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循听得快傻眼。
她习惯别人和她针锋相对,习惯了那种敌我交锋的逼迫感。她在那样的环境中会热血沸腾,会思路清晰,会以牙还牙睚眦必报……而对方一示弱,便轮到姜循尴尬了。
她不擅长处理这种事。
姜循低头,轻轻咬唇。
她坐立不安,甚至想要站起来,寻借口轰走江鹭。
所以,当江鹭说“在我面前时,你可否收敛私情”时,姜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一应之下,双方都怔了怔。
江鹭抬起眼,目中若有所思。
姜循虽出口便有悔意,但抬头看他面白唇红,便心中一顿,觉得答应也无妨。
江鹭试探:“我是指,我不愿看到今日下午的事再次发生——一边是我,一边是叶推官,你在其中举棋不定。”
姜循抬眸,似笑非笑:“我没有举棋不定。”
但她微笑:“不过我与阿鹭合作,自然不会给阿鹭不痛快——我会注意的。”
她趁机捧心道:“我也知道阿鹭和杜家娘子情投意合,有意结秦晋之好。可杜家娘子自来心机深沉,两面三刀……”
她强忍着自己继续抹黑杜嫣容的行为,在江鹭古怪的目光下,她淡定说完:“……在你我合作期间,我不希望看到你们联姻成功。”
——不希望看到你二人躲在一起,说我坏话!
江鹭:“……”
其实他至今还没见过杜娘子。
其实杜嫣容只是他用来留在东京的借口之一。
其实他只是让她不要当他面和其他男子牵扯过深,引他心绪不平,她却直接要挟他不成亲。
姜循莫非和他一样……
江鹭不肯多想下去:“好。”
烛火之下,他笑意清浅。姜循还没看清,那点点笑意便消失,勾得她心中颇痒,不上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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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会儿,玲珑在外叩门,原是她从姜家回来了。
贴身侍女很难相瞒,姜循也不打算瞒。
姜循懒洋洋地让人进来,玲珑看到在座的江鹭后,双眸瞠大,呆滞了片刻。
玲珑眼睛发红,眸子水润,来之前,应该哭过一场。但她此时呆滞震惊地看着江鹭,颇让江鹭脸颊生热。
虽然只是合作,虽然别无他意,江鹭仍是起身,告退:“我先走了。”
姜循没吭气,高贵冷艳范儿不变,却如愣神一般,眸子一眨一眨地仰头看着江鹭……
江鹭躲过她那种钩子般的眼神。
江鹭主动解释:“我要去还账簿,明夜再来寻你……咳咳,你不是想我教你武艺吗?姜娘子最好把文墨之物准备好,我的门客很需要。”
姜循当做没听到他的转移话题,她转头看玲珑通红的眼睛:“……跟你娘哭过啦?”
玲珑的娘是姜循的奶嬷嬷,伺候着姜母。玲珑因姜循的缘故,一年大部分时间见不到家人,偶尔见一面,自然情绪激动。
玲珑赧然:“我顺便帮娘子把药取回来了。”
正要离开的江鹭立在窗边,回头凝望:“药?”
他上下打量姜循,见她无病无灾,纤瘦却健康……她又不是当年装病弱美人的阿宁。
姜循捧心装咳:“我素有心疾,每月中旬都要用药,不然便会浑身抽搐,吃不好饭睡不着觉,一点点消瘦下去,直到香消玉殒……我听说,有心疾的美人,活不了多久,死时会非常痛苦。阿鹭若是见我死了,也会难受的吧?”
江鹭听一半,就不信了。
但他最后仍在出去前,体贴地关好窗:“既有心疾,你每月中旬记得用药便是。”
姜循淡然接受他的嘲弄:“我不用记啊。我如今不是告诉你了?我有你就够了啊。”
正在关窗的江鹭心口一跌,朝她望来幽深而警告的一眼。但她巧笑倩兮,静坐如古仕女,他又生出烦闷……
“砰”。
窗棂关上了。
姜循面上的笑,落落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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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忧心地收拾小世子离开前用的杯盏、墨笔,心中的好奇快把自己淹没——
娘子到底在干什么啊?
娘子什么时候和小世子这么好了?还约好了“明晚”……小世子那种端正君子,居然翻窗,居然和娘子幽会……娘子到底给小世子怎么灌的迷魂汤啊?
