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小姑娘们都出去玩吧,我们说话你们也不爱听,就别拘着了,等会儿自有人带你们去麟德殿。”贤妃淡淡一笑,打破了不尴不尬的气氛,“安阳呢,招呼好客人们。”
安阳慢吞吞站起来往外走,其余的贵女们也悄声退出大殿。
盛夏的阳光,把茫茫碧波染成无数碎金,带着水分的凉风迎面吹来,每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王萍长长吐出口气,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表姐,你太厉害了,堵着赵妈妈一个字说不出来。”
“那是因为我说的占理。”苏宝珠嗤笑一声,“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东西!我算明白缘觉郁抑的原因了。”
王葭眼神微闪,“你和殿下很熟吗?”
“不熟,只是我多看了他两眼。”苏宝珠忙转了话题,“你们觉不觉得,安阳公主不大对劲,好像有心事。”
自打从含凉殿出来,安阳公主就独自坐在水边的凉亭里,脸色冷得可怕,只端着酒杯喝酒。偶尔目光横扫过来,冷冰冰的好似一把刀,要削掉所有人的脑袋。
苏宝珠心下暗暗称奇,还没去正殿觐见皇上,安阳就喝这么多酒,还在祝寿的日子拉着个脸,皇上再宠爱她也不会纵容至此吧。
王萍偷摸打听一圈,得到第一手消息,“听说皇上准备把她嫁到外地。”
苏宝珠觉得不太可能,“她肯定不会同意,上次皇上要她远嫁,一哭二闹的,还不是逼得皇上收回成命。”
“那要看嫁的是谁,皇上特地召吴王世子进宫,大家都说这门亲事指定得成。”王萍与她一阵咬耳朵,“听说吴王世子长得特别好看,比佛子殿下还好看。”
这个只看脸的小表妹!苏宝珠禁不住一乐,却忍不住为缘觉说话,“缘觉殿下超逸绝尘,如高山威严庄重,如大海容纳万有,吴王世子再好,也比不上他。”
“你这话,叫我哥听见会醋意大发……”王萍突然住了口,目光落到她身后。
苏宝珠顺着她的视线往后看,但见缘觉缓步走近,刚才的话,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听见了多少。
他在她身旁站定,熟悉的味道再一次充盈鼻息,引得苏宝珠心脏砰砰跳,又怕别人看出端倪,便用团扇虚虚掩着脸。
“多谢。”他温声道,“我去麟德殿给父皇祝寿,稍后回来……答谢你。”
“师父客气了。”想了想,苏宝珠又说,“那些人的胡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越是难受,厌恶你的人越是高兴。”
“嗯,好。”
如果苏宝珠此时抬头,一定会发现缘觉的眼神不一样了,就像冰雪消融的湖面,泛起点点带有春意的涟漪。
“我走了。”缘觉又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王葭咬咬嘴唇,想追过去和他说几句话。她刚才也想替他说情来着,但是当时没开口,现在描补就落得下乘了,还不如不说。
可不说,万一他以为自己也是那般看他怎么办?如果自己能有苏宝珠的勇气和胆量就好了。
就算有又如何,他是出家人,不过徒增他的烦扰而已。
王葭怔怔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情绪慢慢变得低落。
情立刻变得更低落,她不愿在姐妹面前表露出来,指个由头避到林子深处。
不妨迎面走来两个男子,一位是三皇子李素诘,另一位姿容过人,却是个生面孔。
王葭时常在宫里走动,李素诘认得她,与她引荐了裴禛。
王葭心里正乱着,随口道:“安阳公主就在前面的凉亭,直走就是。”说完叉手一礼,匆匆离去。
风动树摇,哗啦啦的响。
裴禛轻笑道:“看来已经人尽皆知了,三殿下还神神秘秘捂着,该说你哄骗我这个外地人呢,还是说你消息闭塞,地位低下,别人都知道了才轮得到你?”
李素诘装傻笑了几声,瞥一眼王葭的背影,眼神蓦地变得阴沉。
他们走到一处建在山坡的八角亭,这里地势高,草树苍翠蓊郁,他们看得见别人,别人看不见他们,正是绝佳的偷窥地点。
李素诘一眼看到水边凉亭的安阳,急急指给裴禛看,“就是那个,靠在栏杆上穿着烟霞色襦裙的女子,她一向喜欢大红大绿张扬的颜色,今日穿这身,倒是显得素净温婉许多。”
裴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突然全身一僵,猛地扒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如何,我妹妹漂亮吧?”李素诘不无得意。
裴禛手背青筋隆起,眼睛死死盯着另外一处。
李素诘很快察觉到他的异常,仔细一瞧,呦呵,有个更漂亮的!他心思转得快,立马想到一个可能,笑嘻嘻道:“我帮你打听打听,看是谁家的姑娘,有没有婚配。”
裴禛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了,他盯着苏宝珠,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反反复复,直到确定就是她!
