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皲裂,所有人一同掉落。江鹭哑声:“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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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凌乱中,他们在地龙中摔到了一片谷底。
轰鸣声不住,江鹭靠着布条稳住身形控制力道,不让最先跌地的姜循受到重伤。可他目力受损,自己落地时虽就地一翻,却仍是受了些伤。
那些刺客下饺子一般,全都摔了下去。地龙让几人受伤,也砸死了一人,但尚且清醒的敌人,仍从谷地间爬起。更多藏在暗处的黑衣人暴露,他们不要命地冲向江鹭。
有人喘着气惨笑:“杀那个女的!那是他的命脉——呃。”
他话没说完,颈子便被江鹭捏断。
敌人笑:“你连武器都没有,又伤成这样,拿什么跟我们斗?”
江鹭一言不发,额间渗汗。
他手腕上的长布条,另一头连着姜循。此时谷地仍在从高空坠下各类巨物,地龙没停下,他们站的这片地依然晃动得让人害怕。
亡命之徒们目有狠意:“有小世子陪咱们一起死,值了!”
姜循头砸到凹凸不平的山石上,当即被砸得七荤八素,头昏脑胀。地面还在晃动,上方还有泥石和树木砸下,姜循喘着气,艰难抬头,看向江鹭。
树枝倾轧,木石簌簌。她跪在泥地间,目染血红,视线模糊。
江鹭此时何其惨然而狼狈。
白袍尽是血色,面上也在渗血,连蒙眼的白布条都是血。他一边要躲山石,一边要应付敌人围攻,同时还要阻拦那些敌人冲向她。连姜循都看出他很多次步伐错乱,攻错了方向。
他的打斗在渐渐失去章程。
姜循看到他的耳朵,密密渗出一列血。她不通武艺,却也猜出这是内力消耗过大的缘故。
他此时最大的消耗,不就是她吗?为了她不被连累,为了那些恶徒到不了她面前,他已艰难至此。
姜循捂着额头,她心神微空,逼自己冷静。她看出江鹭听力受损,是了,他要兼顾的太多,必然混乱。姜循焦虑之间,忽而一狠心,解开自己腰间布条。
以她的想法,江鹭应付他的敌人;她来解决冲向自己的敌人。
她没有弱到要连累他的地步!
而布条一解开,那一头空了,江鹭的心便跟着慌起。周围声音太多,他听不清,在一片沉郁中,他失去了姜循的踪迹。
江鹭心间裂血,半壁心房空寂,颤声:“姜循?”
他只听得到刺客们的狞笑和乱石的溅迸。
那是何其坚韧又冷漠的小娘子——想着不连累人,便绝不连累人。
姜循认为,自己和江鹭之间,应该有这种默契。
布条一断开,果然江鹭一出疏漏,便有敌人从江鹭身边摸开,朝姜循袭击而来。姜循一径做着羸弱不堪的模样,满是惶恐、双目含泪地望着这扑来的刺客。
石块乱飞,砸得人眼冒金星。刺客将她压在身下,按住她颈脉便要高呼,要拿她威胁江鹭,而瞬息间,刺客身子一僵。被他按在下方的姜循,拔出匕首,面无表情地朝他后颈刺下。
平心而论,她已然做得出色,不手软,不给敌人机会。但这刺客武艺高强,她的匕首只刺破一点血肉,便被敌人的内力阻挡了,她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刺客大怒,一巴掌扇下:“小娘皮胆敢戏弄老子。”
姜循不露多余神色。
她从江鹭那里学过这种本事——不要松手。
当你已然刺中敌人要害时,哪怕那敌人体力胜过你百倍,你不松手,那软肋便仍捏在你手中。你当抓住一切机会,杀掉他。
姜循将匕首用力朝下按,刺客惨叫,掐住她脖颈,满目狰狞:“你以为你杀得掉老子?”
