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彻底丧失神智,做游魂般的行尸走肉。
其二不肯屈就,于最后一刻自绝而亡。
顾无琢这几日和她相处时,从没有过出格的举动,却偶尔会在说到一半时骤然住口,露出隐忍神情。他虽自称无事,其实是在极力忍耐眉心下三寸紫府处的剧痛么……
系统:【他的识海确实被污染,但宿主不用担心,暂时不会出太大的事。以邪气侵蚀灵台的进度,在他的死期之前,顾无琢不会走到彻底失去意识的地步。】
【适时地靠杀戮卸去邪气,的确是不错的手段,你不用担心。至于那些邪祟,本就是害人之物,死不足惜,他还算是做好事呢。】
林曦雾想知道的,才不是这些信息。她苦着脸,盯着符纸,和系统商量:【除去这种自损八百的方式,有别的更好的桥段吗?】
【他被邪气入侵多久了?换了旁的时候,也需要有人在旁边看顾,找准时机撕碎破魔符吗?】她继续问系统。
【那也不是,如果能让他寻到独处的空间,熬过失神的阶段,意识便会重新回笼。但钱府多小一块地,出门十数步便是其余人家,他能去哪儿躲避?】
林曦雾拧眉,不吱声。
她长久不说话,顾无琢以为她过不了心底的关卡,浅声道:“放心,虽然是破魔符,但我只是受些伤,强行回神而已,不会出大事。”
不行,不能受伤,一点伤都不能受。
林曦雾唇角绷紧,露出别扭且纠结的神情:“我……”
“阿雾。”她听到一声叹息。
冬阳之中,清润的声音低低回响。他站在一片灿金中,浅色衣衫轻轻摆动,长身玉立,犹如落入凡间的谪仙。
“你现在便如此纠结,到时,该如何下手?”
林曦雾噎了一下,硬是憋不出回应。
她又不能和顾无琢说,她压根没想杀他,仅仅是想熬到他出事身死的那日。只能把系统给她的信息二度梳理,摘了个主意出来。
【他那个时候,实力会上下浮动吗?】
【这个世界是没有黑化强三分的说法的,顾无琢就算彻底入魔,也只会比化神期的实力弱。】
“符纸给我,我收了。”脑海中灵光一现,林曦雾将符纸揉进掌心,复又收入储物囊中。
顾无琢微微松了口气,听林曦雾道:“你不是说过嘛,你送我的手镯,拦不住化神期的大能。要是我没来得及撕掉灵符,便被重创,那不就糟糕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却不再提及拒收符纸之事,显然已欣然接受顾无琢的提案。
顾无琢低眉,言语间含着些许愧疚:“日后若有机会,我会送新的礼物给你。”
他浅声致歉,祭出张灵符,在黄符上描下符箓。细致去掉灵力中的阴煞,将自己的真气附着在符纸中,交给林曦雾。
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转脸往上看,下颚微微扬起。
“钱小姐回来了。”顾无琢道。
此刻天刚蒙蒙亮,太阳出来没多久。少女坐在结构精巧的梭形法器上,神情凝重,迅速飞过江面。
“需要喊她下来吗?”顾无琢问。
林曦雾:“你稍等,我先清清嗓。”
钱洛清到来,意味着他们要回归钱府正事。林曦雾轻咳几声,正准备扯着嗓子喊人。
顾无琢祭出灵力,当空一划,拦住钱洛清。察觉到熟人发来的讯息,钱洛清按下流光梭,落入江面。她踏在法器上随浪而行,很快寻到林曦雾二人。
“仙长、林仙子,我回来了。”收起法器进入舱内,钱洛清的语气稍显沉重。
“我已将事情与师尊道明。师尊说,不日便将派人前来。他让我先回来看住阿母,仙府众人随后就到。让我暂时不要入府,先将此事报之人界官府,免得生出额外事端。”
经过三天时间,钱洛清已经镇定下来。她心里清楚,只有尽快解决事端,才能减轻对阿母的判罚,因此态度积极非常。
钱洛清从储物囊中翻出一面挂盘,展示给林曦雾看:“这是师尊所画的灵脉图,标有暗室之下的各类阵法,以及附着于阵中的妖物。”
