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他的笑疏忽冷了下来,半垂着眸,瞧不出情绪。
伸手挑了灯芯,他一张脸隐在烛火后,忽明忽暗。
高闻雁忽然就想起玉佩上的半面观音,也是这般。
“女郎想知道?”
“嗯。”
他笑了笑。
“原以为这辈子也不会与他人说起这些。”
“如此,女郎便当那个唯一罢。”
楚序偏过头看窗外的一轮明月,声音平静,宛如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楚序也曾颠沛流离,被人欺负,挨过寒冷,食不果腹。
他说,自家道中落后,父母带着他和楚盈搬出京城。
然而天下灾祸连连,民不聊生,竟没有一个好的去处。
他们家境虽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本应该搬到更好的村子,奈何父母起了一时善念,用仅余的财富接济难民,最终也死于难民。
村民们欲劫财,又怕他们是达官贵人,于是干脆害命。
他们商议一人砍一刀,因为人多,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死的。
楚序被楚盈缠着去后山摘果子,两人侥幸躲过了一劫。
当两人回到家中时,满屋皆是血济,家里被洗劫得差不多空了。
那些村民不识货,扔了下些以为不值钱的东西。
高闻雁眼波微动,哽了许久,才干涩着问:“后来呢?”
“我屠了那条村。”
就在在他二十三岁的那年。
他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草草安葬了父母,我带着小晚逃了出去。”
“后来,我典当了父母的遗物,在陇南买了间草屋,和小晚就在那里安顿了下来。”
于是,他在那里遇到了知言和知行。
再后来,寒窗苦读,拜官称相。
第43章 因为我很讨厌乞巧节
夜里,高闻雁躺在床上,仍不能从楚序的情绪中走出来。
他语气平平,可高闻雁却觉得很悲伤。
上一世,她也失去了家人,这种痛苦她比谁都要清楚。
可楚序没那么幸运,他无法回到过去。
高闻雁第一次见到楚序,是四年前的封相大典。
年轻的丞相着了火红的官袍,骑马自长安街上走过。
道路两旁站满了人,都想看一看大宁最年轻的丞相长何模样。
高闻雁在杏花楼上等高闻庭,正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
只见楚序坐在马上,漫不经心地抬了眼。
四目相对间,高闻雁依旧淡淡瞧他,看他的眉眼,他的薄唇,他握着缰绳的双手。
很快,他已路过杏花楼,走远了。
但高闻雁已经有了结论。
虽然看起来像个绣花枕头,可他长得真好看啊。
高闻庭出来,问她在看什么。
“新上任的相爷。”
于是高闻庭也探出头来,奈何只能看到一道红色的背影。
“听闻颇为年轻。”
“好似才二十三。”她奚落道,“瞅瞅你,不过小他一岁。”
高闻庭不以为意,转过她的肩膀,往外走。
他反击道:“那我的好妹妹,三年后你打算有何成就啊?”
“先削了你吧。”
诸如这些,原来她记得这么清楚,还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迷迷糊糊入睡后,高闻雁又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零零碎碎的,有上一世的她,亦有十七岁的楚序,但都算不得什么好梦。
次日,饶是温子书见了,都要问她是否做贼去了,一脸困倦。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牵了马,准备启程。
“当真不多留一日?”
高闻雁摆摆手,懒懒散散地走了。
温子书不知从哪搞来了两个通关文牒,于是他们光明正大地回了大宁。
按她这速度和性子,楚序以为今夜定是会一鼓作气,继续赶路。
然而天色尚未黑下来,高闻雁便寻了个热闹的镇子宿下。
楚序看她今日哈欠连天,只当她是累了。
结果她刚放好行囊,就兴致勃勃地扯着楚序往外走。
今日是花灯节,街上处处亮起暖灯。
河里已陆陆续续有人放了灯,花灯摇摇晃晃地顺流而下,照亮了两岸。
高闻雁背着手,偷偷看他。
“女郎是要安慰我?”
楚序一下便猜到了她的用意。
“咳咳。”
她佯装咳嗽两声,道:“不过凑巧罢了。”
“颜公子先前也会放花灯吗?”
他摇头:“未曾。”
父母离去时,他不过将将过完十六岁生辰,是无力改变什么的年纪。
后来在陇南那小城里生活数载,也无什么过花灯节的闲情逸致。
“哦,也不是。”
他眸底微晃,道:“曾放过一回。”
“那便再放一回吧!”
