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事变……
孔益怔愣,突然想起自己初与这位小世子见面时,这位小世子也是因为“凉城”二字才暴露的。
江鹭是南康王府小世子,身居建康。北方边关风雪霜寒,与养尊处优的小郎君有什么关系?
孔益目露古怪。
孔益似想问些什么,但张口,半晌只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猎风刮在帐门上,撞出叮咣之声。又听到外头兵士巡逻,半夜换防。偶有灯笼光影流过,帐下缝隙可见一片金光模糊。
像是迷离不堪的旧影。故人都散了,他人都忘了,只有江鹭一人偏行。
帐中寂静。
江鹭忽然站起:“孔郎君会有想说的时候的。到时,你可以考虑一下与我的合作,我静候君音。”
孔益怔愣地看着那人跳上高空,到处乌黑一片,孔益隐约见到一束光闪过。孔益眨眼的功夫,江鹭已经走了。
孔益愣半天,才想明白:高处应该有个狭小天窗,小世子是从那里进出的。
……好俊的身手。
只是孔益依然不明白,小世子关心凉城做什么?
凉城如今不是大魏领土,已是阿鲁国地盘了。
这位小世子身上,恐怕有些了不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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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姜循陷入梦魇。
她在梦中又变回了那个十五岁的“阿宁”。
梦中阿宁置身于南康王府,从世子贴身侍卫那里得知,世子要与南康王说迎娶她的事。
侍卫满脸是笑:“恭喜啊,阿宁姑娘。”
侍卫用赞叹的目光望着这在灶房中帮忙的侍女:孤女,病弱,白;还带着一个蠢傻的友人一起做侍女。
世子瞧上她什么?
美貌吗?
唔——眉若柳眼含波,琼鼻玉面,皓齿朱唇,确实是难得美人。
侍卫胡思乱想时,见阿宁贝齿咬唇:“王爷怎会同意呢?阿鹭不该这样……”
阿宁心中转着各种念头,面上却焦虑满满。她眼中浮起清波点点,有了泪意。
侍卫一下子慌了:“阿宁姑娘,你可别哭啊。这是好事……”
阿宁:“可是我身世孤苦,王爷会生气的。我担心阿鹭。”
侍卫有些无措,忽见阿宁仰起脸,充满希冀地看向他:“你能带我过去,偷偷听一听他们父子二人是如何说的吗?”
侍卫想拒绝。
美丽的少女不等他回答,便像是没了主意一般慌然且伤心:“我不该麻烦旁人的……可我担心阿鹭。”
她泪落如珠,侍卫的心乱起。
是了,小世子怎会不爱阿宁姑娘呢?阿宁姑娘如此纯真,如此心善,又如此一心一意地爱慕世子,还怕世子被欺。
侍卫便答应了阿宁。
背过身,侍卫为阿宁姑娘的真心感动时,哪里知道阿宁眼中浮起一丝得意的笑。
演戏如吃饭。
撒谎如喝水。
她信手拈来,是天生的“坏美人”。
她即将要把小世子收入囊中,生起几分满意时,自然也要保证一切顺利。
南康王可不是好骗的江鹭。南康王看不顺眼她,若是不许世子娶她,世子真的有能力对抗他爹吗?
美好的小世子,能为她做到哪一步呢?
绿柳垂地,春光融融,正是好三月。
那时候,侍卫紧张无比地去放哨,阿宁靠在门边,将耳贴到门上。她屏住呼吸,聆听屋中父子二人的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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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娘子!”
玲珑的唤声,将姜循从梦中惊醒。
日光初起,天边大亮,暖光掠入帐中。刚醒的美人还沉浸在梦中,她揉着有些酸痛的脖颈,想着那些故事,一点点垂下了眼。
玲珑笨嘴笨舌:“娘子,你不生小世子的气吧?他的那个随从,叫段枫的,特意跟我解释了。小世子不是要杀你,是看到死士想杀你,着急推你,推错了……”
侍女说得结巴,因自己也觉得说服力不强。
谁知道姜循唇角一翘,漫然:“我当然知道。”
玲珑:“啊?”
姜循不理会玲珑的吃惊,她手指点着脖颈,想着江鹭:是了,他之前是故意的。
夜间丛林,他将她朝后推向死士的刀。他不是想杀她,他是看到了张寂,知道她死不了。
他只是不想救她。
哼!
“娘子,”玲珑服侍她起身,“今日做些什么呢?”