灵脉图中漆黑一片,每一处都昭示着为祸人间的妖鬼。有人将整座府邸的楼上、地下,全部当做种植邪祟的沃土,埋入无数的魑魅魍魉、游魂恶煞。光是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我想,那个和阿母联络,在她眼皮子底下利用灵脉培养邪灵之人,应该就是阿母经常和我提及的方姑娘。”钱洛清道,“我将此禀报师尊,那人究竟是谁,却不得而知。”
“我欲顺从阿母的计划,进入暗道解救女妖与钱壑。但倘若邪修察觉事态有异,解除控制邪灵的禁制,钱府上下数十余口人的性命恐怕难以保全。”
林曦雾听顾无琢说起过钱府的情况,有大致地想象。亲眼所见,依然眯起眼,心跳加快片刻。
她担忧地抬头,目光探寻地看向顾无琢,询问他是否当真如先前所言,能对付那么多凶煞。
他感知到她的目光,微微颔首。
林曦雾:“钱小姐,无需害怕,我师兄在这儿。他可是很厉害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邪修都只能拜服。”
她说得骄傲,仿佛能三两下除去虎视眈眈邪修的人不是顾无琢,而是她。
林曦雾说得太过笃定,钱洛清哪怕心中有疑问,狐疑也被她的笑容压下。
“那便如此说定了。”林曦雾道,她噙着轻快的笑,抬手轻拍钱洛清的肩头,“没关系的,有想问的,到那时在和夫人好好说说,也无妨。”
钱洛清紧咬牙关,沉默许久,道了声:“好。”
短暂交谈后,钱洛清起身预备离开。
“对了,钱小姐,我有一事相问。”林曦雾叫住她,“你可有听说过江蛟?”
已经是第三天了,江蛟的定位依然锁死在江底某处。如果不是系统出错,那条江蛟就是举世罕见的睡神。
“江蛟?”钱洛清止步,“我似乎听阿母说过,明盘江内有尾蛟龙,心善且热情,时常浮出江面,帮助游船。”
“只是她喜欢玩闹,而且还有分化躯壳的本事,时常会捏一个分身放到礁石上,忽悠心怀不轨之徒。”
“阿雾问这个作甚?”
林曦雾:“……没、没事。”
感情自己在这儿守了三晚,不过是被蛟龙耍得团团转。
由于系统先前给她打过预防针,申明它无法精准定位江蛟,林曦雾没办法朝它发火。她只能生自己的气,当初看到那位女郎时,怎么就不扑上去抱住大腿不放呢。
送走钱洛清后,林曦雾站在船头跺脚,盯着江心的某个位置,越想越生气,抄起脚边的蒜头,狠狠砸了过去。
大蒜幽幽沉入水中,似乎在嘲笑她。
林曦雾盯着蒜头,直到它完全沉默,才冷笑数声,灰溜溜地往舱内走:“顾无琢,我给你上药。”
几天下来,顾无琢手上的伤势明显有了改善。
顾无琢的皮肤本就色浅,加之常年不见阳光,双臂苍白如玉,仿佛能看见皮肤下细微的血管。
灵药滋润下,伤口上新的肌肤重新长出,覆盖原本的伤痕。但皮下印迹始终无法消去,黑气仿佛入骨,盘旋不去。
“怎么感觉,好得越来越慢了……”林曦雾拆下顾无琢的绷布,轻皱眉头。
看着像是痊愈无伤,但底下的黑气怎么看怎么奇怪,几日下来,也不曾有淡去的迹象。
近些日子,林曦雾上药的动作愈发得心应手,此刻捏着沾药的棉球,却不知该不该去擦拭表面完好的皮肤。
她看见顾无琢抬手,急急阻止:“你别碰,伤口看上去有点古怪。”
“表面愈合了,是吗?”顾无琢问。
林曦雾细致地顾无琢身上的黑气,它丝丝缕缕,简直就像游走在骨骼之间:“嗯……但应该还没有好全。”
顾无琢了然一笑:“要是外表痊愈,就无需上药了。”
“可是,内里的伤势还没有好全。”林曦雾皱眉。
顾无琢摇头,温言道:“那些黑气腐蚀入骨,洗不干净。伤药只能暂时治愈表皮,过一段时间,又会重新溃烂。”
他本来就是把伤处当做工具,刻意接近阿雾的。
林曦雾眉头紧锁,小声抽了口气:“没想过治疗吗?”
