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泠双颊开始发热,整个人都朝福叔那边倾过去。
随即就听到福瑞说:“公主被禁足了。”
亦泠:“…………?”
“嗯,知道了。”
谢衡之喝了口热茶,抬眼看向亦泠,“你方才说,让我等着什么?”
第12章
亦泠像个木偶一般,僵僵地站着。
“我说……”她眼睛眨也不眨,干巴巴地说,“锦葵今日去城东周祥记的金钱酥很好吃,你等着我拿些给你尝尝。”
话音落下,久久没回应。
谢衡之放下了茶杯,仰身靠着椅背,就这么偏头盯着她,烛光在他眸子里流淌,通身的倜傥风流。
若不是他嘴角的笑意太过刺眼,亦泠差点都要以为他的眉眼在勾引人。
看笑话便看笑话,他偏偏又不开口说话,光用眼神嘲弄人。
屋子里还有个管家在,亦泠气归气,也不想丢人,只好强行维持住了表情,小声问道:“那……你想吃的话,我这就去拿?”
抬眼一看谢衡之,亦泠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伪装都是徒劳。
他好像看穿了她一切小心思,又不说破,只眉眼带笑地抬了抬下巴,连一句场面话都欠奉。
“去吧。”
亦泠转身就走。
身后的门一合上,她立刻停了下了脚步,回头朝屋子里狠狠瞪了一眼。
还问等着什么,当然是让你等着报应!
稍平复了些心情,亦泠往前走了两步,还是没想明白,又停在了原地死盯着廊柱。
不是,钰安公主怎么就被禁足了呢?她不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吗?
天底下哪儿有胳膊肘往外拐的父亲?
又哭又闹不管用,那想想别的法子啊,怎么就把自己送进去了呢?
不中用。
真是不中用!
凉凉秋夜,亦泠竟被气得有些冒汗。
她望着夜空中一轮白月,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抒发心里的郁气。
一个人在廊下坐了许久,看花看草看秋月,心里一会儿担心挨了打的亦昀,一会儿又琢磨着还有什么办法能给谢衡之找点不痛快。
-
回到林枫苑,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
寝卧只掌了一盏灯,借着幽幽月光,亦泠摘了绾头发的簪子,往案几上一放。
眸光忽然凝注,盯着案几看了半晌。
她出去前,放在寝卧案几上的金钱酥,怎么只剩一半了?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亦泠狐疑地环顾着四周。
曹嬷嬷和锦葵一直和她在一起,而且她们也不是偷吃主子东西的人。
难道是谢衡之?
往这儿一想,亦泠立刻抱着双臂兀自摇头。
他连早膳都不会动一口油煎的包子,怎会在夜里吃这种零嘴。
一层细细密密的寒意蔓上了亦泠的后背。
想明白的一瞬间,亦泠浑身都警觉了起来。
有危险!
她四肢僵硬地转过身,只在先叫人还是先跑出去之间犹豫了刹那,便看见眼前的屏风上映出了一道黑影。
亦泠的大脑瞬息间空白一片,仅凭着求生本能迈出了腿。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还没来得及惊呼,她便被人从背后箍住,同时一把冰凉的尖刀架到了脖子上。
胸腔里扑通扑通跳着,耳边嗡嗡作响,就连嗓子也像被人扼住,半晌说不出话。
亦泠大口喘着气,动也不敢动,只一点点地转头,试图用余光去看清劫持她的人是谁。
“你们夫妻俩大晚上的不回房睡觉,可真叫本宫好等啊。”
“……”
一听这声音,亦泠便知道来人的身份了。
不是,堂堂公主潜进别人家里行暗杀?
亦泠一时间难以置信,深吸了几口气,才颤着声问:“公主,冤有头债有主,谢衡之就在隔壁书房,您就走两步就到,能不能先放了我?”
“你当本宫傻吗?”
钰安公主拽着亦泠又往角落里退了些,“等谢衡之过来后,你听本宫命令行事。若敢有什么心思,本宫先让你先给谢衡之陪葬!”
“公主你……”
亦泠没想到钰安公主会疯狂至此,当真溜出宫来找谢衡之拼命。
可她若真动了谢衡之,亦泠这个冤大头也活不了。
“公主,王楚仁如今下落不明,尚有一线生机。”亦泠小心翼翼地说,“若他还活着,您却杀了谢衡之,不是永远无法得知王楚仁的下落了吗?”
