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衣还没完全干透,可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苏宝珠从僧衣下伸出手,向他那里探去,“不成的,这次真和上回不一样,我难受得紧。”
“胡闹!”缘觉轻轻呵斥一声,强行把不老实的小手塞了回去,隔着僧衣把她抱在怀里。
怀里的人拱来拱去,双腿紧紧夹住僧衣,似哭似笑的低吟声轻轻回荡在屋里,听上去有几分耳熟。
缘觉猛地意识到她在干什么,只觉得轰的一声,身上烫得像是着了火,可他不能扔下她,更不能放纵自己,只能努力让自己化为石雕,不动如山。
起风了,柳枝儿在风中摇摇晃晃,一下一下拂过树下的磐石,小雨淅沥沥落下,落在磐石上,点点如泪斑。
风越来越紧,柳枝儿摇晃得越来越剧烈,蓦地一阵大雨瓢泼而下,转眼浸透磐石,作弄得湿润腻滑,真是狼狈。
白天如黄昏一般昏暗,天边的乌云镶着金边峥嵘楼起,滚滚沉雷从西天袭来,好一场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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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一下接着一下,照得裴禛的脸忽明忽暗,给那张冶艳的脸添了几分诡谲,危险又诱人。
饶是面首众多,绝色环绕的安阳,也难以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看来公主对我很满意。”裴禛懒懒散散笑着,“提前给公主道喜了,嗯,也要恭喜一下我自己。”
安阳不屑地笑了声,“别自作多情,我是喜欢漂亮东西,而你,不是个东西。”
裴禛桀桀怪笑,“公主脾气好大,不知能在我手底下坚持多久。”
“放肆!”安阳的眼刀剐过来,“我是当朝公主,岂容你轻渎?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女郎,对付你这种混蛋,我有的是手段,保管你的死法不重样。”
裴禛笑得更欢了,“我越看公主越喜欢,我差点砸死状元郎,你差点抽死未婚夫,咱们俩还挺般配的。”
安阳冷哼道:“我可没有和你成亲的打算,你分明看上了苏宝珠!可惜,她已名花有主了。不过,我能帮你把她搞到手,还让王家无话可说。”
裴禛身子微微前倾,“代价就是让我搅黄咱俩的婚约?”
“如何,这笔买卖很划算吧。”安阳斜眼看他,“反正咱俩互相看不顺眼。”
“不不不,我对公主一见如故,甚为欢喜。”
“放屁。”安阳没忍住骂了声粗话,“你的鬼话留着骗别人去吧,喜不喜欢,我还是能感觉到的,你甚至厌恶我,我可没傻到送上门去让你羞辱。”
裴禛敛了笑,罕见正经起来,“公主很清醒,那公主应当明白,这门亲事,你爹、我爹,都非常乐见其成,还不能是表面夫妻,我们必须生个儿子。”
安阳一下子沉默了。
吴王是父皇的伴读,也是当初力保父皇登上皇位的功臣之一,都说他们情谊深厚,亲密无间,可哪个功高盖主的臣子不惹皇帝忌惮?况且吴王把江陵郡治理得铁桶一般,父皇的手都插不进去,当地人只知道吴王,不知道长安城还有个昌平帝。
皇帝怀疑臣子有不轨之心,臣子猜测皇帝要兔死狗烹,可谁也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们都需要稳定局面,积蓄力量,如果不得不诉诸武力时,必须一击而中。
现在,皇上需要吴王后代有皇家的血脉,最好兵不血刃收回江陵郡的权力,吴王也需要借此表达自己的“忠心”,以换取更多的时间。
裴禛和她,就是那两颗稳定棋局的棋子。
当初她把那个姓张的软蛋抽个半死,父皇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还以为父皇宠爱她到骨子里,原来是要留着她嫁到江陵。
在京城说亲也是假的,为的是让她以为自己没人要,好痛痛快快答应这么亲事吧!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安阳深深吸口气,把满嘴的苦涩压了下去,“我们两个都是可怜虫,都是凭人操作的木偶,你甘心吗?”
“不甘心。”裴禛支着下巴,眼中闪过绿幽幽的光,“不然我们反了吧,我刺杀你爹,你助我逃跑,你爹肯定迁怒我爹,我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咱们看着他们打来打去的,多好玩。”
安阳愕然,好半天才道:“你疯了?”
