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两步,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夫人,你要去哪儿?”
-
钰安公主被燕王带走了。
上马车前,她仍然睁着猩红的眼睛,目光没落在谢衡之身上,神情恍惚如同失了魂。
亦泠端端正正地站在谢衡之身旁,眼观鼻鼻观心,哪儿也不敢看,什么也不敢说。
有大夫上前替谢衡之处理掌心的伤口,低声嘱咐他勿碰生水,切记忌口,以免留了疤。
也不知谢衡之有没有在听,大夫刚刚说完,他就问亦泠:“你怎么来了?”
冷不丁被问到,亦泠想了想,才说:“闲来无事,来看看风景。”
看风景。
谢衡之无声冷笑,盯着她打量许久,似乎是想看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最后却只是问道:“好看么?”
亦泠可不敢答“好看”,又不敢乱说话,生怕暴露自己撺掇钰安公主一事。
于是她避而不答,眼珠子乱转了一圈儿,看到大夫已经包扎好了谢衡之的伤口,便假惺惺问:“你伤得如何?”
特制的九节鞭,镖头尖锐无比。
谢衡之徒手接住钰安公主的力道,掌心皮开肉绽,刚刚大夫上药时都连连皱眉,她是真一眼都不看。
“右手怕是废了。”
还有这种好事?
亦泠乍一听,差点笑出声来。
可一抬头,对上谢衡之的凝视,亦泠的嘴角便撇了下去。
原来是在骗她。
亦泠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继续问:“别说这种玩笑话了,还疼吗?可是要日日换药?”
谢衡之没说话,依然只是紧盯着她。
直到看得亦泠后背发毛,他轻哂一声,收回了包扎好的右手,负手离开帷帐。
亦泠赶紧跟上去,为了追上谢衡之,她几乎是在小跑。
途径钰安公主坠马那里,亦泠心头跳了跳。
撺掇公主来找谢衡之麻烦时,她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这位金枝玉叶还差点坠马受伤,也不知道会不会怪到她头上。
思及此,亦泠惴惴不安地问:“也不知钰安公主如何了,会不会到圣上面前告状?”
“我没做过的事情,即便她告到天上去,我也是清白的。”
“……”
谁关心你清不清白了。
亦泠别开了脸。
片刻后,她忽然又疑惑转头,惊讶地问:“王楚仁失踪当真与你无关?”
谢衡之瞥她一眼,“你也觉得是我做的?”
怕是全天下都这么觉得。
亦泠抿了抿嘴,没说话。
谢衡之:“我若是想要王楚仁的命,大可光明正大地给他安些莫须有的罪名,不必玩那些阴的。”
刚还讪讪的亦泠突然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惊得再次停下了脚步。
虽然他对“光明”和“阴”的理解有些独特。
但亦泠竟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哦——
这个狗贼,当初不就是这样迫害她的未婚夫们?!
作者有话要说:
小泠的人生宗旨:有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v=
第11章
来时亦泠和谢衡之分别坐了两辆马车,回程自然也不会同乘。
漫漫崎路,颠簸难行。
亦泠靠着车壁,凝神闭眼,连连皱眉。
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上了车,她才发现自己的贴身衣物已经被汗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肌肤上,很是难受。
可惜今天出门匆忙,这马车也不够宽敞,没备着换洗衣物。
锦葵也显然吓着了,一路上精神恍惚,没注意到要拿帕子替亦泠擦擦汗。
堂堂公主,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文臣动手。
而谢衡之,更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公主留,甚至会拽她坠马。
放在往日,这种场面亦泠是想都不敢想。
她更没想到,谢衡之这人竟如此泯灭良知,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丝毫不觉有愧。
一定是坏到了骨子里,才会丧失了最基本的人性。
好在,她今日并非一无所获。
亦泠慢慢睁开了眼,细细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
不管事态如何,谢衡之是的的确确受伤了,没讨着一点好。
钰安公主抱着要他死的力道甩下鞭子,即便没打在他脸上,镖头也刺得他皮开肉绽。
当时亦泠被吓住,没敢睁眼细看。
现在回想,谢衡之指不定疼得脚趾都在抽筋,不过是硬撑着罢了。
若换了旁人,谁敢动谢衡之一根汗毛?