听到这话,钰安公主的手抖了一下。
就在亦泠稍松一口气时,她却睁着猩红的双眼,咬牙切齿地说:“不可能。”
“楚仁聪慧过人,若他还活着,一定会有办法传递消息出来!他死了,他一定是被谢衡之杀死了!”
旋即,她又想到了什么,用力掐着亦泠的脖子,在她耳边阴森地说:“就算本宫杀不了谢衡之,杀你还是易如反掌的。谢衡之害了王郎,本宫要他老婆的命,倒也不亏,谢夫人,你说是不是?”
我是你个冤大头!
亦泠没想到钰安公主今天是非要见点血,也相信她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情。
若再一次因为谢衡之送命,亦泠永生永世都不会瞑目了。
眼看着匕首在她脖子上划来划去,亦泠双腿发软,连连求饶。
“别,公主,千万别。”
她侧过头,努力去看着钰安公主的眼睛。
“您以为只有您对谢衡之恨之入骨吗?我对他的恨不比您少,我们是同道之人啊!”
被仇恨包裹着的钰安公主在听到这句话时,终于有了别的神色。
她疑惑且戒备地打量亦泠,许久,才开口道:“你恨谢衡之?你不是痴恋他多年吗?”
“谣言!全都是谣言!”
亦泠信誓旦旦地胡诌,“公主您想想,我写的那些情诗可有指名道姓?我根本就不是写给他的!”
钰安公主怔了怔,狭长的凤眼里漫出几分好奇。
“那你是写给谁的?”
“……”
这是重点吗?
亦泠趁着钰安公主松动,顺势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是谢衡之派人传的谣言,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痴恋的是他!实际上是他痴痴爱慕着我,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哄圣上赐婚。就因为他,我再也不能和我心爱的人在一起,我这一生,就被他毁了!”
若不是委实害怕死在钰安公主手里,亦泠是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造出这些话的。
如今一口气说出来,也不知有没有破绽,钰安公主会不会相信。
但她语气里的愤怒与委屈,倒都是真的。
她抬起脸时,眼眶已经泛了红。
钰安公主本就将信将疑,再想起今日漓江之畔,她也十分不解亦泠为何会帮她。
难道当真是这个原因?
钰安公主不说话,亦泠摸不清她的想法,只感觉到脖子间的匕首徐徐松开了。
亦泠长舒一口气,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两个女人一齐看向那头。
屋子里灯光晦暗,窗棂格映着谢衡之模糊的身影,正一步步朝寝卧走来。
亦泠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扭头一看,奔着复仇而来的钰安公主在真正即将面临谢衡之时,却是怯阵的。
她紧紧握着匕首,手臂微颤,并没有径直冲出去与谢衡之拼个你死我活。
她怕了。
亦泠立刻在她耳边急促地说道:“公主,您快走!外面全是谢衡之的人,若被他发现,明日失踪的就是您了!快走!”
钰安公主一听,来不及思考太多,果然顺着亦泠的话退到了墙角。
与此同时,谢衡之也推开门走了进来。
还好有碧纱橱遮挡,尚能隔绝一部分视线。
眼看着谢衡之靠近,亦泠一慌,立刻喊道:“你别过来!”
谢衡之的脚步果然停了。
他在碧纱橱外问:“怎么了?”
亦泠急急看了眼四周,慌忙中指了指窗户,示意钰安公主赶紧走。
可钰安公主懵在原地不动,尚在犹豫。
眼看着谢衡之又要过来了,亦泠只好胡乱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我在换衣服!”
沉默片刻,谢衡之突然说:“我来帮你?”
“?”
“不必!马上就好,你先等等!”
伴着她慌乱的声音,一件轻薄柔软的外衫从碧纱橱那头抛了出来。
在灯下悠悠荡荡,正正迎着谢衡之飘来。
谢衡之别开脸,人却没挪动。
衣衫轻轻落下,松垮挂在他肩头,带着一股幽幽香气。
谢衡之闭了闭眼。
片刻,他扯下挂在肩头的衣衫,搭在手里,他抬起头,盯着眼前的碧纱橱。
四周灯光冥冥暧昧,她的身影朦朦胧胧映在碧纱橱上,看不甚清。
“当真不用?”
谢衡之又往前逼近一步,“你我本是夫妻……”
没等谢衡之说完,亦泠忽然从碧纱橱后跑了出来。
模糊的身影变成了清晰的画面,裸露的肩头在灯下莹白如玉,直直向他冲来。
谢衡之纹丝不动站在原地,任由亦泠和她的气息全都撞进他怀里。
屋子里那股急切的情绪忽然凝滞,化作一股无形的尴尬。
亦泠没想到谢衡之没躲开,双手抵在他胸前,愣怔了半晌,才用力往后一推。
“都说了不用帮忙!”
