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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会议，邹韵然站在投影幕布前，她则坐在离其最近的会议桌前，而她的对面，是苏岸扬懒散坐姿倚靠椅背，白衬衫的扣子解了两颗，手里的笔来回转动。
看似游离的神情，实际全神贯注听着对方的话。时不时提出犀利问题，姜今尧即刻翻译，又迅速转述。稳当接住双方的剑刃，并化解成温柔剑递给对方。
整个过程，姜今尧拿着笔，快速记录的同时思考转述词汇，百忙之下捕捉道对面似笑非笑的眼光打量过来，她无暇顾及。
视线短兵相接那刻，她条件反射弹开，怕在他身上再多停留一秒就会出神。
邹韵然的团队欲和未休纪联名，将传统线香或香薰结合‘舒适’，‘安神’等理念融入到家居之中，从而打开中国市场。
她的品牌中文名字叫梦兔，通过明星网红推广，刮起小范围的风潮。
她的团队野心很大，欲在中国家居市场分一杯羹。
这些都与姜今尧无关，她只负责转述，精准翻译其意。她是辅助，是低调的幕后。但这场会议上，她的光芒难以被主角掩盖，众人的目光，时不时从主角身上赞赏性停留在她的身上。
会议结束后，双方团队起身社交，互相恭维。nydia隔着人群给她竖起大拇指。
调香师明贞对他们的项目有诸多疑问，用蹩脚的英文和邹韵然交谈。邹韵然撇眉，迅速按下不耐，挂着笑和对方解释。
整场会议上，邹韵然一直注意他的反应，结束后第一时间想寻他说话，但眼前人很没眼力见。她的余光注意着他，他没起身，翘着二郎腿懒散坐姿，背对着她。
邹韵然看不见，他的目光全然在斜对面的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子身上。
一条锁骨链，吊坠是玉色鱼骨，衬得她的锁骨窝很深，很明显。
她还是那么瘦。
苏岸扬想起以前那个她，因为太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将蓝白校服吹鼓起，似衣服在驾驭她，而非她穿校服。但如今，那身棉麻连衣裙在她的身上，衬得她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
未休舍的另一主理人，也就是她欣赏的费商周费总来与她打招呼，表达了对她的文学素养，专业水平的高度赞赏。
“姜小姐你好，我是未休舍的主理人费商周。刚才听完你们梦兔的品牌阐述，一个很年轻又有想法的团队。听完姜小姐的翻译，如沐春风，竟然激起我想学法语的心。”
姜今尧虽欣赏他，但初识的陌生让她没有多余想说的话，浅笑颔首。
费商周又言：“认真来说，感谢姜小姐完美充当这架桥梁。”
姜今尧：“应该的。”她的目光穿过费商周的肩膀，视线虚化眼前人，对焦他的身后，迎上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对视了两秒。
啪嗒一声，好像卡扣合拢。
八年未见的故人，没有好好说再见，甚至冷言决裂的两人。在此刻，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底的情绪。不再是刻意的陌生，更多是曾经未被妥善处理的旧情绪涌现。
姜今尧隐约记得，当年决裂时，是铁定了心此生绝不相见。
八年里，她听闻过对方的不少事迹，伦敦留学，回国，进自家公司，大手笔掷豪宅，豪门公子哥的潇洒做派。每回她听，都一笑置之。她是不起眼的npc，不同的人生轨道，让她从未觉得有再重逢的可能和必要性。
但老天的想法没人琢磨透，她不能揣测，欣然接受也不大可能。
邹韵然走到他的身旁，将两人不见风雨的暗涌打断。
费商周要请邹韵然一行人吃饭，美名其曰尽东道主之宜。姜今尧与林橙清约了晚餐，她要感谢对方为她介绍工作，拒绝了一同前行，对方也没挽留。
有约是一回事，另外她也不愿和故人同桌吃饭，不自在。
——
她到餐馆时，林橙清已经点好了套餐。她卸了包放在一旁，在友人面前终于不用再紧绷一根弦。
她已经好久没有做陪同翻译，在前公司欧明外贸时，是面向法方的交接和工作对接，没有陪同翻译的情况。
方才的会议很重要，是证实能力，给雇主留下扎实印象的重要考核。
林橙清问她怎么样，她轻描淡写，“勉强正常发挥。”唯一的遗憾就是，在翻译其中一句话时，文言文中有更好的表达，只是她没想到。
在出租车上复盘时才恍然，可以换个更恰当的措辞。
林橙清俯身拿过她的茶杯为她倒水，“雇主怎么样，好相处吗？”
姜今尧沉思半晌，摇头。
林橙清担忧的就是老板不靠谱，她上一份工作才经历不靠谱的上司，再来一个还得了。忙问：“人品不行，初次见面就给你下马威？”