姜循抬眼:“去审孔益啊。”
玲珑欲言又止。
姜循靠着床柱,手指慢悠悠缠绕自己一缕黑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孔益如今到了这里,把他平安交到太子手中,我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我没必要多事。可是——
“孔益追杀我的原因,我都没有弄明白。”
她眼中浮现几分杀气:“从我这里占便宜的人,还没出生呢。”
……娘子真是好气魄。
但是——
玲珑小声:“我听指挥使说,江世子也要去审孔益。世子说孔益误伤了他,他绝不可能放过。那说法,简直和娘子你的说法差不多。”
玲珑偷看姜循:“你敢和世子一同审人吗?”
姜循一愣。
她脸微僵。
之前承认“阿宁”,是情非得已。按她原本的赖皮法子,到了张寂地盘,她已然安全,是绝不可能和江鹭再有瓜葛的。
然而——
姜循看玲珑的脸色,这小侍女努力收敛表情,眼睛里却写满了“你们必然有很多不可说的过去吧”。
小侍女眨巴着眼:你是不是不敢见世子啊?
姜循忽地从床边起身,凛然无畏:“我有什么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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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个时辰后,关押孔益的帐门前,迎来了两位贵客。
江鹭与姜循。
他们各自的随从,段枫,玲珑,跟随在后。
步军都指挥使张寂,身量修长,十分俊朗,却偏寡言。他虽在此,却显然出于明哲保身的缘故,并不想参与孔益的审问。
审问内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张寂将附近兵士都撤走。
张寂向姜循拱手:“姜娘子若审问有得,直接向殿下汇报即可。”
姜循冷淡:“嗯。”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张寂却似乎十分习惯,类似的话向江鹭重复。
江鹭和气:“多谢。”
张寂抬眼,看了世子一眼。
之后,除却随从,此处便只剩下江鹭和姜循二人。
二人的目光,并不对视;各走一边,共同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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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枫和玲珑没有进去,守在门外。而帐中,孔益已经被人取下了口中布条,冷眼看着他二人进来,兀自强撑。
白天里,此处多了桌椅,显然是为两位贵客所备。
江鹭走到桌边,尚在观察此处与昨夜的区别,不想姜循慢腾腾踱到孔益三步外。
孔益:“贱人!”
姜循微笑。
在后蹙眉的江鹭忽听一声响亮的“啪”声,他愕然看去——孔益被一巴掌扇得嘴出血,呆滞十分,看上去也很震惊。
而姜循俯下身,扣住孔益的肿脸。姜循面不改色:“再骂。”
孔益看着姜循的眼睛,静水下压着的冰凉疯狂火焰让他畏惧:“……你诱惑我,偷走信件。”
姜循:“信里什么内容,让你这么在意?”
孔益不说了。
姜循柔声:“你告诉我,我便在太子面前为你求情。”
类似的话,江鹭也说过。
孔益眼神忍不住飘向江鹭,他见江鹭站在后方,身形如定。
江鹭盯着他们——她与孔益面容挨得十分近,若是不知她在审人,还以为是一对情人呢喃。
江鹭撑在椅上的手指扣紧,蓦地别过脸。
而孔益压低声音:“姜循,你本就会为我求情。”
姜循惊讶:“我为什么要为你求情?”
孔益眼睛再瞟那身子绷直的世子:“我有你的把柄——你爱慕江小世子,与他勾结,旧情复燃。若是太子知道,那可怎么办?”
江鹭睫毛一颤。
他十分意外。然而他再次看到姜循与孔益亲昵的贴近,一时脸色苍白无比,颈上青筋颤一下。全靠强忍,他重新别过脸。
姜循同样意外孔益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问:“你说,太子就信?”
孔益:“我有证据。”
他很淡定:“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
姜循沉吟。
姜循幽黑的眼睛中静水潋滟,波光粼粼。近距离下,呼吸紧贴,面容皎皎,如此多娇。
孔益的呼吸变重:他正是被她这副面孔吸引,才着了道。姜循虽坏,却如此美艳……
姜循观察着他渐渐沉迷的神色,面上浮起一丝笑。
她余光见到江鹭别过脸,似十分不耻此方情形,想要掉头就走。
她对孔益贴耳:“杀了你,就谁也不知道我爱江鹭了。”
江鹭抬眼。
孔益瞠目。
姜循倏地从袖中拔出一柄小刀,朝孔益刺去。
第11章
孔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小刀本刺向他脖颈,他慌乱躲避之下,姜循手握小刀方向不变力道不改,直直戳向了他眼睛。
两行血泪渗出,孔益抽搐着蜷缩倒地。
姜循再次扬起小刀。
江鹭被惊到:“姜循!”
哪怕他见识过姜循的不走寻常路,他心神恍惚之下,一瞬间也料不到明明是审人,姜循突然就动手杀人。
他心神还沉浸在姜循那句“我爱江鹭”上,人已经大步扑去,扣住姜循。
孔益于他有用!
孔益不能死!