“呵……”他低低笑起来,笑声沙哑阴寒,像是昏睡已久的夜枭乍然醒来的第一声低鸣,听得李素诘脊梁骨一凉,直觉大事不妙。
裴禛拍拍李素诘的肩膀,“很好,你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见他提脚往水边走,李素诘登时大急,“你干嘛去?”
裴禛诡谲一笑,“抓猫。”
“不行!”李素诘死命拽着他的胳膊,“能进宫祝寿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你别胡来!这里是皇宫,不是你荆州府,今天是父皇的寿诞,容不得半点的差错!”
“那就让皇上治我的罪吧。”裴禛一甩胳膊把他扒拉开,大踏步向苏宝珠走去。
李素诘急得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一跺脚,速速找人甩锅去也。
-
水边栈桥,苏宝珠正和几位相熟的姑娘说笑,不知谁起的头,说起各人名字的由来,有的出自诗词,有的出自典籍,大多有着非常美好的寓意。
王萍笑得没心没肺,“我的简单,爹娘是萍水相逢,就给我取名‘萍’字。我三姐姐的就厉害了,她的名字是贤妃娘娘取的,出自《诗经·蒹葭》。”
这首诗苏宝珠也读过,讲的是对爱恋之人求而不得的苦闷与惆怅,贤妃怎的给三姑娘取这个名字?
刚刚得罪贤妃的人,有疑惑当然不能明面说出口,苏宝珠接下表妹的话头,“我的更简单明了,我是我爹的掌上明珠,独一无二的宝贝,所以叫宝珠。”
“大俗即大雅,宝珠这个名字甚好。”王薇揽着苏宝珠的肩膀笑道,“以后这颗宝珠,就是我们王家的了。”
大家哄笑起来,王萍干脆直接叫了声“嫂子”,把苏宝珠闹得尴尬不已,满脸通红。
“的确是个好名字。”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兀响起,这一声雷轰电掣,苏宝珠汗毛一炸,几乎要跳起身来。
几位姑娘好奇地盯着裴禛,有人已悄悄红了脸。
“你是谁?”王萍大眼睛忽闪忽闪,“这里是女宾的宴席,你是不是迷路啦?”
裴禛扯出个笑,“在下裴禛,来找一只小野猫。”
“我们没有看到猫啊。”王萍不明所以,待要再问,袖子被拽了下,便听王薇在耳边低低道:“吴王世子。”
王萍轻呼一声,不由向凉亭望了望,闭紧了嘴巴。
安静是可以传染的,从栈桥逐渐传到凉亭,传遍喧闹的水边,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聚在这个贸然闯入的男子身上。
都知道吴王世子即将尚公主,王薇不欲自家卷进是非,示意妹妹们赶快离这个人远点。
回去的路只有栈道一条,裴禛站在栈桥中间,堵得严严实实。
王薇心中不悦,话音还是客客气气的,“请世子让一让。”
裴禛侧身闪开,让出半条路,只容一人通过。
王薇迅速从他旁边走过去,接着是王蓉,再然后是王萍和其他几位姑娘。
“表姐,”王萍站在栈桥那头,使劲招手提醒僵立的苏宝珠,“快过来呀!”
苏宝珠盯着裴禛,嘴唇咬得发白,是他!是他!
当他出现的那刻,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心慌乱得突突乱跳,小腿痉挛得瑟瑟颤抖。蛊虫也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气味,开始四处游走,蠢蠢欲动。
她用最大的毅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
今天是皇上寿辰,他是吴王世子,即将赐婚安阳公主,吴王势大,皇上必然忌惮,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绝不会这个时候闹出乱子。
苏宝珠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心踏出一步。
他笑着,脸上没有一丝细微的变化。
又是一步。
他依旧在笑,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
近了,几乎可以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谁替你解的毒?”他冷不丁问道,惊得苏宝珠心脏像被毒蜂蜇了一下,猛地紧缩了。
定定神,苏宝珠咽口口水,没说话——她已经紧张得失声!
