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在外头出了什么意外?
忽发心疾了?动弹不得?回不了京了?
尤妲窈心急如焚,将头顶的帷帽摘下后,立马就想要去寻何嬷嬷寻个对策。
此时。
才将将跨下石阶,就听得一侧传来阵声响,她下意识扭头望去……只见爬满了绿色藤蔓的墙后,不知何时站了个暗红色劲装的男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
他微挑眉,一脸淡漠,冷冽的嗓音中带着调侃,
“不是想要狐媚男人?
外头这不有个现成的?”
第二十五章
“不是想要狐媚男人?
外头这不有个现成的?”
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引得尤妲窈吓了好大一跳。
饶是如此,她望向男人的眸光却是无比欣喜的,毕竟她这几日一直蹲在小花枝巷中,伸长了脖子,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可算是终于将他盼回来了!她先是关切将他上下打量一通,只觉他气色还是好的,只是肉眼可见,比几日前要更消瘦了些。
据说患了心疾之人,胃口都不大好。
这样可不行,长此以往,人是不是要瘦成个骨头架?
她顾不上回答男人的问题,也暂且没有提明日仙客来的赴宴之事,而是软声关心道,
“表哥回来多久了?
可觉得身子还好么?用过膳了么?若是还没有,我这就去下厨房……”
无论在何处,李淮泽都做惯了发号施令的那一个。
从来都是他张嘴问什么,手底下的人就答什么。
哪里有人敢回避他的问题,而顾左右而言他的?
李淮泽并非是个愿被旁人牵着鼻子走的人,想到门外的男人,他心中愈发不爽,轻描淡写的语中,愈发带了些讽刺意味,揪住不放这问题不放。
“还需去勾诱什么赵琅?
你不如就嫁了这忠毅侯嫡子?我瞧他倒是乐意娶你得很。”
尤妲窈面上的笑容一僵。
微微垂头,默了几息之后,才轻声道,
“我既对表哥无心,又岂能耽误他的姻缘?
他是个这般好的郎子,只当配个与他情意相投的女娘。”
如此上好的姻缘她拒之门外,偏偏要去施展手段狐媚男人。
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誓必要走上条崎岖不平,天堑艰难的不归路。
分明身无长物娇弱无依,却奋不顾身,满身孤勇,疯魔至此。
就凭着她这番不顾自毁自污,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气……李淮泽倒也愈发有兴致。想要看她究竟挣出如何一番天地来。
“此处乃是风口,站久了只怕着凉,对表哥的病情更是无益,咱们还是快些移步去厅堂中吧。”
这个身患重病,不久就要撒手人寰的表亲身份,听上去虽晦气了些,可于李淮泽却是益处颇多,一来是可以遮掩神出鬼没的行踪,二则,想来二人的交集也并不会很深,什么时候这出戏看腻了,他大可借假死之名遁走,两厢之下也不会有妨碍。
所以李淮泽认下了这身份。
可或是不想要与那忠毅侯嫡子共用称呼,对于这“表哥”二字,李淮泽心中隐约有些在意。
他一面脚下步履生风,一面目不斜视,报出了自己的表字。
“我单名泽,表字子润。
可知今后如何称呼我了?”
