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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玉奴——再枯荣【完结+番外】

时间:2024-06-22 23:03:30  作者:再枯荣【完结+番外】
  西坡倒看得开,“在张家府上做下人,倒比卖肉杀猪赚得多点,我们府上的主子都肯赏钱。”
  “你如今是管着他们府上哪一宗?”
  “只管家里几个戏子排戏吃穿伺候之事,不是什么要紧差事。”
  永泉凑到他耳根处道:“别小瞧了这宗差事,戏子们办行头吃喝,都有得赚。你这个人也不要太老实,在这样的府里当差,谁手上不赚点花头?只等着月钱和主子们放赏,赚不好。”说着递他个眼色,拍了拍他的肩。
  西坡笑了笑,“多谢提点。”
  “我是好心,你别不当回事。”
  永泉其实本没做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可想到这样的老实人总是吃亏,心里过意不去。他又提起酒来替西坡斟满,笑着安慰,“不过你有句话说得不错,像咱们这等做奴才的,虽不如做买卖的体面,却胜过他们实惠,何况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我们府里老管家卢家,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多少当官的还要看他的脸色。跟着我们二老爷的老房,一回南京来,多少有头脸的人物等着请他。你也别小瞧了做下人这份差,跟紧了主子,办事得力,将来未必不能出头。”
  西坡一面埋着头听他说,一面微笑着点头,不住道谢。其实犯不着他宽慰,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虎落平阳,从前也不过是个苦兮兮的平头百姓,只要能混口饭吃,是不是奴才又有什么要紧?
  永泉吃得半醉,说了几筐话,说得他自己敞开了胸怀,又凑去西坡耳根悄声道:“我们三奶奶今日也到这里来了,你看见没有?”
  西坡轻微摇头,“倒是看见了你们三爷,才刚和他在那边厅上说了几句话。”
  永泉到底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说到此节,不得不昧着良心道:“我们三爷那人,其实不坏。”他拍了拍他,“三奶奶嫁了他,你尽管放心。”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西坡笑着埋头下去,吃得微醺,觉得心里渐渐郁塞,从前的事又想起来了,不由得溜出句话,声音比先前还轻,“我晓得这才是她的归宿。”
  在这大闹大嚷的气氛中,也就他自己听得见。那些划拳嬉笑的声音伴着酒气滚滚升上去,又从屋顶撒下来,这屋子成了间喧嚣的鸟笼,使人发闷。
  这天气的确是热了,两杯酒下肚便有些发汗,亏得两桌酒席是摆在水亭子里。池塘里吹着荷风,碧叶间立着一个个小的粉灯笼似的花苞。
  五太太看见玉漏在看,笑道:“你们府里的荷花年年开得比我们这里好。”
  玉漏笑着点头,“大概下月就陆续开了,到时候太太领着妹妹和奶奶们过去瞧去,老太太一定高兴。婶娘也去。”
  于家太太道:“只怕到时候我们都上京去了。不过你们府上的荷花是开得好,记得那年我们住的那花萼居门前就是片荷塘。如今你们姑太太还是住在隔壁那秋荷院?”
  “还是住在那里,姑太太喜欢那处僻静。”
  “她是修佛之人,自然喜欢清静。”
  大家追忆起往事,都有点唏嘘光阴荏苒。素琼听在耳朵里,觉得句句与她相关,好像都是在讽刺她这几年过去,还是一无所获。她没搭话,眼睛暗暗瞟到前头那亭子里。
  堂兄弟们在那亭子里单治了一席,当中连着条雕阑平桥,张家两个戏子就在这平桥上唱曲耍把戏,逗人嬉笑。隔得不远,可以听见他们兄弟间谈天说地的笑声,年轻男人不免好夸口吹嘘 ,经不得几杯酒灌下去,益发夸大其词。只池镜沉稳,连说起明日上任之事也只是淡淡带过,不肯多话。
  那宁二爷一向嫌他和兄弟们不亲近,搭住他搁在桌上的腕子质问:“下晌我们在外头等你,怎么你迟迟不来?害我们白等了一阵。”
  “我和人说话给耽搁住了。”
  松二爷因问:“就是他们张家那小厮?”