如今谢衡之也算彻底得罪了钰安公主这尊大佛,虽说他旧敌本就不少,加一个新仇,亦泠也不嫌多。
亦泠越想越觉得自己今日是迈出了复仇的第一步。
果然呀,过程虽曲折,但还好苍天有眼。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亦泠心情渐佳,没注意谢衡之的马车在离开澜江时便已经改了道,驶向别处。
当然亦泠也不在意他去了哪儿,领着锦葵,脚步轻快地回了府。
曹嬷嬷一直待在林枫苑没出去,想着亦泠最近心情一直不好,给她炖了杏仁猪肺汤,养肝补气是最好的。
结果她出来看了亦泠一眼,忽然觉得自己白炖一早上了。
“夫人不是去亦府吊唁了吗?”曹嬷嬷问,“怎么……这副神情?”
啊。
亦泠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本来是要出门做什么的。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已是正午,也没有这个时候上门祭拜的道理。
罢了。
亦泠摆摆手,径直朝寝居走去,只想赶紧沐浴洗澡,换下这身浸了汗的衣服。
刚走两步,却迎头撞见一个人。
这谢府足够大,亦泠也不爱四处溜达。
乍一眼看见谢萱跑出来,她还有些恍惚,记不得这女子是谁。
等人到了眼前,咿咿呀呀地开了口却说不出话,亦泠才想起,这是谢衡之那个哑巴妹妹。
“怎么了?”
亦泠打量着谢萱,“着急什么呢?”
跟在谢萱身后的婢女原本想开口阐述,但见主子已经着急地比划起来,她也就没敢插嘴,想着等夫人问了,她再补充。
谁知这位新夫人真就认认真真地看着谢萱比划手语,眼里也不见疑惑,似乎明白她在比划什么。
亦泠确实能看懂一些。
她静静地站着,一边看谢萱比划,一边在脑子里把她表达的意思拼凑连接到一起,大意便是:钰安公主回宫后,在圣上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定要严惩谢衡之,否则她便一头撞死。宫里有人传信过来,谢老夫人得知后,让她带着人快去通知谢衡之,好想办法解决此事。
“我明白了。”
亦泠拍了拍谢萱的肩头,“我会安排人赶紧去的,你回去等着吧,别着急。”
谢萱见亦泠能看懂她的意思,眼里又惊讶又欢喜,突然间安心了许多。
她这嫂子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女,竟聪慧至此!
谢萱朝亦泠福了身,气定神闲地回自己屋了。
一转头,锦葵懵懂地看着亦泠。
“夫人,您能看懂谢小姐的手语?”
亦泠昂着胸口,骄傲地点点头。
“略懂一些。”
她小时候身子骨弱,家里请了一位女医师贴身照看。
那女医师医术高明,可惜也是个哑巴。相伴整整七年,亦泠怎么也懂点手语了。
锦葵却是大惊,再一次真心实意地朝她家夫人竖起大拇指。
“夫人,您真是太厉害了,什么都懂!”
“不过谢小姐到底说了什么?竟这样着急。”
亦泠偏过头,朝府外望去。
杲杲秋阳落在她脸上,映出几分天然的惆怅。
“她说她想吃城东周祥记的金钱酥了。”
锦葵:“啊?”
“啊什么啊,你快去买些回来,别让小姐等着急了。”
亦泠往寝居走了两步,又吩咐,“多买些蜀地口味的,要多多放麻椒的那种。”
-
要么怎么说,血浓于水呢。
公主终究是公主,圣上就算再宠信谢衡之,能纵容他无法无天地欺负自己亲女儿?
亦泠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忧真是太多余了。
纵然今日的祸事少不了她的撺掇,可她那是大义灭亲,帮着公主说话,总不能怪到她一个女人家头上的。
如今听到宫里传来这样的消息,想必不出多时,圣旨就会到谢府。
就算不至于刑罚,但贬官降职总是少不了的。
再不济,那也得下旨申斥一番吧?
这对扶摇直上十余年的谢大人来说,也算奇耻大辱了。
是夜。
亦泠沐了浴,刚用帕子绞干了头发,便听到谢衡之回府的消息。
她连忙让锦葵帮她把头发简单挽好,披着外衣往书房款款走去。
眼下天色已晚,檐下挂着明亮灯火,把刚刚洗刷过的细墁地面照得油亮发光。
亦泠推门进书房,见谢衡之坐在长案前,全神贯注地看着卷宗,头都不曾抬一下,仿佛不知道亦泠进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进书房,看来还不知道自己大祸将至。
亦泠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也没心思打量他的书房,直直地看着他,笑吟吟地问:“大人下午忙什么去了?”