人虽然被推开了,那股温热的触感却似乎还停留在身上。
谢衡之垂眸飞快掠过一眼,旋即背过身去。
在亦泠不知他为何这般时,只见他抬起了手臂,悬吊在他指尖的衣衫轻晃,被烛火照得似透明。
亦泠立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前胸,随即一道眼刀飞向谢衡之的背影。
还知道非礼勿视呢?
她抓过衣衫背过身慌乱地罩到身上,同时转头张望碧纱橱后,清楚地看见钰安公主的身影翻出了窗,这才松了口气。
为了这位小祖宗,她可真是付出太多了!
穿好衣服后,亦泠的心跳也平复了下来。
她看了眼谢衡之的背影,确定他什么都没发现,平静且从容。
“我……先睡了,你也早些安置。”
“嗯。”
-
灭了烛火后,屋子里静谧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亦泠一直装着睡,实际上心思难以安定。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回荡着钰安公主嘶哑的声音。
活了二十年,她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女子,何况还是公主。
她甚至不敢细想,若被谢衡之发现了钰安公主,会是什么场面。
无论谁占了上风,都是亦泠不想见到的后果。
她既不想谢衡之拿住钰安公主,又扳倒一个仇敌;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谢衡之死,自己也跟着遭殃。
好在她足够聪明机智,千钧一发之际解决了这次危机。
思及此,亦泠转头看了眼身旁的谢衡之。
清淡的月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柔和温驯。
他静静地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绵长,一如往日般宁静沉稳。
亦泠冷哼了声。
睡得倒是香,一点儿烦恼都没有。
若不是本姑娘力挽狂澜,你此刻指不定已经见阎王了。
确定他没有发现一丝异常后,亦泠重重地背过身去,顺手扯了下被褥。
紧接着,便听到谢衡之喃声问道:“睡不着?”
亦泠吓得心口又是一紧。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是谢衡之被她吵醒了,才谨慎地“嗯”了声。
“那你跟我说说……”
身下的被单被牵动,亦泠感觉到是谢衡之靠了过来。
她不明所以,一转头,便清晰地看见他眸子里微亮的光点。
“说、说什么?”
“说说你那些情诗,究竟是写给谁的?”
第13章
夜色黑得浓稠,他的声音又太温柔,亦泠甚至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温热的呼吸又一次拂到了亦泠鼻尖,她倏然一愣,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谢衡之。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怪不得三脚猫功夫的钰安公主居然能顺利潜进谢府。
在寝卧里蹲守了那么久,也没人发现她的存在。
恐怕就连她的逃走,也都是谢衡之的刻意为之——他拎着亦泠衣衫转身的动作,本就是给钰安公主逃走的机会,而不是什么君子非礼勿视。
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如果看戏一般,亦泠却还以为自己力挽狂澜,一个人沾沾自喜。
此时此刻,亦泠不知是尴尬更多,还是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惧更多。
哑然了半晌,亦泠在一片漆黑中,决定倒打一耙。
“你既然都听到了,就该知道我那是为了脱身胡编的。如今反而来问我,是质疑我对大人您的忠贞吗?”
谢衡之没动,但亦泠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脸上。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
亦泠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世人都知我爱慕大人多年,也如愿嫁给大人为妻,那些诗还能是写给其他男人的?”
谢衡之:“那可不好说。”
“……”
堂堂男子汉,竟如此记仇!
亦泠索性破罐子破摔,懒得再跟他解释,直接转过去背对着他去。
不多时,整间寝卧又归于安静。
谢衡之果然没有追问。
亦泠慢慢平静了下来,听着谢衡之的呼吸声,心里又漫出一丝好奇心。
既然目睹了一切,他为何当作无事发生?
亦泠侧过头,看着谢衡之的背影,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谢衡之没动。
竟这么快就睡着了?
亦泠侧身过来,正打算再戳一下他时,突然听到他说:“有事就说。”
冷不丁一声,吓得亦泠缩回了手。
僵持了片刻,确定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后,亦泠才小声问:“你今日既然发现了钰安公主,为何又放她走?”
“她可是公主。”
背对着亦泠,谢衡之的语气毫无波澜,“我自然不敢开罪她。”
这话你自己说着不违心吗?
亦泠盯着谢衡之的背影,深感自己是问不出答案的。
又或者,他的行动已然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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