之前尤妲窈就一直想要问恩人的姓名,可又担心他或心有顾忌不愿吐露。
现在许是因为二人相交得多了,又同住在了一个屋檐下,他终于放下了心中戒备,报上了名字。
尤妲窈立马跟在他身后,点头如捣蒜,笑唤了声,
“知道了,子润哥哥。”
或是这声称呼唤得太过甜腻,李淮泽脚下的步子不禁微微滞了滞。
他确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妹,比他小四岁,与尤妲窈年岁相当,正是当朝的永宁公主。
自他当上皇帝之后,胞妹的性子也愈发骄蛮,那样作天作地的性子,在他面前却也只敢怯怯唤一声“皇兄”。
子润哥哥……
还从未有人这般亲昵唤过他。
李淮泽心中的异样一闪而过,不自觉扭头,冷觑了觑身侧女人灿若桃花的面容,只觉她笑得有些太过明媚刺眼,沉了沉心之后,
“我还未用过膳。”
顺便给了她个你理应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安排的眼神。
有求于人,自然是要鞍前马后些的。
且这还是恩人第一次向她提出诉求,尤妲窈瞬间明了,“我这就去小厨房,给子润哥哥做饭!”说罢这一句,提起裙摆,就朝小厨房跑去了。
偏院中有早就备好的食材,并不特别丰富,可眼下也来不及去现买。
尤妲窈是个谨慎之人,特意提前问过何嬷嬷,得知子润哥哥虽说患了心疾,可好在并无不能入口的禁忌之物,不会药食相冲,所以只按照平日里自己的口味,在阿红与其他婢女的帮助下,迅速做了几道家常菜出来。
花厅中的小叶紫檀木膳桌上,摆放着香椿炒蛋,清炒小白菜,竹笋香菇汤,青椒炒鸡。
尤妲窈执起勺子,将汤舀在碗中,然后将其端到坐在主座上的男人身前,
“饭前先喝半碗汤,对胃好。
我做的菜只有家里人吃过,且常做的都是些潭州口味,也不晓得子润哥哥吃了合不合的胃口。”
宫规森严,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由御膳房传到勤政殿,往往都已经有些微凉了。
李淮泽嫌少能吃到这般热气腾腾,锅气十足的菜肴。
他将原本需要三日才能处理完的政务,生生压缩到了两天半,这几日大多都是在路上过的,更莫说能好好坐下来吃顿饭,他确是饿了,伸出骨节分明的指尖,端碗舀汤尝了一口,只觉鲜香可口,味道浓郁,让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
尤妲窈显然很在乎他的评价,神色紧张凑近了些,
“如何?好喝么?”
李淮泽已迫不及待执起筷箸夹菜,嘴上却只略显敷衍道了句,“尚能入口。”
尚能入口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手艺不佳,差强人意么?
尤妲窈闻言倒也并不自哀,只道了句,“这次或是仓促了些,待下次定做得再好些。”
她已在葭菉巷用过膳了,便没有动筷,只坐在次席上,给李淮泽步菜,时不时还道些家常闲语。
“这个时节的春笋是最嫩的,爽口又好吃。”
“香椿是我同阿红去摘的,昨儿个下午摘回来的,也是时令菜了。”
“子润哥哥觉得这鸡肉如何?下次去买只老母鸡来,给你炖汤补身子。”
…
除了至亲的母后与公主,这世上显少有人,能与李淮泽同坐在一张膳桌上。
且就算是她们二人在,也会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哪里会说这些日常生活中的细枝末节?
李淮泽其实很不习惯,剑眉紧蹙,原本想要让她莫再出声,可望着眼前桌上的美味佳肴,又觉得吃人嘴短,不该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左右好像也并不排斥,便也干脆没有制止。
大多是尤妲窈在说,李淮泽在听。
偶尔她也会将话头牵到药膳,病情,去外养生之事上,李淮泽便也耐着性子简短答了。
放了筷,收了碗,尤妲窈极有眼力见地递上块拭嘴的巾帕。
虽说这几日他没在京中,可尤妲窈也没闲着,虽说表哥否决了她在仙客来歌唱的的法子,可她总觉得歌舞这几项技艺,今后早晚都能用得上,所以决意将这两样功夫捡起来,已在院中开嗓练了好几日歌,压了好几日筋了。
眼见他此时精神尚好,尤妲窈这才小心翼翼提及了这桩迫在眉睫的要紧事。
“……说起来,明日就要去仙客来赴宴了,不知子润哥哥可否有什么好主意?我倒也派人去打探了一番那赵琅,可那赵家的家仆口风都很紧,一时也探听不出来他有些什么喜好,只晓得他素日从不近女色,也不太出入烟花柳巷之地……
怕只怕,我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浪费了子润哥哥那一桌天字号的席面。”
李淮泽脸上微泛红光,大有中吃饱餍兽的满足感。
他心情尚好,慵懒接过巾帕轻擦了擦嘴角,一举一动间,尽显矜贵。
“有我在,你怕甚?”
帝王之诺,一言九鼎。
既然答应了要帮忙,那李淮泽也并非空口白话。
尤妲窈不过一介微末女流,想要探听高门显贵中,涉及世家子弟的隐秘私事,自然是比登天还难,可这些对李淮泽说,不过只需动动指尖而已。
对于如何应对那赵琅,李淮泽自是心中有数。
他反手,用指节轻扣了扣桌面,眸底透出些精光,
“你听好了,明日到了雅间之后,便这样做……”
尤妲窈侧耳听着,脸上的神情逐渐困惑,直到后头,两条眉毛已经拧到了一处。
她心里实在是拿不准,狐疑问道,
“如此……确能可行?”
