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去别处了。”
“是吗?”
“嗯。”
高闻雁欲松开,脑后却被一双大手摁住。
他无奈道:“可是怎么办,他在我面前。”
“那可怎么办?”
“便再等等罢。”
如此又待了一会儿,高闻雁看见那人分明往甲板上去了。
“他走了他走了!”
楚序才松开了她。
两人在船上走了一圈,情况比想象中乐观,只有这么一人。
一个人,那就不足为惧了。
楚序买的船票,自然是最好的那档,还配有一个小房间。
高闻雁怕他身体扛不住,便领着他回房休息。
房间不大,仅有一张小床,一副小桌椅,一扇窗。
“药可还足够?”
楚序将药瓶递给她,她掂量了几下,发现轻了不少。
每日用药,还咳成这般,想来是加重了。
“你且先用着,我去找船家要壶茶水。”
看她离去,楚序指尖捻着那颗药,嘴角笑容淡淡。
徒然发力,那药丸登时碎成了粉末。
第45章 他若早说,又当如何?
回来时,见楚序已背对着睡了,高闻雁便想当然地以为他用过药了。
这船一晃一晃的,她不禁也打了个哈欠。
楚序醒来时,她趴在桌子上,已是睡着模样。
推开窗,湿润的海风迎面而来,卷着外间饭菜的香气,一齐飘了进来。
于是她醒了。
“可是要用膳了?”
她睡眼惺忪地走过去,随着他目光,望见了残阳洒满海面。
两人静静地立在窗边,看夕阳西下,海鸟斜飞。
偷得浮生半日闲,说的便是他们罢。
高闻雁半趴在窗上,歪头打量旁边的人,难得见他出神。
他会在想什么呢?
“女郎。”
“嗯?”
他低下头,盯了她半晌,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算了。”他喃喃道。
高闻雁莫名,皱着眉头看他。
“我去唤人将晚膳拿来。”
他匆匆转身,避过她的疑问。
再回来时,高闻雁却是将桌子都搬到了窗边。
她道:“我见过很多日落,海上的倒是第一次。”
他们一起用膳,一起赏景,从朝堂聊到百姓,从大宁聊到齐越。
有那么个瞬间,高闻雁觉得真好,仿佛她不是将军之女,他也不是大宁丞相。
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因为一个相同的黄昏,聚在了一起。
落日一点点沉入海面,月出东方,星辰也不眠。
外间的嘈杂渐渐隐了去,他们一壶茶喝到微凉,仍未离开那桌椅。
高闻雁伸了个懒腰,起身往外走。
“女郎去何处?”
她得瑟一笑。
“将那人给绑了来。”
区区一人,她怕甚?
她只不过是一直在等入了夜,好神不知鬼不觉些,以免引起恐慌。
楚序等了约么一刻钟,房门被踢开,她果然绑了一个人回来。
那人被五花大绑着,嘴里还塞了一块布,一路拖行,连衣角都磨破了。
楚序看去,那人小腿、腹部、右手,三处皆受了较重的伤。
他忍不住抿嘴一笑。
高闻雁扯开布,问:“谁派你来的?”
男子狠狠道:“有本事就杀了我!”
拿剑敲了敲了他的脖子。
高闻雁邪邪笑道:“杀了你有何难,让你生不如死才叫好。”
楚序放下茶杯,淡淡问:“王公公可安?”
男子神色一凝,哑声道:“不知你在说什么。”
他蹲到男子面前,指了指他的脸。
“这层伪装剥掉,你便百口莫辩了。”
高闻雁随着他一起蹲下,仔细瞧了,才发现男子脸上竟上了一层粉,瞅着就跟真皮肤似得。
“我去找船家要些油来!”
她兴冲冲地跑出去,很快端了一碗油回来。
待粉被卸下,竟露出了一片刺青。
高闻雁暗自吃惊,大宁已严格控制黥刑多年,尤其不能私用。
官府使用黥刑亦有要求,刻印的样式、位置,因犯罪大小和次数,都有不同。
在脸上的,多是惯犯。
“盗窃、杀人。”
楚序认出了那些图案。
他问:“天下祸乱,四处是鸡鸣狗盗之辈。你可想过,为何偏偏只有你被黥刑?”