“太麻烦了。”顾无琢轻叹。
时梧闻看到他身上伤势后,几乎立时开出药方。可其中最重要的灵物靠天生地养,要么实力超群坐镇一方,要么隐去身形,连名头都不曾显露。
更何况,等寻到药,恐怕连他的死期都到了,无异于浪费时间。
他收回手,重新缠上绷布:“待伤口再次出现的时候,麻烦阿雾了。”
林曦雾呼吸微滞,深深叹了口气,望向江面。
她很想帮帮顾无琢,但似乎天时地利一个都不占。在船头枯坐许久,等到与钱洛清约定的时间,林曦雾终于接受自己的失败,回到钱府。
钱府距离明盘江,相隔了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回到钱府,由管事引领,来到膳厅时,钱洛清早就到了那儿。
少女正面带微笑,依偎在李夫人怀里,撒娇。分别三日,她像是数年没见阿母,伏在她的膝盖上,不停说话。见有人进屋,迅速坐直身子。
她假装和两人不熟:“这便是阿母此前与我提及的仙长吗?”
“正是。”李夫人微笑道,“我先前与你提过一位仙子,他们是她的朋友,上次听说你之后,很想见一见,阿母便想,是否能寻找时机,让三位聚上一聚。”
侍仆低着头,依次入内,默不作声布上饭菜。李夫人作为东道主,大大方方地请几位用饭。
钱洛清面带微笑,端起碗吃饭吃菜。吃到一半,忽然摇摇晃晃站起身,努力地撑在桌案上:“阿母,我困了。”
她试着走几步,软绵绵往下倒。李夫人立即向身后婢女使眼色。婢女赶上前几步,扶住钱洛清。
“那是仙子给我的药,果然药效甚好,哪怕是修士也能迷倒。”李夫人同时起身,向顾无琢施力,“洛清已同意置换灵根,请仙长随我进入暗室。”
她示意在一旁的张妈妈背起钱洛清,又命钱三带来钱嫣儿,微笑地站在一旁,等待顾无琢吩咐。
顾无琢神识铺展,掌握住屋内的动向。面对李夫人殷切的目光,他轻轻颔首:“既然夫人已准备就绪,那便走吧。仪式繁琐,师妹需与我同往,不知可否?”
“自然是可以的。”李夫人笑道,她引着两人在前,两个下人带着小姐在后,一行七人开启暗门,进入隐蔽隔室。
林曦雾第一次进入暗道,她没来得及为光怪陆离的符文惊叹,耳中就充斥着男人气息奄奄的嚎哭。她心中一凛,努力维持镇定。
李夫人只当看不见男人,漠然从他身边走过。侍从都是她的亲信,一个个低着头,不去看他们名义上的老爷。
林曦雾不忍地移开目光,哪怕曾听顾无琢描述过暗道内的画面,真实见到,她只觉又恶心又可怕。
走至暗道尽头,她抬头,看到那只瞳孔灿金的女妖。女妖挂在半空,脑袋歪斜,像是睡着。
听见脚步声,睁开细长双眼,目光麻木地扫过来者。看样子,是条蛇妖。
“我一妇道人家,不懂修士的术法,便不打扰。”李夫人示意下人把两位小姐放下。
她的话还没说完,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
钱洛清点了张嬷嬷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她环顾一圈四周,立时唤出几名灵偶。
灵偶周身散发流光,一看便不是筑基期修士能制造出的。它们分工明确,几个努力研究困住女妖的术式,几个把张嬷嬷等人带离,顺便组织钱府众人的撤退。
“洛清?”李夫人见爱女苏醒,见到骇人一幕,不禁皱起眉头。
她意识到不对劲,立时转身,朝顾无琢开口:“仙长……”
一面结界张开,将她困在其中。长身玉立的青年不再遮掩,弹指间摧毁困住人与妖的桎梏,却懒得继续操心。
林曦雾也借机制住钱三,她是几人中最弱的那个,干脆混在灵偶中做杂活。把暗道诸人送出去后,她刚松了口气,纠结下一步是回到暗室,还是继续跟随灵偶。
一转头,看见钱嫣儿没有跟另外几人一同离开,而是哒哒哒跑过她,跑入暗道深处。
“小妹妹,你回来。”林曦雾急了,仗着有护身镯跟着跑进去,正听见钱洛清和李夫人的对话。
“洛清,你怎么也不和阿母说实话,害得阿母引狼入室。”李夫人质问。
她眼见没有回转余地,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我为了更换灵根之事筹谋许久,竟然就这样功亏一篑。”
她抬起手,指着钱洛清:“逆女,枉我细心替你谋划。”
钱洛清眼中的震惊消退,终于能接话:“阿母,我不明白,这些都是我不需要的。我明明过得很好,你应当无需为我操心,而是为我骄傲才对。”
李夫人没有立刻回答她,她看着自己的女儿,仿佛陷入回忆中。
“洛清,我们三年未见了。”她轻声道,“三年前,洛清给我写过一封信。你在信里说,你被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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