高闻雁说做便做,拔腿就去路边小贩那买了花灯。
将花灯点燃,小心地放到楚序的手中。
她笑了笑:“去吧。”
花灯入水,闪烁着从他手上飘走,很快融入一片灯河里。
他的手还浸在水中,河水流淌,将花灯留有的温热也一并带走了去。
高闻雁将他手抽出,轻声道:“他们已经收到了。”
楚序回过神,看她。
“只是觉得很神奇。”
看她一脸疑惑,楚序缓缓起身,不理会。
“走罢,该用膳了。”
然而,还未到酒楼,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换了路线。
楚序将她带进了裁缝铺子。
高闻雁皱眉,不认同道:“能听出来的有三个人,躲不过的。”
“女郎可打得过?”
那三人脚步极轻,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身手必不低。
他们二人合力也不是不行,可她害怕的是,不知暗处里还有多少“老鼠”。
“那便委屈女郎了。”
他朝高闻雁递去一身衣裳。
二人换过衣裳后,果然暂时地迷惑了对方。
“甚少见女郎这副装扮。”
高闻雁不禁瞪他。
“你倒还有这个闲心。”
楚序给她挑了一身红色缎地绣花百蝶裙。
平日里她多是方便打斗的装束,鲜少穿这些繁复的服饰。
花灯节的本意是纪念逝去的亲人,并不是一个哀节,反而有许多人喜欢在这日穿红衣。
高闻雁只当楚序是为了让她混入其中,哪知楚序的那点私心。
两人装作普通男女约会的样子,这里走走,那里停停。
见楚序频频看她,高闻雁亦转头望他,以为他有什么消息要说。
往她发间插入一支镏金点翠钗,楚序歪头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笑开了。
高闻雁其实生得极美,只是心思不在这,不自知罢了。
眉如柳叶,五官灵动,她眉宇间的英气让一切更为生动,远不是寻常女子可比。
今日改了发型,高闻雁本就觉得不习惯,忽然又多了个簪子,伸手就要去摸。
楚序以为她要摘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笑道:“便留下罢。”
那摊主是个懂事的,连忙附和。
“这钗子配姑娘好看极了!公子便买下罢!”
于是楚序爽快地付了钱。
“这么个小镇子,一个钗子也敢卖这么贵。”
高闻雁忍不住嘀咕。
她此番出来没带够盘缠,于是分外计较。
“配女郎的钗子,应当的。”
长长的袖袍下,楚序依旧握着她的手腕,高闻雁看着影子,不免恍惚。
他们倒真似一对约会的男女,然而一切只是演戏罢了。
“对了,这么说起来,今年为何乞巧节这般冷清?”
每年乞巧节皆是无比热闹,街上男男女女的,甚至还会有烟火。
那几天高闻雁忙得都忘了这回事,今日看这花灯节才想起来。
“你猜呢?”
他眸子里含了笑。
高闻雁微微吃惊,道:“不是罢?”
楚序点头,默认。
“我与圣上说,有道士夜观星象,乞巧正是一劫。”
于是圣上一道圣旨,今年禁止一切乞巧活动。
“为何要这般做?”
腕间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他望向她,笑得坦然。
“因为我很讨厌乞巧节。”
第44章 一死死一群的那种
就因为他讨厌乞巧节,竟想办法禁止了城里的乞巧节活动。
高闻雁忍不住道:“丞相自己打光棍,却也不许别的男女约会,好无道理。”
“确实。”
她不禁语塞。
他们相爷,真是就差把“不讲理”三个字写脸上了。
“那你喜欢什么节?”
“花灯节。”
高闻雁脱口而出:“骗人。”
连花灯都只放一次的人,还敢说喜欢花灯节。
“是真的。”
“为何喜欢花灯节?”
为什么呢?
“因为会有好运。”
他如是说。
大骗子。
高闻雁在心中啐他。
两人已回到客栈,高闻雁正抬腿回房,分开之际,被楚序扯了回来。
“你我现下是一对新婚夫妇,怎能分房呢?”
高闻雁皱眉,不是在扮演约会男女吗?