姜循早知道江鹭必然舍不得人死,可她偏要孔益死。江鹭拽住她手臂,她手腕一翻小刀扔出,那尖锐之物,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速度极快。
江鹭手顺着她手臂游走,要收住她的发疯。
小世子武艺高强,他插手之下,姜循本不是他对手。可是姜循又明白世子的弱点,她肩膀一顶,身子半侧,一手杀人,一边将身子埋入他怀中。
女香浮浮,江鹭只顿一瞬。
但这一瞬已是机会。
姜循手中的刀割破了凄厉大叫的孔益脖颈动脉,流利无比,鲜血朝着耳畔一路溅开。
江鹭冷声:“姜循!”
他紧扣住姜循,不再顾忌,她整个人被虚搂于他怀中。姜循挣扎之间,仍朝着孔益探身,似笑非笑。
外面传来呼唤声:“世子、姜娘子,发生什么了?”
门中二人根本顾不上理会。
孔益惨然中好似听到江鹭说话,他眼睛渗血动脉被割,他见识到姜循的可怕,整个人哆嗦着往后闪。
他不知自己性命的流逝,只忽然想起江鹭说过愿意救他。
危急关头,孔益脱口而出:“阿鲁国公主……”
江鹭:“什么?”
孔益:“救我!”
江鹭看着孔益脖颈渗开的血,知此人回天无术。但他怀有目的,想听清孔益的话,便欲安抚:“自然……”
他手腕扣着的姜循趁他一个不注意,居然再次拧身,朝着孔益的方向俯下去。
江鹭面容微绷,目渗凉意。
他握着姜循的手,捏得姜循全身发抖,似骨肉裂开。
姜循知道江鹭对自己真的生了杀意,可她仍一意孤行,发着抖也要做完自己想做的——
青色臂帛落在地上,姜循染着血的冰凉手指扣住孔益下巴,她低语:“孔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无论是江鹭还是孔益,都为此愣神。
孔益呻、吟,痛得全身发麻。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到姜循在他耳边索命:“三年前,你对姜氏女做了一件恶事。你以为姜氏人死绝了,姜氏女任人欺辱,没人找你来讨账吗?”
她揪着他头发,让他抬头,看到她的轻柔笑容:“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人不除你,我来诛你。”
孔益瞪大了眼。
昏昏沉沉,久埋于阴暗泥洼中的秘密被人剥离。
三年前某个晌午,贵女们休憩于各处雅室。他曾悄悄潜入一室。
孔益那一类贵族子弟,纨绔之人,多恶,无善,绝非寻常话本臆想的无伤大雅。他们真正肮脏之处,自有人为他们埋单。
那个秘密被贵人封口,被人掩埋。孔益离开繁华的东京去陈留县,在三年后孔家皆倒的现在,孔益本立志振兴家族,谁想到、谁想到……
电光火石间,孔益将一切都串了起来。
太子与姜循离京私访京畿各处。
太子隐身幕后,姜循独身来陈留。
谁不知这是未来的太子妃呢?谁不臣服于美人的石榴裙下呢?美人冰冷无情时尚且让男子觉得“她勾引我”,何况这位美人一颦一笑,本就对他充满暗示。
太子的女人……多么刺激。
孔益战战兢兢又兴奋地享受着这种刺激,直到姜循偷走信件离开,他如被冰水泼尽,才恍然大悟姜循真正要的是信件。
而今、而今……
躺在血泊中的孔益血泪两行,终于明白姜循真正要的,其实也不是信件——
姜循一开始就对他有杀心。
她设下陷阱,引他步步入坑。她既要拿到信件,也要与他算三年前一笔旧账。
那旧账,明明、明明不是她说的那样。她省略了太多东西……
世子,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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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益不甘心地死于大量失血。
动脉被割,哪怕有神医降世,恐也救不了。何况,此处军机重地,又哪来的神医?
江鹭跪于尸体边,探人脖颈,不得不承认,他永远听不到“阿鲁国公主”的下一句是什么了。
他步步为营,将孔益一点点逼入绝路,本以为生死之际,孔益会用秘密来求他。然而,这一切都被姜循毁掉了。
是他大意。
他失神于“我爱江鹭”的欺骗谎言,竟忘了此女的诡计多端。错失良机,失去这个线索,他又如何接着查呢?
江鹭的目光,落到那坐于地上的姜循面上。
姜循朝他挑衅一笑。
姜循目的已经达成,哪里管江鹭。她是未来太子妃,她已经拿到了信件,即使杀了孔益,她也有法子跟太子交代。
姜循施施然要站起,忽被江鹭扑倒,被他扣住肩臂。
姜循:“大胆!”
江鹭不放开她:“你杀了人,坏我计划,若无所得,我岂不是白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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