姜循唇角渗血,眼前金星乱转。她微微笑着,却不说话。
这是何其诡异阴森的一幕——
刺客后颈被匕首插着,他想拔身而起,这小娘子如要拥住他一样,抱紧他身子,被他连根拔起。刺客没见过这样疯狂的人,他如何对她,她都一副要拉着他一起死的架势。
刺客伸手去把自己颈后的匕首,姜循朝他凑近,在混沌中张口便咬住他耳朵,咬得他一脸血,一拳打去。
可她仍是不松手。
匕首一点点朝下刺去,刺破筋骨,刺破血肉,剜向动脉。
刺客后怕:“疯女人,疯女人……”
这小娘子面染血污,灰土和胭脂混在一起,发簪也全叮叮咣咣落了地,一身裙衫破败,帛带挂在腕上,实在形容惨烈。她长发披散而下,黑如夜缎,衬着她那双燃着火光的眼睛。
那是何其癫狂的一双眼。
越和他敌对,她越是兴奋。
刺客直接要上手拧断姜循的脖颈,姜循的匕首下压,刺得他又是一声惨叫。他本是大无畏,姜循却凑在他耳边声音喑哑:
“死了,你就得不到你的雇主给你的保障了。你的雇主若是食言,你也没办法了。
“反正今夜这里要死很多人,你悄悄活下来,没人发现的。”
刺客一僵。
而姜循虚弱万分,只用气音说话,便听到江鹭厉声:
“姜循,回答我——
“你在哪里?我听到你还活着……”
他凄声立在荒野与血泊中,迎着敌人的攻势,朝着声音羸弱处,想要寻找她。他声哑欲碎,面上凝血,满是凄然和荒芜,颤抖着:
“循循、循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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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龙似乎停下来了,打斗却更加狂烈。
姜循被压在刺客下,和这刺客谈条件。她怔忡间听到江鹭呼唤她“循循”,在满是敌人和血泊泥泞中,他跌撞乱撞,半身是伤,妄图找到她。
一叠声的“循循”,让她失神。
她的余光就着灰尘,看着天上月明重现,月落如霜,覆在江鹭身上。
他好似疯魔。
遍体鲜血,口鼻渗血,行动艰难。一地死寂,刺客们成阵包围,他在包围圈中,越是血腥,越是冷酷。他的冷酷又夹杂着万分决然,仓皇——
“循循——
“我找不到你……我听不见你……”
高空中掉落的巨石从后砸到他身上,那些刺客们全都趔趄着躲开,江鹭却没有。他被砸得一口血喷出,已是强弩之末,敌人的剑从后刺向他胸口。
他反身便捏断那敌人的头颅,敌人的攻击却也让他跌撞后摔,跪地吐血。
血溅在他蒙眼白布上,溅在他脸颊上,他一点表情也没有。
江鹭喘着气,仍是站起。
他压根不在乎所有的乱石和敌人的攻击,压根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要害被敌人一次次攻杀,他残驱遍伤,身如凛剑不倒。他杀人又找人,喉哽声哑:“循循——”
有刺客冷笑:“你那小情儿早死了——”
江鹭反身,掌心刺人心脏,直接捏碎。
四野空廖,天地阒寂。江鹭手掌沾血肉,垂着脸低语:“那你便去陪葬。”
姜循怔忡。
她没见过这样子的江鹭,这样子的江鹭不正常。他今夜身上没有武器,他用各种手段杀人都正常。只是直面他捏人心脏,姜循看到他手上的痕迹,泛起一阵荒唐迷惘。
他应当和她有一些默契才对,应当想得到以她的本事,她应付不了三四个刺客,一个刺客也是可以的。
为什么他还要找她?
为什么他叫她“循循”了?
为什么他……变得这样奇怪?
混乱之中,姜循这边发出的微弱呼吸,终于让江鹭在凌乱的声音中捕捉到痕迹。地缝裂口坑坑洼洼,他直直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姜循瞳眸瞠起,分明看得到他身前的那些刀剑,那些刺客设下的陷阱……
他们都看出她是软肋了。
可他浑然无谓。他步步朝他们走,杀气腾天,激起众人一串寒噤。
一阵干咳堵住姜循嗓子。
她咬牙,忍着鼻酸:“我还活着,阿鹭。”
江鹭停住了步伐,沾着血的面容,终于准确地朝她的方向“望”来。他站在狼藉中,停在了刀剑攻击的三寸距离前。
敌人狰狞:“她骗你的!”