  池镜点了点头,松二爷嗤笑了一声,“和个下人有什么好说的。”
  宁二爷旋即道:“嗳,别的小厮就罢了,那个小厮镜三哥是该和他说的。”
  池镜微笑着抬起眼看他,以为他是知道些他与西坡的渊源,正欲试探,那宁二爷却说:“要不是那小厮,仙哥还得不着‘万福仙人’的名号呢!”
  众兄弟追问怎么回事,他道:“你们不知道么?仙哥是因一盆百叶仙人得的这小名。”
  “这谁不知道?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咱们自家人还能不知道?”
  “可你们不知道吧,三嫂子生产那日,张家送给老太太的那盆百叶仙人,就是才刚那小厮在一个云游的和尚手里得的。”
  “听说是张家门房上去了个化缘的和尚,小厮给了他些斋饭吃,那和尚才送了他一盆牡丹回谢。”
  “那小厮就是才刚咱们见着的那个!他得了那花,敬献给张家老太太,张老太太又打发他送给咱们老太太,咱们老太太当日得了仙哥高兴,又回送了好些礼给张家,那张老太太一欢喜,就将他从门上调进去做了个管事。所以我说他伶俐!”
  池镜听完,心里陡地闷住口气,又是那天煞的王西坡,连他生个儿子他也要来横插一杠子!
  他正恨呢,又听见宁二爷问:“三哥方才是不是就为这事谢他?”
  他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是,我谢他呢。”
  松二爷豁然开朗,“那是应当。”说着起身斟酒,池镜散淡地歪着脑袋盯着那酒高注入杯中,说不出的一种烦躁,但脸上始终笑着。
  笑到散席,脸也笑僵了,大家说话要走,偏他看见张家那两个戏子跟着管事媳妇登岸而去,心里放不下,怕一时他和玉漏跟着散出去,会在门上碰见西坡。
  便临时编了个谎,非说有个玉坠子好像是落在松二爷小书房里头,拉着玉漏待要跟着松二爷他们夫妻回房去找。
  玉漏疑惑道:“你今日带了玉坠子么?我怎么没看见?”
  他一口咬定,“戴了,坠在腰上的,就是那块墨翠。”
  “哪块?”
  他摆摆手,“说了你也不记得。”
  还有玉漏不记得的财物?谁知他捣什么鬼!不过当着人,玉漏没好问。
  一调头,看见素琼从于家太太身边走回来,挽住小芙奶奶道:“我也往你们那里去讨杯茶吃,免得回去坐着停住食,你可别嫌我。”
  小芙奶奶自然说:“巴不得你们都去呢!”
  小圆奶奶她们急着归家,款留不住,于是左右携了玉漏素琼,一道回房去。
  玉漏明知素琼是为池镜在俄延,也不说什么,没准池镜说找什么墨翠也是在为她在俄延呢?她回头瞅一眼池镜,看见他只顾和松二爷说话,也没朝素琼身上看。
  也许看了,没被她察觉而已。越是这样想,越觉得是,昨日对他和素琼之间那份随便的态度又有些变了,心里益发不对滋味。
第120章 番外·前缘(四)
  ◎说王西坡呢!◎
  前脚刚到小芙奶奶他们房里,后脚就下起雨来,下得不大,沥沥的,片刻浇灭了方才的热气,反而有些凄凉。
  大家都走不成了,不过池镜以为 ,西坡是一定要走的,他是别家府上的奴才,没道理因为一场小雨就滞留在人家家头,又不是请来的客。他随便装样子找那块墨翠找不到,就不找了,跟着松二爷到正屋里吃茶。
  小芙奶奶闲屋里憋闷,吩咐丫头将几扇窗户都打开,搬了方凳来,和玉漏素琼坐在窗户底下的椅上吃茶。素琼话不多,坐在窗下摇着扇子听她们说,安静得有点孤芳自赏的意味。
  其实孤芳自赏也是盼着旁人赏,玉漏知道,她这几分素净淡雅的态度是等池镜恰好进来看见。女人也很有意思,往往口是心非。
  说到小圆奶奶上回家宴上闹了个笑话,小芙奶奶和玉漏都咯咯笑了,只素琼微笑着,有点瞧不上她们在背后议人是非。
  正好这一幕给池镜进来看见,走过来问:“在笑什么呢?”