她误会了，“不是，我是说暂时不知。仅一面，公事公办，没有私下相处，暂时不能评判。”但仔细想，对方的第一个眼神落过来时，皆是傲娇与审视。
单是这一个行为就明了，对方不是随和的人。
林橙清放下心来，“这份兼职的月薪两万打底，虽和在欧明差不大，但欧明是拿命换钱，不能比。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错过。就当挣快钱，没人和钱过意不去。”
姜今尧在看到苏岸扬之前，也是这么想。但此刻，她动摇了，她不想看到他。
林橙清不知道她的心思，自顾自道：“先干着，最近招考很多，万一什么时候上岸，铁饭碗在手了，你也就可以完全摆烂了。”
服务员陆续上菜，姜今尧帮忙服务员摆弄碗碟，“不知道二十四小时待命有没有时间复习。”
“只要你的意志坚决，吃些苦头熬进体制内，总能挤出时间。我觉得你也挺适合铁饭碗，不爱动，不喜欢未知事物，稳定对你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姜今尧苦笑，“现在考编很难，随缘。你也知道，不是我想考，只是家里人的意愿。”
“你叔叔最近给你的压力很大？”姜今尧的家事，林橙清知道得不多，只知道她很小就双亲过世，后来被妈妈的好友领养。
“谈不上，只是偶尔发一个招考链接，提醒我考试时间，查成绩时间，以及某篇考公鸡汤。”叔叔名为曾近鹏，高中化学老师，也是她高中三年的班主任。
十二岁那年她进了曾家，一直未改口，仍叫叔叔。无论称呼什么，曾近鹏都将她视如己出，所以才会一而再的关心她的前程。
“哎，这压力我听着都觉得大，我父母倒还好，没逼我。不过各有各的苦，我妈逼我相亲这件事，让我有家不敢回。”
说起此事，姜今尧也没逃过，曾近鹏也会时不时电联她，说哪个亲戚要为她张罗相亲。曾近鹏将她当亲生女儿对待，但她心里清楚，她始终不是亲生的，做不到任性，放肆不讲理，不喜欢也不能直愣愣拒绝好意。
她很无奈，不想辜负这份关切。所以考公也好，相亲也好，她都很听话的顺着曾近鹏的想法去做。
姜今尧话少，偶尔接茬，林橙清习惯了，问她：“换工作的事，你和你叔叔讲了吗？”
姜今尧拿起蔬菜往菌汤里下，她吃不了辣，林橙清是云南人，喜欢吃菌子，所以两人时常光顾这家店。
放好空盘子后，她才轻声道：“没。”
她不确定要不要继续，没必要说。
一想起那双意味不明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就不大舒坦。
大可不必的重逢，就像一缕似有若无的烟围绕身边，谈不上掀起心间的狂风暴雨，但这缕缠绕身边的烟时不时提醒她存在，让她的心间扎了根刺。
林橙清大大咧咧，但见到对面人一言不发盯着沸腾的锅发呆，她有所察觉，“怎么心不在焉的？”她将锅中的菌子捞在姜今尧的碗里。
姜今尧没提他，一个林橙清不知道的存在，也是没有提及必要的故人，“我在考虑，这兼职要不要做，我不确定能做好这位邹老板的中文老师，也不确定我能接受二十四小时的待命。”
工作强度大，压力大，她都可以接受，但前提是休息时间充足，有自我空间可以缓解疲惫。她做不到二十四小时被压榨成工作机器。
林橙清极力劝阻她，“你想在江淮安家，房价多贵，江新区，郊区！房价都是三万一平，更别说市中心的淮安区，老破小也是四万一平。你不攒钱，不买房了？”
姜今尧叹口气，她确实想在江淮买房，想在世界上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不动产，就不用寄人篱下，也不用租房过日子。这些年她拼命工作攒钱，也是为了在市中心买套房。
她虽动摇，但次日还是准时起床上班。不用打卡，她要去大小姐的住所为其教授中文。原定的时间是九点，玄关处想起一事，出门前先打电话问nydia，果不其然，邹韵然还在睡。
nydia虽较高冷，但人不错，说让她等会，等邹韵然起了通知她。邹韵然的生物钟要领先姜今尧半天，等她起床时是下午两点。
姜今尧不喜欢等待的过程，会让她无论做什么都吊着一口气，但无法，这是她的工作。
接到nydia电话的同时她起身准备换鞋，怕对方等待，她道：“我大概在二十分钟后到。”
nydia的声音很冷静，但多了几分不明情绪，“ranie刚起床，她说今天不想学中文 。”
外国人说话直接，没有拐弯抹角，姜今尧换鞋的动作一顿，直起身来，“那......我去工作室，应该有许多需要翻译的文件。”
邹郁然的工作室在未休舍对面，她租下对面老楼的二楼，说两边团队便于沟通。
nydia说道：“你不用来。”她停顿片刻，“Sophia，听我说，你真的很优秀，你的口语非常漂亮很正宗，你的翻译也非常惊艳，总的来说你的业务能力真的很完美。但邹总觉得她认为你与我们品牌的定位有差异，你的翻译风格也如此。”
姜今尧缓缓转身背靠着门，“你的意思是，我被开除了？”
“......”