敌人又冲着姜循身前那个杀手吼:“你还在等什么?杀了她——”
在江鹭的世界中,四野无风,冰雪尘封。
茫茫大夜,他被困在这里,因眼盲因声乱,对一切失去了判断。周遭黑影错乱,倒地树丛摇曳,一切色如死灰。鬼狱般的阴惨,重置幽晦环境,荒野中的敌人面目扭曲,江鹭一重重杀去,宛如重回凉城那些夜。
那是死人的世界,他站在一片片坟墓中,记忆从那时开始便灰败染血。静穆与凄凉共存,他生死无望,分不清现实和幻象,似乎只有杀尽一切,战死此间才能走出去。
恶天不佑善。
他不能再失去了。
谁夺走她,他便杀谁。
他已然昏沉已然木然,只剩杀戮相伴。到处一片漆黑,他朝着深渊走,而遥遥的,鬼火中有声被引入,姜循的声寂而轻,绮丽如旧:“阿鹭,来找我。”
于是江鹭明明没怎么动,所有人却都看得到,丛草临风瑟缩间,江鹭身上的那股戾气平息下去,犹如巨浪跌回深渊巨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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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对身上的刺客低语:“既然做不下决定,我来帮你做。”
不知何时,先前她丢开的那只灯笼骨碌碌滚到了她身前。姜循仰躺着,抬手就提起灯笼,朝身上刺客的脑壳砸去。刺客有一瞬想躲,然而他望着这小娘子幽森若渊的眼睛,他开始犹豫了。
刺客“咚”一声被砸倒,半晕半死,摔倒在地。
姜循剧烈喘着气,下一刻,身上压着的巨汉被人挥开,她被抱入了混着血的怀抱中。
血腥和汗味冲鼻,他身上的气味不再如兰芬芳,只让人生出恶心呕吐欲。
江鹭沾着血的手,将她扣入怀中。他微微发着抖,颤手间,抱得她骨头快要裂掉。他面容青灰,身如渊峙,周身湿漉,姜循摸到他肩胛骨的黏腻——到处都是血。
姜循强忍着对江鹭的畏惧,眼看敌人向他们袭来,她低声:“阿鹭,先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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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刺客穷追不舍,江鹭身受重伤,姜循多次忧他会倒下。
但她隐约明白她似乎此时不能离开他,不能如先前那样和他分开行动……他状态不好,她模糊猜出一些,但如今情形紧急,不容姜循多想。
耳畔只听到细碎的风声,以及江鹭越来越沉的呼吸声。
终于,江鹭找到了一处藏身处。地动后有棵巨大古树倒下,古树中途截断,几段巨木砸在地上,在森郁林木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山洞”。
江鹭将姜循塞入山洞中,伸手抚摸她面容。
他看不见,姜循见他手指发抖,便主动握住他的手:“我没事。”
江鹭顿一下,才轻轻颔首。
他松开手,折身便要起身而走。姜循一惊,拽住他的手:“阿鹭,你要去哪里?”
她怕他不明白,甚至耐心解释:“我们已经把敌人甩下了,刚刚发生地龙,必然会惊动很多人,只要我们躲好,熬到天亮,便彻底安全了。”
江鹭垂着脸,蒙眼发带已经被血染得半红。他周身伤处多得姜循不敢细看,而他仍站得笔直,似乎如此就可以让人放心。
江鹭声音仍有些哑:“我知道。你躲好,谁来都不要出来。我去把那些人都杀了。”
姜循:“为什么?”
她拽着他血腥黏腻的手不放,他不得不低头,朝她解释:“我在他们面前,仓促之下,喊了‘循循’。”
姜循怔住。
她以为他杀疯了,可他竟然疯得很冷静。
江鹭:“你的闺名不能被人知道。刚发生地龙,朝廷一定会派人来此。那些刺客若落到朝廷手中,再加上昨夜那家人弄伤我的眼睛,你我露出的破绽……难保不会被朝廷有心人发现,你和我在一起。
“太子生辰宴当夜,未来太子妃和南康世子彻底同游春山。一旦传出,谁也保不住你。
“我不会让人伤到你。我杀光他们,你的名节就保住了。”
姜循握着他的手发抖。
她眼中流着光,乱发拂面,眼若银湖,波澜妄动。她疑惑又茫然,不明白江鹭为何要这样,为何要为她做到这一步……
他们不是玩一玩而已吗?
不是“只顾今朝,不管明日”吗?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吗?不是应该……麻烦的事交给姜循,他及时抽身保住他自己,便可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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