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头顶的承尘上仿佛又点亮了满目的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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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大风大浪见多了,还是近墨者黑,亦泠现在不露声色的本事日渐增长。
第二日一早,吃早膳的时候,曹嬷嬷和锦葵几乎看不出来她心里装着多少波澜。
就连锦葵回味无穷地跟曹嬷嬷说着昨夜的焰火时,亦泠都不曾抬一下眼睛。
直到谢衡之走了进来。
亦泠本来吃得慢条斯理,在感觉到他的靠近后,突然埋下头一口接上一口。
过了会儿,他突然开口道:“管家已经将你给太子妃娘娘准备的贺礼清点好了。”
这是没话找话么?
亦泠“哦”了声,“那过几日就给娘娘送去。”
“就今日吧。”
“嗯?”
亦泠抬起头,“可是娘娘的生辰还有好几日。”
“无妨。”
谢衡之喝了一口粥,才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东宫已经收了不少贺礼,你早些送去,娘娘也早些开心。”
说得也是。
午后,谢府的马车便停到了宫门外。
亦泠整理好仪容,步行至东宫。
她平日里来得勤,宫人都认识她,连忙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逢渝姑姑走了出来。
给亦泠行了个礼,她笑着说:“谢夫人,皇后娘娘这会儿正在里头说话,您稍等一会儿。”
这还是亦泠头回来东宫撞上皇后。
不过以她对沈舒方的了解,估计和皇后也说不上几句话,于是安分地在外头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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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正殿内。
距逢渝进来通传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皇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既不走,也并未传话让亦泠进来。
所以她这会儿还等在外面。
虽然已经开了春,起风时还是有些冷的,也不知她今日穿得够不够暖和。
沈舒方一面想着,一面频频望向窗外。
皇后啜饮着茶水,见她这模样,轻咳了声,将茶盏搁在桌上。
沈舒方回神,以为皇后终于要走了,立刻起身准备行礼恭送。
谁知皇后只是抬头扫视殿内一圈,说道:“听说梁康侯夫人送了你一幅郑青实的真迹,本宫还从未见过,正好眼下得空,拿出来给本宫观赏观赏吧。”
装什么文雅,你看得懂吗?
沈舒方知道皇后分明就是故意晾着亦泠,好给谢衡之一个下马威。
可是她对谢衡之有什么不满那便冲着谢衡之去,为难亦泠算什么?
沈舒方深吸了一口气,才摁下心底的烦躁。
“是。”
卷轴铺展在皇后面前,她端着茶水,一笔一画都看得极为仔细,反覆观赏,似是沉浸在这幅字画的笔触里。
许久,沈舒方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母后,谢夫人还在外面呢。”
皇后偏着脑袋,喝了口茶,目光不曾离开字画。
“急什么,让她等着吧。”
“……”
沈舒方一忍再忍。
又过了半个时辰,皇后终于起了身。
“太子今日检阅羽林军,本宫去瞧瞧。”
临走前,又回头对沈舒方说:“东宫到底是东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来的。你身为太子妃,别坏了规矩,让人以为东宫是什么菜市。”
半晌,沈舒方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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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一走,沈舒方立刻把亦泠迎了进来。
“没冻着你吧?”她说,“今日母后有许多事情嘱咐我,所以耽误久了些。”
亦泠自然不敢说什么。
皇后要她等着,难不成她还敢说不?
而且她方才也没有冻着,逢渝把她照顾得很好。
只是枯等了一个时辰,委实有些无聊罢了。
是以两人坐下来后,亦泠立刻献上了自己准备的贺礼。
因太子得势,沈舒方这些日子收的生辰贺礼格外多,唯独在亦泠这里她真正有了收礼物的欢喜。
东西不算最好的,但足够多。
沈舒方挨个挨个打开看,笑得合不拢嘴。
可以看出来,亦泠几乎是要把谢府搬空了。
她回头笑道:“你送这么多好东西,谢大人不会有意见吗?”
“您可是太子妃娘娘,他哪儿敢有意见。”
亦泠说,“今日还是他特意嘱咐我早些给您送过来,说让您早些开心。”
沈舒方的笑容微僵,但不是旁人能察觉的程度。
“谢大人有心了。”
随即端杯喝茶,遮挡了自己的神色。
谢衡之莫名让亦泠提前送来了贺礼,难道是他意识到了形势的转变,在向皇后表态?
这不像他的性子……
沈舒方隐隐有些不安,看向亦泠,又见她眼神清澈明亮,看不出任何异常。
于是沈舒方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留着亦泠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带着她看了半天自己新养的乌龟。
直到天色暗了,宫门要下钥,亦泠不得久留。
沈舒方站在正殿檐下,目送着亦泠离开,心里倏然又涌出了不祥的预感。
其实她知道,眼下皇后的行为只是在敲打谢衡之。
若是谢衡之及时伏低做小便罢了,否则皇后定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卸磨杀驴,似乎是必然的结局了。
只是不知她这个母后会做到什么地步。
思及此,沈舒方忽然叫住了亦泠。
“娘娘还有吩咐?”