玲珑既担心娘子玩脱,又好奇娘子和小世子的故事。
姜循才不满足玲珑的好奇心。
玲珑服侍她洗漱后,姜循竟不急着入睡,仍坐在那里翻书看,说是帮某个考取功能的士子准备书籍。但玲珑盯着娘子,心里忽然一咯噔,难道……
果然!
玲珑才这么想,紧闭的窗子便被从外敲击两下。
姜循今夜的第二位夜访者,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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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在深夜中找到牙人、还回账簿消除怀疑的同时,更夫巡夜,漏更几断,而姜循的府邸寝舍中,烛火不灭。
叶白正掀开斗篷,任流光倾泻到他的面庞上。
叶推官在明面上终于回了东京,所以私下的叶白,也不再怕自己的行踪被玲珑发现。他朝目瞪口呆的小侍女打个招呼,才偏头对姜循露笑。
叶白的笑容好看十分,加上他的一双微弯桃花眼,玲珑每次都要被他笑得面红耳赤。
但玲珑侧头看一旁的姜循——
姜循十分淡漠,好像从未对这样的美男子有过一丝一毫的情谊。
玲珑对姜循和叶白的交情也没有那般了解,她只知道,在自己跟随姜循前,姜循好像就认识叶白了。
姜循和叶白好像认识很久了……玲珑好奇问起时,姜循的表情都很冷淡,不愿多说。
那样的冷淡,与面对江小世子是有几分不同的——姜循对江鹭的冷淡,隐忍多些,逗弄多些,愧疚多些;而对叶白,则往往带些更复杂的逃避……或者说,排斥。
但偏偏二人是朋友。
偏偏叶白好像也不在乎姜循这种淡漠。
玲珑机灵非常的:“我去睡了。”
侍女离开后,叶白入座,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看到桌上还没收拾干净的半盏茶,墨水般的眼睛晃了一晃。
他含笑:“小世子来过了?”
姜循随意入座,淡淡一“嗯”。
叶白鼓掌:“恭喜你心想事成,拉小世子入局啊……不过嘛。”
他顿一顿:“小世子没提我吗?”
“你刻意为之,他自然看得见,”姜循懒懒地托腮,她和他分享着笑,“他不想见到我与其他郎君私交。夜里幽会的,可做我入幕之宾的人,他希望只有他一人。”
叶白一怔,看向姜循。
他笑问:“那你是要与我断绝往来?”
姜循摇头。
叶白再怔。
姜循理所当然:“前半夜他来,后半夜你来。我给你留讯号你再来,你莫与他撞上。不让他知道,自然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叶白:“……”
连他这样爱笑的人,闻言都收了笑,片刻后玩笑一般指责她:“循循啊,你没有心。”
姜循偏头,随口道:“要心做什么?玩一玩而已……东京太无聊了,我太寂寞了,我逗一逗他,开开心而已。我最后还是要做太子妃的,我知道我要什么。”
叶白沉默良久。
他斟酌:“那么,简简……”
姜循飞快:“简简,我给她做了安排——让她去凉城一趟。”
叶白抬起眼,目光幽幽看她片刻,说:“……你开心便好。对了,我再告诉你一件我之前说觉得有趣的事——似乎和小世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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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安排简简去凉城。
她觉得自己不能不查凉城了。
凉城如今归了阿鲁国,只有简简这种武功高手深入其中调查,她才能放心。她想要简简查凉城当年的火灾,阿鲁国公主存在过的痕迹,江鹭是否在那里待过,江鹭为何一直要查凉城。
简简上路的时候,江鹭正在自己的府邸书房中,看着段枫睡醒。
段枫熬夜苦读一宿,天亮时看到江鹭静坐在对面,不禁吓了一跳,怀疑莫非小二郎觉得自己不够刻苦,亲自来监督自己?
段枫忐忑时,听江鹭说话吞吞吐吐:“段三哥,你经验丰富,你说——我该怎么和一个年轻娘子,正常相处。既让她厌恶我,也让我厌恶她,还不影响我二人之间的情谊。”
段枫:“……?”
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没睡醒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第36章
皇帝老来爱女,要为膝下最小的女儿,长乐公主暮灵竹,过生辰。
那做兄长的、未来嫂嫂的,岂能不表示一二?