  小芙奶奶道:“说小圆奶奶元夕的时候穿错了衣裳,给四太太当着亲戚们的面骂。那时候你还在京城呢。”
  池镜笑睨着玉漏,“有这回事?”
  玉漏敛了大半的笑脸,端起茶来呷,仿佛是点了两下头,动作不大。
  “穿错衣裳而已。”素琼微笑道,好像她们都是小题大做,说笑也说得无趣。
  松二爷接嘴道:“四太太是那样,脾气怪。”说着请池镜在侧面墙下坐。
  陡地男人和女人凑在一起,有些没话可说,气氛忽然尴尬起来。玉漏是坐在墙转角的位置,严格数起来,是夹在了素琼和池镜中间,不过他们也是面对面,可以眉目传情,玉漏觉得自己成了个妨碍。他们要身真这样起来,自然也不会给她看见。
  她低着头,不管他们怎样也决定先装看不见,转头又觉得这低头的姿势显得太软弱,就从椅上起来,向着窗户看雨。
  素琼也扭头看了一眼,“这雨不知几时停。”
  想必西坡已走了,池镜也略微发急,攒眉抱怨,“这样的雨就是下得小,但是下得久,再等会不停,咱们就走。”
  玉漏点了点头,看他一眼,也没问他玉坠子找到没有。
  素琼听他仿佛又急着要走,心底涓涓冒出些哀怨,“急什么呢?难道回去有事?”
  池镜欹在椅上笑,“也没事,仙哥一更天会醒一段,要人陪着他玩。”他很少在外人面前说起儿子,有意要叫素琼知道他对家的珍重和留恋。
  恰巧素琼不大喜欢孩子,她以为在夫妻间来说,孩子也是个妨碍。不过生儿育女是人之常情,也没有十分排斥,但因为不喜欢,所以愈发坚定想寻到一位十分情投意合的丈夫,这样可以为他忍受生育之苦。
  “想不出来镜哥哥当爹的样子。”她笑道,眼睛可以将众人都睃了一遍,只当是闲谈,怕人留意到她的话题都是关于他。“也同别的父亲似的,很威严?板着脸教训人?”
  松二爷笑道:“仙哥还小呢,就是教训他他也听不懂。何况老太太看得紧,听见仙哥受气,还不拿镜兄弟去问罪?镜兄弟也懒得费这口舌,他自己还没有个当爹的样子。”
  兄弟俩年纪相当,但因为松二爷先有了一子,当爹比池镜有经验。池镜一切都是初学,也没耐心学得好,只是表面做做样子。有时候想到仙哥也可怜,爹不疼娘不宠,爱他仿佛是公事公办,他做不到责怪玉漏,只好自己多代替玉漏弥补点,每日往西厢去看仙哥的次数倒比玉漏多。
  他忽然道:“我看仙哥这个小名不怎么好。”
  玉漏这时才回头搭腔,拧着眉,不知他又要作哪门子的怪,“怎么不好,那是老太太取的。”
  “百叶仙人,万福仙人,小小年纪,这样叫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何况他的大名还是圣上给取的,这一身的大福压在身上,未必受得住。”
  小芙奶奶道:“我看你也太杞人忧天了,自从仙哥生出来,就没听见过他生病,可见大福自有强命受。”
  松二爷也道:“是嚜,好好的你又想起嫌这名字不好,老太太取的难道你还敢驳?老太太喜欢,你不要惹她生气。”
  “我没说要改,只说不好而已。”池镜摊开双手笑着。
  玉漏嗔他一眼,和众人说:“你们别理他,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大概今早他儿子在他身上尿了,得罪了他。”
  素琼噗嗤笑出来,忙拿扇挡住脸,心下觉得池镜沉稳中还带着点孩子气,这样的男人最可爱,同时可以令女人安全依赖,又不失风趣幽默,和他过起日子来,想必十分有滋味。
  她最怕嫁人后的日子没趣味,白白把小半生做小姐养成的意趣才情都葬送了。她记得玉漏也是个通诗通文的女人,不知道两个人在家会不会以对诗联句为乐。
  她不好刺探,只是想像,那想像中的场景又令她不舒服,要是能将想像中的女主人取而代之,那就美满了。
  可原本的女主人就在旁边窗口站着,正和池镜争论着仙哥的小名。
  池镜仍坚持抱怨不好,“我这话也不是凭空说的,不信你去街巷上打听,人家都兴取个贱名,说是好养活。”
  玉漏咕哝道:“你先自己改个贱名好了,不要叫池镜,叫池贱。”
  偏给众人听见,纷纷掩嘴笑起来,两口子拌嘴,又不好插话。
  池镜恼了,恨不能冲过去揉她在怀里□□,但当着人只好放下翘着的腿,“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改什么?”