亦泠在余晖中回头。
沈舒方定定地看着她,随即亲自走下了台阶。
“今日收了你这么多东西,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她将自己腕上的一只手镯摘了下来,“这个你拿着。”
亦泠立刻摇头。
“娘娘生辰,本就该收贺礼的,哪有收回礼的道理。”
“这是我自小的习惯。年年生辰,收了别人的贺礼,我都会准备回礼。”
沈舒方说,“只是没想到你今日就送来了贺礼,我来不及准备,还希望你别嫌弃呢。”
亦泠垂眼看了看这只金镯子,样子很朴素,并不十分华丽,但她记得沈舒方几乎日日都戴着。
平日里沈舒方也总送她东西,有的贵重,有的只是新鲜好玩儿,亦泠都一一收下,后面回礼便是。
可是眼下她送的是自己贴身戴着的首饰,这份情谊也太重了。
但亦泠抬头看着沈舒方的眼神,又不忍拒绝。
“那就谢过娘娘了。”亦泠笑着说。
“你我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沈舒方朝她挥挥手,“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眼下亦泠是真的要走了,不然赶不上宫门下钥的时刻。
沈舒方依然目送着亦泠,看着她走入了夕阳中,才沉沉叹了口气。
倘若这个传闻中的大才女当真名副其实也就罢了。
可惜沈舒方早就看出亦泠肚子根本没多少墨水,还远远不如她呢。
每回找她谈论诗词,她就推三阻四。方才摆在殿里的郑青实的真迹,她也没多看一眼,丝毫不感兴趣。
学识不够,也谈不上足智多谋的一个弱女子,倘若遭遇不测,当真有能力自保吗?
这只手镯是沈舒方及笈时祖母传给她的,沈家人一看便知。
她想着,若真的有什么万一,还望这只手镯能帮上亦泠一些忙。
当然,她还是更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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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亦泠今日并未把皇后娘娘晾她一个多时辰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出宫后不久,她又遇到了一件小事——
坐着谢府的马车回去时,在一条巷子里,和皇后娘娘的姑母狭路相逢。
亦泠不像谢衡之那么张狂,她立刻让马夫将马车靠边避让,并打算下去行礼问安。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动身,对面就派了个婢女过来,让他们让路。
而皇后娘娘的姑母连轩窗都未曾打开过,刻着家徽的马车就这么趾高气扬地从亦泠面前驶过。
亦泠并非在意颜面的人。
只是这些官家女眷的行事态度,往往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再想到今日在东宫受到的冷遇,亦泠便琢磨出一些不对劲了。
于是回了谢府,她直奔书房。
今夜只刀雨一人守在外面,里头亮着灯,可看见谢衡之的身影。
“夫人要找大人吗?”
亦泠隔着窗张望两眼,点了点头。
“他这会儿得空吗?”
刀雨说自己进去问问。
结果她刚推开门,就传来了谢衡之的声音。
“进来吧。”
踏进书房后,亦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衡之。
他正坐在书案前摆弄什么东西。
亦泠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便随口问道:“你在忙什么?”
没想到谢衡之倒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通关文牒。”
他一面说,一面往上面盖章,“平时少不得需要手底下的人隐姓埋名出去办事,先备着,到时他们拿着这个填上名字和期效便能顺利去往各地。”
说完将文牒放入一个黑匣子里,上了锁,放入书案的抽屉里,才抬头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
亦泠背着双手,小声道,“我是想问问,你近日可是不受东宫待见了?”
谢衡之抬眉:“为何这么说?”
亦泠便把今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谢衡之目光沉了沉,却道:“太子殿下如今正得圣心,皇后娘娘一族得意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在意。”
得意便得意,用得着这么不给他谢衡之颜面吗?
分明就是不受待见了,却不好意思承认。
于是亦泠点点头,只说道:“我懂了。”
谢衡之:“你懂什么了?”
亦泠摸了摸自个儿鼻尖。
“……以后我夹着尾巴做人。”
谢衡之噎了下。
再想起她往日作为,不是砍人家牌位,就是打断别人的腿。
“……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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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太子检阅羽林军归来,没回东宫,而是去了皇后居住的坤宁宫。
母子二人一同用了晚膳,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大多数时候是皇后在说,太子在听,和这二十多年来的每一天都一样。
但涉及的话题却一直围绕着羽林军。
待夜深了,她才说道:“不早了,太子早些回去吧,明日还需继续操练羽林军。”
太子皱了皱眉,说道:“这些日子羽林军日日操练,夜里睡不足两三个时辰,儿臣想着明日便让他们歇息吧。”
“你倒是心疼上将士们了?”
皇后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嘴角弯着,眼神却冷了下来。
“权,便是让人痛苦的。你若处处想着让别人舒坦,还如何掌权?”
太子闻言,垂下了眼睛。
“儿臣受教。”
“行了,回去吧。”
待太子起身,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很是不满。
她一手将太子养大,该教的都教了,怎么还是如此的心慈手软?
真是丝毫都没随到她。
好在她儿子终究还是坐稳了储君的位置,再无威胁了。
思及此,皇后又悠悠喝了些温酒,才起身去屋子里更衣熟悉。
坐在镜台前,由宫婢拆掉头饰时,皇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问道:“萧密近日在做什么?”
“盯着呢,神不知鬼不觉的。”宫婢说,“萧密的本事,娘娘不必担心。”
皇后拿起一支金簪,轻挠着头皮,唇角勾起了满意的笑。
只是笑意还未达眼底时,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皇后瞥了他一眼,“发生何事了?”
那太监躬身走到皇后身旁,低声道:“娘娘,近日宫里似乎有些流言蜚语。”
皇后轻嗤了声,“宫里流言蜚语多了去了,值得你这样紧张?”
那太监却再次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后,才凑近了皇后,说道:“可是这回的流言却涉及太子殿下。”
皇后神色倏然严肃。
她目光一凛,问道:“说什么了?”
“说……”那太监声音越发小,“说什么,太子不是真太子……狸猫换太子。”
铜镜清晰地映着皇后的脸。
即便烛火不甚明亮,也能看见她巨震的眸光。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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