她拍了拍楚序的手,道:“那现下便是外出的兄妹,兄长早些休息,好梦。”
本就是存心逗她的,楚序笑着摇摇头,转身也回了房。
两人房间相隔,高闻雁又是个耳力好的,于是楚序半夜的咳嗽声听得她心慌。
不会又吐血了吧?
她其实累极,既怕那些人夜间寻来,又怕楚序一口气喘不上来。
于是要睡不睡的,相当痛苦。
楚序已极力压抑,看高闻雁从窗外翻进来时,便知到底是吵醒她了。
高闻雁一脸困倦,还是麻利地倒了杯水给他递过去。
她来时抱了一床被子,此时往地上一铺,便躺了上去。
“我们轮流值夜罢。我先睡,一个时辰后你叫醒我。”
说完,她头一歪,就睡着了。
楚序愣了半晌,才无声地笑了笑。
他向来知道高闻雁是个我行我素,不拘小节的,却还是一次次为她感到惊喜。
睡梦中,高闻雁忽然觉得身上一暖,侧耳听了听,没有异动,便继续睡了过去。
楚序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缓缓伸出手指,修长的影子便落在她的脸上,而地上的人睡得正酣。
胸腔又传来一阵异感,压制得久了,楚序终忍不住吐了口血。
许是闻到了血腥味,高闻雁皱起了眉头,眼睛挣扎几下,就要醒来。
“无妨,睡吧。”
于是她眉头渐松,又睡过去。
高闻雁睁眼时已是破晓,初阳照进屋里,将她晃醒。
她猛地一起身,床上那人已坐在桌边,喝着茶水。
“为何不叫我?”
他不露痕迹地撒谎。
“左右我咳嗽难抑,何苦两人都睡不着。”
揉了揉眼睛,高闻雁心想这一觉睡得太沉,竟然连他的咳嗽声都没听见。
“是何顽疾,为何还没好?”
缠绵了一个月,以楚序的地位,什么郎中请不到,却仍治不好。
“伤了底子罢了。”
阳光下,他不仅脸色苍白,连发色也浅了许多。
高闻雁怔了怔,她本打算过完今日,两人分道扬镳的。
如今楚序旧疾复发,又有人心怀不轨,她若丢下楚序,多少有点不仁义了。
“不若你修书一封,令知行去温州候着罢。”
楚序举起茶杯,挡住嘴角的笑意。
“嗯,也好。”
按照计划,高闻雁接下来要改水路,去温州。
“我答应过会用承霜取了谢参人头,便会做到的。”
楚序听闻,笑了出来,一笑又开始咳了起来。
“可怎么是好?”他道,“如今已不用取他人头了。”
“这是何意?”
喝了杯茶,他终于缓了过来。
“谢参还有别的死法。”
她奇道:“哪种?”
“一死死一群的那种。”
高闻雁怔愣片刻,才笑起来。
“好,那便这种!”
果然,由楚序来对付谢参,简直大快人心。
去药铺给楚序捡了些止咳的药,高闻雁换上昨日买的新衣服,与楚序再度出发。
踏出客栈后,果然那些人还没撤退,散落在各个角落。
挽上楚序的手臂,高闻雁认可道:“你说得不错。”
“这确实比兄妹更容易让他们忽略。”
以为他高低要嘲笑自己几句,可楚序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看她。
码头有不少人,他们混进人群里,顺利地上了船。
本以为万事大吉了,然而还是有人跟着上了船,在船上不断地搜寻他们。
高闻雁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他们这次来的人还真不少。”
竟然连跟船这种事都做,想来是非不抓到不可了。
那人带了浅露,正在桌边喝茶,极力融入人群,试图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可那目光却是四处乱窜,一眼叫高闻雁识破。
目光忽然朝这边看过来,高闻雁立即扭过楚序的脸。
远看,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对恩爱的情人。
高闻雁不露声色地掩住了两人的脸,对楚序挤眉弄眼着,示意他不要转过去。
楚序相当配合,甚至纠正了她的错误。
“没有情人一直这般的。”
说着,他张开臂膀,拥了过去。
上一秒还捧着他的脸,这一刻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高闻雁有片刻的恍惚,犹豫着回抱住他。
“嗯,做得好。”
耳后传来他轻笑的夸奖,高闻雁登时红了耳朵。
她将脑袋挪了挪,从他肩膀旁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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