念,因此说得很细,“受到邪气侵蚀后,灵体极容易失控。我怕到时伤你,便先将破魔符交与你做保险。”
“邪——”林曦雾仿佛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整个人都傻了,“顾无琢,你什么时候沾染的邪气?”
他没有立刻回答:“要是觉得我不对劲,即刻撕去符纸就好。”
林曦雾:“等等、等等,你说什么?”
她蹙紧眉头:“这张符会伤到你吗?”
想也不想,就预备把灵符交还。
手被顾无琢握住,一点点压下去。
“邪气长久堆积,会消磨理智与意识。正所谓堵不如疏,我打算借处理钱府地脉的契机卸去些许。到那时,我会短暂失去意识,别让我伤到你。”
青年微微侧脸,漂亮的长眉似远山。
林曦雾听不下去,眉头紧锁。
【他识海中的邪气是怎么回事?】她询问系统。
《虚实》一书中,若修士被邪气缠身,和堕魔入邪道,几乎是同一个概念。修士堕魔的条件极为苛刻,要么是主动步入邪道,行阴毒之术,要么是强行脱出人界,进入忘川地府之类的场所。
一旦被污染,不仅要在搅烂血肉般的痛楚中煎熬,而且识海被频繁侵蚀,灵台处宛如由锁链捆绑,连维持清醒都困难。
经历此劫的修士,若是心性不够坚定,若是没能及时卸去邪气,只有两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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