裴禛身子前倾,在苏宝珠耳边轻轻道:“有人叫你嫂子,你还梳着未嫁的发式,难道是你的未婚夫?啧,可惜命不久矣。”
苏宝珠的目光霍地直射过来,“什么意思?”
方才吓得一动不敢动的小猫居然敢亮爪子了,看来这个未婚夫在她心目中位置不低啊。
裴禛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不紧不慢笑道:“很有意思的意思。当初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现在我也知道了,你跑了,结果又撞到我手里,你看,多有意思?”
“你的未婚妻在凉亭里,你该去找她,再与我纠缠不休,当心皇上发落你。”
“嗯……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害怕了,在向我间接讨饶?”裴禛笑容更大了,“我当初的话还算数,你认我做主人,我就放过你。”
苏宝珠才不信他的鬼话,往旁边挪了下,准备绕过他。
不妨膝盖一软,苏宝珠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惊呼还没出口,她的胳膊被拉住,脚尖堪堪踩住栈桥边儿,整个人斜着横在水面上,只要裴禛松手,她就会一头栽进水里。
“是你捣鬼!”苏宝珠恨恨盯着他。
裴禛扬眉一笑,显得戏谑又无辜,“可是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虽是女宾宴席,过往的男子也不少。”
他肆无忌惮打量着苏宝珠,“轻纱披帛,齐胸衫裙,想不引人注目都不成。还有蛊虫,时间不短了,也该认出主人来了,它一定很渴望主人的安抚……还不求饶?”
苏宝珠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裴禛冷笑着松开了手。
“表姐!”王萍尖叫着想过去,被王薇一把拉住。
“不能过去。”王薇的手心都是冷汗,“苏宝珠一定和裴禛有旧怨,这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快去告诉我娘。”
“可是表姐……”
“她会游水。”王薇看了眼浮在水面上的人,“还是你也想被裴禛扔下去?”
“那也比站干岸看热闹强!”王萍使劲推开王薇,提着裙子就往前冲。
比她更快的,是王铎。
“宝珠别怕,我来救你!”他蹬蹬几步跑到栈桥旁,可还没得他下水,就被裴禛摁住肩膀,动弹不得。
“放开!”王铎大怒,“你要与王家为敌吗?”
裴禛歪着脑袋,看起来疑惑极了,“哪个王家?”
王铎冷冷道:“我是今年新科状元王铎,我父亲是尚书省右仆射王怀德,我们王家是百年……”
毫无预兆,裴禛抓着王铎的脑袋狠狠砸向栈桥。
砰!灰尘四起,木屑飞溅,鲜血迸洒,所有人都惊呆了,木雕泥塑的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
裴禛慢慢起身,拍拍手,踢了踢昏死过去的王铎,漫不经心道:“王家啊,不认识。”
“你这个疯子!”苏宝珠怒极,“不是他,和他没关系!”
裴禛笑嘻嘻说:“有没有关系又有什么要紧?他让我不开心了,我就要让他吃点苦头,这人也真是蠢,都不清楚对方是谁就挑衅,打死也活该。”
苏宝珠挣扎着要爬上栈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王铎死在这个疯子手里。
裴禛抬脚,踩住那只扒住栈桥木板的手,轻轻碾了两下,“我允许你上来了吗?”
皙白的手立刻变红肿,苏宝珠恨恨盯着他,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裴禛脚下用力,笑得更为欢畅了,“看不出你挺能忍痛的,哦,对了,既然能挺过蛊毒的疼,这点纯粹就是小意思。”
阳光下,一滴血顺着手指慢慢滑落水中,泛成淡淡的红丝。
苏宝珠额头冒出冷汗,嘴唇已咬得发白。
“没人救得了你,小野猫。”裴禛摸摸自己的左眼,“不然你挖一只眼睛赔我,或许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苏宝珠用完好的那只手摸向发髻,哆哆嗦嗦抽出金簪,慢慢靠近自己的脸。
裴禛睁大眼睛,似乎没预想到她真能下得了手。
簪子尖端在阳光下闪着冷凝的蓝光,蓝光倏然一闪,不是划向苏宝珠的脸,却是对准了裴禛的腿。
裴禛往后一跳避开她的攻击,兴奋得脸颊发红,“好好好,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屈服,游戏越来越好玩了,小野猫,我现在可舍不得你死啦!”
苏宝珠来不及与他斗嘴,趁这空档拼尽全力往上爬,却在这时,一阵针扎似的疼顺着脊梁骨往上窜,她胳膊一麻,全身气力一瞬间被抽走,扑通一声,重新跌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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