老皇帝这般一表态,太子哪里管春闱,管章淞的死因,就要代他父王,好好为他这个妹妹庆生过节。哪怕在两年前,太子根本没理会过冷宫里是否有个妹妹;两年后,太子也可以在妹妹面前做出好兄长的模样。
何况,新主考官上任,春闱虽推到了四月却也在即,太子亟需让一些人,借助一些缘故见面。
暮灵竹的生辰,江鹭只是礼节性地备了礼过去。但让他惊讶的是,这一次宫中来人,说老皇帝想见见他。
江鹭便在公主生辰这日进宫,去向皇帝请安。
隔着帷帘,皇帝问了问南康王如今身体、吃食,江南诸郡百姓与海寇是否相安无事;江鹭代南康王,说一些问安之类的客套话。
在这些敷衍话题结束后,江鹭听到皇帝沧桑的声音:“夜白啊,你既然来了东京,可曾想过在东京多待几年历练历练?江南有你爹在,朕信他。你何不在东京常住,协助子谦(暮逊的字)理好军政大务呢?你们这些年轻孩子,以前年岁小,见得不多,以后这大魏天下要靠你们守着,你们要好好认识一番才是。”
江鹭不知皇帝是试探,还是当真想自己留在东京,便只作谦卑状,说南康王年纪大了,自己不敢在东京长留。
皇帝好似不悦:“什么话!你要愿意留下,我找你爹说情。夜白啊,你好好考虑。这东京官职人事,任你挑选,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朕看谁敢说什么?”
江鹭当即跪下,称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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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与皇帝的应对,过了半个时辰,江鹭才从中退离。
段枫作为他的门客,今日罕见地随他一同入了宫——段枫读书读累了,看得双目都呆滞了。江鹭也怕自己把人逼出病,就趁着这公主生辰日,带段枫出门散散心。
二人说起老皇帝的试探。
江鹭:“他为何要留我在东京?做人质?我已这么大了,有南康王府在,江南海寇数十年都没有乱过,他不至于此时突然不放心我爹。”
段枫跟着他:“官家如果疑心你爹,也不至于一直没什么动静,又到今日才见你。依我之见,他大约真的想留你在东京朝堂。”
他语气难免带出些欣羡:他想去枢密院,得老老实实先科考。江鹭却因身份而可以自主挑选职务。虽然皇帝绝不可能让江鹭碰触一些真正有实权的官职,但这已是常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
而江鹭……江鹭他又足够身份尊贵,以致他并不在乎任何官职。
他只在乎背后原因、目的。
二人走在湖边,欲过湖,则登船。江鹭谢绝宫人划桨,宫人便知世子不愿人跟随,主动退让,看世子与他那个文弱的门客一同登船,摇起船桨。
段枫哪里会划船,好在江鹭不讲究。
一条船便慢悠悠,顺风飘向湖对面。柳叶沾水,波光粼粼,段枫边擦汗边看,见岸边请安的宫人中,不知有多少宫女都在偷看这位俊美的小世子。
而小世子立在船头,望着大好山水,只在想:“……那么官家想留我,当真是想我辅佐太子殿下?”
……总觉得不应如此。
江鹭话语声忽然止住,抬目朝湖对面看去。段枫听不到人说话,慢半步抬头——
段枫跟着江鹭,一同看到了湖对面的盛况。
数名男女,或相伴,或偶遇,走到了一起。
但段枫知道,小世子第一眼看的,应当是那位着段红长裙、头戴珠冠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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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公主过生辰,姜循自然不会抢了公主风头。她仅戴了珠冠,眉角眼梢用珍珠点饰。她背对着湖,正手捻纨扇,与玲珑一同赏花。
太子带着贺明,朝这一方走来。
这是赠画事件后,暮逊再一次接见贺明。
贺明以一介庶民身份入宫,实在忐忑。暮逊却态度友善,让他不必拘泥。暮逊再次赞了贺家救阿娅之功,贺明见太子有提拔之意,便也淡然下来。
贺明虽祖辈从商,本人却生得文质彬彬,儒雅无比。但比起寻常的文人,他身上又有商人的精明。
例如这一次,贺明便低声向太子请示:“草民听殿下先前说,国库钱财不够,殿下您用自己的钱填补国库……草民斗胆,想了一帮国库敛资之法。只是此法耗费人力众多,若无殿下支持……”
暮逊倒是愿意听一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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