那人冷笑一声。
“运气背,有什么办法。”
“可是王永救了你?”
楚序负手而立,心中已有了数。
“王永可是救了你们一群人?彼时你们都是孩童?”
“孩童?”
高闻雁大骇。
“他们竟敢往孩童脸上用黥刑?”
一一被说中后,那人不说话了。
楚序又道:“被救的你们,可都是身体强壮的?被留下的都是羸弱的?”
那人咬咬牙,道:“那又怎么样?无论如何,他都是救了我们。”
“哦?”
“那倘若,自一开始,便是他在主导呢?”
“不可能!”
他情绪激动,挣扎着要朝楚序扑去。
“诶,不可。”
往腿上一踹,他便又倒了下去,高闻雁护在楚序面前,竖起了眉毛。
她将布重新塞回去,拍了拍手。
“自己冷静一下,想通了再唤我们。”
那人瞪着眼睛,恨恨地看着他们。
于是高闻雁又将他转了个身,面对着木板。
“再瞪把你眼睛挖了哟。”
将人擒了,二人便可以大摇大摆地去船上散步了。
“他应是朝着我来的。”楚序忽然道。
“何出此言?”
“离开京城时,我已派人去查王永,料想是被发现了。”
高闻雁不解:“可是他是如何得知你不在历山?”
按理说,楚序应处于在历山“失踪”的状态。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惠源郡。”
张新宏是王永的人,惠源郡定有不少王永的人。
高闻雁不禁脸色一沉。
“我与你同行的事若传回去……”
“不会。便是说了也无人会信。”
在外人眼里,高闻雁此时应当仍在京城,可若有心留意高家,也不是不能发现端倪。
感到她的不安,楚序继续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高闻雁心中已有悔意,早知便不与他走近了。
月光漂泊在海面,随浪花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船身。
楚序盯了她半晌,猜到她心中所想,到底忍不住失落。
他淡淡地望着海面,不再看她,声音亦夹在海浪中,很轻,却很清晰。
“纵然不信我,你亦可以相信你大哥。”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高家人和我,不可能同时不在京城。”
所以京城中,一定还有高闻雁“活动”的痕迹。
高闻雁蹙眉,脑子转得飞快。
她问:“你与我大哥,可是有过什么协议?”
楚序之所以如此笃定,必是两人早已配合出默契了,而这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形成的。
高家和楚序,或者说,高闻溪和楚序,难道一直在联合演戏吗?
给世人,给圣上,演一出不合的戏码,甚至连高将军,也是他们计算好的戏中人?
楚序轻轻一笑,语气含糊。
“或许呢。”
高闻雁仔细回想,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
比如高闻溪从不说楚序的不好,哪怕高将军骂得再狠,他亦从不评价一句。
上一世,纵使高家情势已十分危急,高闻溪亦会在高闻庭怀疑楚序时,说一句“不是他”。
所以他真的可信,是吗?
她快步跟上楚序,心中难掩激动。
“你为何不早与我说?”
楚序停了脚步,望着她。
“女郎不是向来不信我?”
“你若早说……”
他眼底起了波澜,夺过她的话,反问道:“我若早说,又如何?女郎便会信吗?”
“我若早说,我们又能如何?”
他一顿,声音喑哑。
“分明是不该有交集的人……”
深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楚序自嘲般地摇摇头,离开时竟连客套也忘了说。
而她久久地怔在原地,哑口无言。
因为,她不会信。
因为他们本就不该有交集,是最不能深交的两个人。
他若早说,又当如何?