谢衡之动了,却没看她,左手提笔蘸了朱砂,在卷宗上批注。
此时亦泠根本不在意他的态度,依然端着笑,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灯光,一片阴影落在案上。
鼻尖忽然涌上一股清淡的花香,带着沐浴后特有的湿气。
谢衡之抬起头,眼前的女子素面朝天,头上没有任何珠翠,只一根精致的木簪,将一头乌黑秀发松松挽在颈侧。
脸还是那张脸,眸子里却带着一股狡黠光亮,虽不是什么良善的眼神。
蘸墨的手停了半刻,谢衡之垂眼说道:“去了一趟亦尚书府上。”
亦府?
亦泠脸色一变,顿时没了揶揄的情绪,心中警铃大作,问道:“你去亦府做什么?”
“你不是想去祭拜亦尚书的女儿么?”
谢衡之写字行云流水,说话也慢条斯理,“既然你不得空去,我便出面去上了一炷香。”
话说得好听,可亦泠看他那怡然自得的模样,心里是一个字也不信。
他怎会如此好心?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写完了批注,搁下笔,抬眼望来,笑吟吟地说:“顺便去问候一番亦家小公子。”
亦泠一颗心突然悬到嗓子眼,只觉得四周凉风阵阵。
“你去找他做什么?”
谢衡之:“那王家大郎与亦小公子交好,如今人失踪了,我自然是去打听消息的。”
亦泠可不相信谢衡之只是去打听消息的。
“亦小公子没有功名在身,平日里也是个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纨绔,他能知道什么?”
“那你便小看人家了。”
谢衡之抄着手,慢条斯理走出来,“那日王楚仁与我在文华殿有些许言语冲突,此事并无第三人在场。亦小公子却能把消息带到钰安公主耳里,可见本事不小。”
“……”
亦泠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王楚仁与亦昀确实交好,将文华殿一事说与他听也是正常。
但如今被谢衡之知道亦昀到钰安公主那里告了一状,不论王楚仁的失踪是否与他有关,他都不可能放过亦昀。
亦泠后背冒了冷汗,手心阵阵发凉。
“那你把亦昀……怎么样了?”
谢衡之回头,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过一圈,最后却慢悠悠走去另一边,将大开的窗户关了起来。
“我能把他怎么样?”
墙边烛火不甚明亮,他回过头,半张脸隐在阴影中,藏住了摄人的眼神,只剩些许光亮勾勒出笑意盈盈的薄唇。
“我不过是问了他几句话,亦尚书便赏了他一顿板子,我只好先回避了。”
“……”
听到只是一顿板子,亦泠就放心多了。
只是抬头看见谢衡之那不可一世的模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亦昀不过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即便是消息透到公主那里,也不过是因为不能欺瞒公主,并未污蔑谁。”
亦泠凉凉说道,“大人身居高位,何必和他计较?”
谢衡之:“我说了,我并未动手。”
虽然没动手,可又和动了手有什么区别?
亦泠已经能在脑子里想到她爹那趋炎附势的模样,都不用问自己儿子是非,便下令一顿好打,以讨好谢衡之。
“我若真想动手,”
谢衡之关好了窗,朝亦泠徐徐走来,“就不是一顿板子这么简单了。”
“……”
是。
亦泠清楚,谢衡之这一次的确算是手下留情。
可亲耳听到他如此狂妄的说法,又想到亦昀的皮肉之苦,亦泠哪儿能忍得下这口气。
她咬紧了牙,朝门外看了一眼。
人狂有灾,猪狂有祸。就让谢衡之再嚣张一时半会,自有钰安公主来收拾他!
等晚些时候宫里的圣旨下来了,看他还狂不狂得起来。
“亦小公子到底也是堂堂尚书的儿子。”
亦泠说道,“大人当真是以为这上京没人能奈何得了你吗?你且等着——”
话未说完,管家福瑞叔突然端了一壶热茶进来。
见亦泠在书房,他愣了一瞬,随即低头道:“夫人。”
亦泠正在气头上,别开了脸,没应声。
福瑞便去了书案旁,为谢衡之添上茶水,并低声说道:“大人,梁康侯下月六十大寿,今日送了帖子来。”
谢衡之说:“说我不得空,回绝了吧。”
福瑞:“是。”
亦泠闻言,心中冷笑。
梁康侯可是正经的百年簪缨世家,不过这些年才稍显式微。
谢衡之却连人家寿辰具体是哪一日都不问就拒绝,可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福瑞从容地添好了茶,才突然又说:“大人,还有一事。宫里传来消息,钰安公主因澜江一事,在圣上面前大闹一场。”
什么……
终于要来了是吗?!
亦泠听到这些,忽然挺直了背,竖起了两只耳朵。
福瑞声音越发小:“圣上震怒……”
果真还是公主更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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