“是的，希望有机会再合作。”
第3章
被炒鱿鱼和主动离职，是两码事。
在短时间内经历两回，这种打击确实是她再如何历练都无法波澜不惊。
虽说正好断了她的纠结，给她做了选择，但被否定能力的失落让她持续惆怅。
另一头的未休舍进行第二轮商讨时，翻译人员换了，苏岸扬一面听一面拿着手机在桌下发微信：怎么换翻译了？
与他隔了两个位置的费商周垂头解锁手机，又偏头扫了眼当事人，回复：不知，刚刚问助理，以后都是这个杨小姐做翻译。
费商周：可惜了，少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谁不希望工作时赏心悦目。
苏岸扬看完后熄屏，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翻译找得很仓促，业务水平生涩，关键时刻翻译总停顿或卡壳。尤其是在上一个的降维打击下，苏岸扬听得心不在焉，中途推门出去。
彼此双方的沟通出现障碍，翻译的专业词汇掌握不足，导致双方的沟通成本增加，一个策划来回商讨两日都得不到结果。
每回苏岸扬看到法语翻译来的策划书，眉头紧拧，说用词不当，直接驳回。费商周说他挑刺，能看懂就行，若是不愿合作，早些拒绝，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窗外的梧桐树随风摇晃，光影斑驳洒进他的办公桌。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映在他的侧脸，瞳孔成了琥珀色，额前的碎发凌乱，高挺的鼻梁，轻抿着唇。
他往后仰靠，来回转动椅背，神色闲散，“可以合作，但这翻译能力不行，全是大白话，看着碍眼。我们是传统东方美学品牌，每一个词都必须符合品牌的调性。尤其是法国人听不懂，没个懂诗词的人在中间，沟通费解。”
两人都是主理人，苏岸扬是投资者，费商周是投资者兼管理者，先前这些业务，他都懒得一问，只让费商周一人拍案定板。
他说得在理，费商周也是这么觉得。但费商周盯着他：“你不对劲。”
苏岸扬没看他，鼻音轻哼一声“嗯？”
费商周坐他对面，“以前没见你这么认真负责，这次的联名项目是什么吸引了你？”他也翘着二郎腿，“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
他进一步发问：“看上邹韵然了？”
——
周六，昨夜下了整晚的雨。清早的尘土味很重，天气不错，让赴考人神清气爽。姜今尧随着人群，伴着慢悠悠飘零的落花，进入考点。
出来时天空又开始飘小雨，早晨出门时她特意看了天气预报，没显示有雨。眼下只能淋着雨去对街，下午约了一家公司的面试。
公司位置在郊区，姜今尧转了三趟车，花了两个小时才到地。
下车的瞬间她犹豫了，四周荒郊野外，没什么人。跟着导航走了几百米，街边右侧有个工业园区，HR正好打来电话，让她等在门口，他出来接应。
小半会儿后，从工业园区出来一个黑西装，和她差不多高的男人。很热情迎向她，并将她往园区带。
园区很大，有不同的办公楼栋，HR向她解释这边的创业园是政府的扶持项目，租金便宜。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HR一进公司就将各种注册证件拿出，公司是正规合法的，刚注册一个月左右，人员只有三个。
她这才知晓，HR就是董事长，名为张财升。
姜今尧不敢放松警惕，将简历交过去。他从接过她的简历就开始夸她。姜今尧例行惯例自我介绍，谈薪资，职业规划以及对贵公司的看法。
基本情况了解后，张财升才将薪资待遇与她说清楚。“别看我们公司小，这只是我们的分公司。我们总公司在肯尼亚，所以主要业务也是在非洲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建筑和房地产这一块，需要你做财务翻译。只要你能胜任，年薪有六十万不止。”
非洲.......六十万.......
姜今尧没有当即应下，“外派非洲毕竟不是小事，我需要郑重考虑。”
张财升努力做她的思想工作，“理解，确实一个女孩子去非洲的风险很高。但我能向你保证，我们公司很重视员工的安全，绝对不会让你们在外面出什么问题。我们将你们安全带出去，肯定也要平安带回来。另外，我们公司的福利待遇是很好的，人性化，升职空间也很大。目前，我们打算以江淮为基点，在国内开展我们的业务。所以外派回来后直接升职为总经理。”
姜今尧还是那句话，说考虑后再给他答复。临走前，张财升仍旧极力劝她考虑。
又是辗转几趟，倒第二趟车时错过了末班车。她眼睁睁看着车走远，怔了许久不知想什么。要停靠路边的车辆鸣笛，将她唤回神来。
姜今尧退回站台，原先用发簪挽成髻的发凌乱不已，几缕垂落额间，多了几分破碎感。
等一番折腾后，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到家。姜今尧有洁癖，到家后不管多累，都必须先洗澡换睡衣，只有穿上睡衣，她才会觉得放松。
在浴室，她将花洒的水流开到最大，强撑的情绪像屹立不倒的高楼，但此刻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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