第46章 王永倒了,你们便自由了
高闻雁在甲板吹了半宿的风,心中乱糟糟的。
分明是一个利好的消息,楚序若真与她大哥存在某种协议,至少他不会加害高家。
可是楚序的脸,楚序的声音,却叫她久久不能从脑中挥去。
她叹了口气,张开手朝后倒去,将漫天的星辰装满眼睛。
明天一靠岸,下了这船,便再也没有颜楚和高有霜了。
留下的只有高闻雁和楚序,是见了面也无法打招呼的关系。
房内,楚序还在为方才没控制住情绪懊恼,却见高闻雁像没事人一样回来了,于是他心中堵得更甚。
两人都看了眼对方,皆无言地转过头去。
沉默间,倒是那男子想通了,支支吾吾地叫着,示意他们拿开布条。
由于伤口一直得不到处理,他唇边早已泛起白皮。
“如何?有什么话要说。”
高闻雁搬了张椅子,坐到他面前,翘着腿,很是嚣张。
男子试图张嘴,才发现声音哑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高闻雁正要拿茶杯,却见一只手快她一步拿起茶壶,不留情地就往男子嘴里灌。
楚序神色冷冷,道:“说吧。”
见高闻雁正在瞧他,楚序侧脸回看,平静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情绪。
如此,高闻雁便清楚地知道了。
他恼了。
她将手往椅背上一搭,歪着头思考。
可是为何就恼了呢?
“二十人。”
高闻雁回神,问:“都在哪?”
“我上船前发了信号,他们会在码头等着。”
原来如此。
这人老早就发现他们了,怕他们跑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怕自己打不过他们,于是在船上绝不出手。
等人马都在码头集结了,给高闻雁他们直接来个瓮中捉鳖,他们便插翅也难飞了。
高闻雁脸色不悦,开口却是夸奖。
“你倒是机灵得很。”
楚序问:“给的什么命令?”
“若找到你,便直接杀了。”
王永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楚序也不生气,继续问:“你们如何找到这里的?”
“惠源郡有王永的眼线,曾有人看到你出现。于是我们便分散开来,围着惠源郡周边搜。”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他们猜得果真没有错。
“花灯节那天,有人发现了我们,于是你们都跑过来了?”
“嗯。”
在客栈休息的那一夜,反而正好给了他们会和的时间。
高闻雁问:“除了在惠源郡看到了他,你们还得到了什么消息?”
语毕,楚序瞥了她一眼,似有感应,高闻雁巧妙地挪开了视线。
那人思索片刻,回答道:“再无其他了。直到昨夜他们说还有一女子,我们才将目标放大。”
如果是昨夜才知道楚序与别人一起,那王永应当不会轻易联想到高闻雁身上去。
思及此,高闻雁终于稍微安心一些。
那男子忽然对楚序道:“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死也不会放过王永。”
瞧见那男子眼里滔天的恨意,高闻雁便知他已是信了楚序的话。
或者说,他心里打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怀疑的,楚序的话不过佐证了他心中猜测。
“我代号三十七,是第三十七个被带走的。”
三十七说,他父母是生生饿死的。
当年粮食颗粒无收,狂风弄破了他们的草屋,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
为了活下去,不走父母的后路,他常常翻墙去富人家里偷剩菜剩饭,也勉强够他与姐姐饱腹。
偶尔也有被发现的时候,大多不过一顿毒打罢了。
后来,不知道为何,他以往的方法屡屡失败,频频被抓到。
而那些富人一抓到他,不再毒打,反而要将他送官府,他每次皆要被关上两日。
刺青先是在耳后,再是左右臂膀,最后已被纹到脸上。
最后那次,三十七从牢里出来才知道,姐姐已经死了。
他的姐姐被人糟蹋,玩弄致死。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当时他十岁。
因杀人入狱后,三十七被送到了一个地方,据说是服役。
那里有很多人,男的女的,长的幼的,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脸上都有刺青,也都杀过人。
后来王永来了,说是于心不忍,想带走几个人。
和三十七一起走的还有五人,他们按照先后顺序起名。
他们喊王永“父亲”,听他命令,为他献上一切。
三十七愤愤道:“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暗卫又如何?起码吃饱和暖。
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活着,能活着,就很好。
高闻雁问:“你们便从来没有怀疑过?”
“有人提出质疑,但声音很快被没过去,渐渐地,便无人再提。”
楚序地手指敲了敲桌面。
半晌,他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开始有五十人,这些年死了不少,现下只剩下三十余人了。”
他笑了笑:“我竟值二十人齐齐出动,王永果真怕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你们当中应当也有王永特地安排的人,那些带头压制质疑的人,便是他用来监视和管理你们的。”
楚序蹲下,说得很慢,慢得能叫他记住。
“所以,你不可以轻易煽动,否则第一个死的便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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