李淮泽听出她语中的质疑,剑眉微挑,身子也略微向后靠了靠,淡漠道了句,
“信不过我?无妨,你大可另请高明。”
尤妲窈眼睫慌乱眨动,连忙摆手,
“不不不,绝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心里没谱,怕自己忘词,又怕中间会出什么意外……”
未战先怯,此乃兵家大忌。
若她是个朝堂上领军打仗的将军,如此行事,若不杀头祭旗,也必要革职查办。
“你若这点能耐都没有,还勾诱什么男人?还如何将王顺良拉下马?
不如趁早收手,嫁给方才门外那个愣头青,安生过日子罢了。”
如此讥讽,倒激起了尤妲窈心中的胜负欲。
她袖下的指尖紧握成拳,眸底透露出坚毅的光芒,咬着下唇,
“我今晚回去排演几次,明日必不会出岔子。”
第二十六章
仙客来开在最繁华的瓦市之中。
是京城中除了公爵之家,数一数二的商家楼阁,高约百丈,耸入云天。
低楼层的席面,平民子弟皆能消费得起。
越往上走,菜肴越是精致,排场愈发奢华雅致,银钱所费越多,更有技艺高超的歌姬舞姬用以助兴,楼层最高的天字号雅阁,更是一席千金的存在。
按照赵家旧例,只有逢上红白之事,年节之时,才会上仙客来摆上一桌。
可今日却并非什么大日子,赵琅直至天字号雅阁赴宴时,原本心中都还有些疑惑,可人到了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对于娶李卉琴一事,赵琅迟迟不松口。
所以嫡母才操办了今日这宴席来逼迫。
装潢雅致的隔间中,坐了满屋子的宾客,赵家人很少,席间大多都是嫡母李凤兰的表亲,他们话里话外都是撮合之意,仿若这门婚事必然是板上钉钉,李卉琴坐在身侧,时不时面色含羞望他几眼,娇怯不已。
赵琅余光都不曾看她,也不大接席间的话茬,只闷声不响埋头喝酒。
他心中委实不忿。
这么多年来,他头悬梁锥刺股,好不容易考取功名,才名远扬到边陲百姓都知晓,原以为高中探花后会如所畅想中一样,如大鹏展翼般高飞,今后尽是一片畅途……谁知却还要被家宅之事所累。
长子的担当与责任,他扛了。
庶子的委屈与憋闷,他同样也咽了。
可这桩婚事,他实在不想妥协。
若这次还让嫡母拿捏,在其逼迫下娶了她外甥女李卉琴,那以后哪怕出府别住,后宅也永无安宁。
宴席很快就到了尾声,亲眷们吃饱喝足之后很快就散去,赵琅耐着性子应对完众人,也起身打算离席,却被李凤兰喊住了脚步,
“琅哥儿且再等等。
卉琴,我记得你之前提起,诗书上有些不通想要求教你表哥,此时不问,更待何时呢?”
赵卉琴瞬间明了,站起身来软声央求,
“琅哥哥,琴儿课业上确有些不通,还请琅哥哥赐教,不会耽误太久时间的,可好?”
赵琅此时才正眼看她。
李卉琴的相貌本就不出众,在正红唇脂与满颊胭脂的衬托下,愈发多了几分风尘味,身上的衣衫也是金光灿灿,初春的天气,她竟就穿起了轻薄的烟雨纱,干柴肤黄的肩头与臂膀若隐若现,大半个胸口显露在外头……
不矜不持,不端不正。
赵琅原本想要拒绝,可李凤兰却并未给他机会。
她在仆妇的搀扶下,缓缓行至二人身侧,笑意不及眼底,
“姨母让他留,你琅哥哥便必然不会走。
那些美名你想必也听说过,他可是个最孝悌有加,恭顺柔德之人。”
面对嫡母的施压,赵琅到底不想将场面闹得太僵,左右只是指点功课,想必也耽搁不了多久,他心中权衡了一番,倒也应下了,李凤兰见他没有推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摆了摆手,示意让屋内所有的闲杂人等都出去了,只留下了赵琅与李卉琴二人独处。
雅阁之中,八幅桃木金漆雕花屏风后头,自成一小块天地,红木方桌,笔墨纸砚俱全。
李卉琴倒也抛出来几个学业的不明之处,让赵琅给她解惑,可渐渐的……望着眼前表哥面如冠玉的英朗面庞,听着他清风徐徐的声音…竟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只立在书桌侧面,痴痴望着正在挥笔写字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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