  “那老太太取的,你敢去说?”
  小芙奶奶见彼此口气都有些不好,忙出来打圆场,“不就是个小名嚜,你们争什么?再争也强不过老太太去。三爷也是,叫了一个来月的名字了,这时候想起来说不好,早不去说。”
  池镜没吭声,他疑心玉漏是知道了那盆牡丹的由来。其实要知道也不难,当日送去府里的人是西坡,稍一打听就能问出来,也许她根本是故意瞒着。
  他不耐烦起来,等不及要走,“打着伞走吧,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
  玉漏没反对,倒是素琼款留了几句,“也不急在这一时呀,仔细淋湿了衣裳伤风,玉漏才坐了月子出来。”
  池镜又坐了回去,玉漏一时拿不准他是为素琼挽留还是为她的身子,稀里糊涂的。
  又再坐了阵,雨终于停了,天如才洗净,碧青的颜色,又放出一片晴光,使这傍晚十分绮丽。出来没有碰见西坡,池镜松了口气。玉漏坐在马车里,他摸她的衣裳有些润气,便将她搂住,“冷不冷?”
  玉漏摇头,想着素琼,辨着他此刻的关心的语气,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其实男人心猿意马起来也不一定非要结果,大概和素琼就像起初和她,追逐的是一份暧昧的刺激。要真是这样,算不算背叛?她自己也说不清。
  归到家来,要看仙哥,又给老太太抱去了,连两个奶母也不在,只有两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在屋里。
  池镜一时不想看见儿子,连听到他的名字也觉是种刺激,偏金宝在暖阁里回禀仙哥这一日的饮食起居,“你们大清早就出去,他好像一点不想爹娘,还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听说人家的孩子这年纪爹娘不在身边,是要哭闹的。”
  言下之意是责怪他们夫妻和孩子不亲,玉漏给说得有点愧疚,进屋换了衣裳,正巧奶母抱了仙哥回来,她便传奶母抱着孩子到后头来瞧。
  石妈妈道:“下晌这一觉是在老太太铺上睡的,倒安详得很,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玉漏不放心,“老太太没嫌烦吧?”
  “老太太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光看他睡觉就看了一会。”石妈妈窥着她的脸色,又把声音沉下去,“不过老太太连问了两遍你们怎么还不回来,怪你们撇着孩子在那边府里自乐。”
  老太太自己做不好母亲,但对玉漏要求严格,看不惯她待仙哥总是不够郑重的态度。不过她没仗着得了个儿子自傲,又和合了她老人家的心意。玉漏自己知道,这也矛盾,母性表现得太强烈了老太太会暗里看不惯,嘴上给她数落几句倒不怕。所以对仙哥这态度,也是有意做出来的。
  池镜不知道怎么样,今日只坐在那榻上,没朝襁褓里伸头看一眼,有点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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