裴禛道:“我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解了咱俩的婚约,又让他俩不好过,或许还能双双丧命,一石二鸟,太完美了!”
“简直不可理喻,你就不怕我告诉父皇?”
“你爹砍了我的头,正好给我爹造反的理由,你猜你爹现在是想打仗呢,还是不想打仗?”裴禛舒舒服服躺倒,“他会说小孩子不懂事,过过嘴瘾罢了。只要我不真真正正地举起反旗,任凭我如何胡闹,你爹都不会追究。”
安阳越加烦躁,“这么说,我必须和你成亲?”
“嗯。”裴禛点头,“放心,我不会管你的私事,你爱养多少男人养多少。”
既然他帮不上忙,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安阳起身要走。
“等等。”裴禛犹豫了下,缓缓问道,“那个出家的皇子和苏宝珠关系很好吗?”
安阳怔楞了下,继而哈哈大笑,“你是想说他俩有没有鬼混?不可能的,苏宝珠我不清楚,但缘觉绝对不可能,他就是寺庙里的大石头,早被佛香腌入味了。”
“没关系?他为何死命护着苏宝珠?”
“他是菩萨心肠。”安阳冷笑道,“见到不平的事就要管一管,上次我在寺庙教训几个不长眼的臭虫,他还把我关在佛堂抄佛经。”
裴禛微微透口气,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为何放松了。
蛊虫认主,强行解毒的话会遭到蛊虫的反噬,王铎不大可能,他那小身板根本经不住蛊毒。如果不是那块寺庙的大石头,到底是谁给苏宝珠解的毒?
心脏猛的一紧,一股轻微的闷痛随之传来,裴禛抚了下心口,脸色阴得和外面的天空差不多了。
那个女人,又一次缓解了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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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雨后最让人喜欢,空气清新微凉,草树翠绿可爱,一阵风吹过,树叶上的水珠骤雨似的落下,砸得苏宝珠格格直乐。
南妈妈拿着棉巾子,站在廊下叫她,“刚洗的头发,还没擦干呢就到处乱跑,当心吹了冷风,又喊头疼。”
苏宝珠提着裙子跑回来,坐着让南妈妈给她擦头发,嘴里喋喋不休,“当时我还以为必死无疑了呢,幸好有缘觉,唉,这回我又惹了个大人物,还是个疯子。”
南妈妈也觉后怕,“谁能想到是吴王世子,我看相府也指望不上了,最后还得靠缘觉殿下。”
“以前觉得缘觉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昨天一见,才知道他挺不容易的。”苏宝珠伏在南妈妈的膝头,说起宫里的见闻,“我不喜欢贤妃,总觉得她假惺惺的。”
南妈妈仔细回忆一番,“见过,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彼时她刚进宫,成天郁郁寡欢,皇上并不如何喜欢她。”
“不愿意进宫,也不能把情绪发泄在自己孩子身上。”苏宝珠冷哼道,“看她对缘觉那副嫌弃又惺惺作态的样儿,要不是两人长得还算有三四分相似,我都要怀疑那不是她亲儿子了!反倒对王葭好得不得了。”
南妈妈噗嗤一笑,“你不知道……贤妃曾和王家二爷议过亲,据说两人相当情投意合,大概是爱屋及乌,把王葭当成自己女儿了吧。”
苏宝珠大吃一惊,“还有这事?”
南妈妈不无得意道:“想当年妈妈我也是宫里数得着的女官,什么事不知道?就因为这个原因,贤妃一进宫,王二爷就避走洛阳,就是怕和贤妃传出谣言,牵连了王家。不过事情过去二十年,贤妃成了宠妃,谁也不会不识趣提这事,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苏宝珠啧啧感叹几声,言语间提起王家,她就想到了王铎,“我想去看看他。”
南妈妈不让她出门,“按道理是该探望他,毕竟是因为咱们才受的伤,可裴禛还在暗处盯着你,家里总比外头安全,这阵子,你就不要出门了。”
想想裴禛的疯魔,苏宝珠不由打了个寒颤,只能听话地点点头,“那你可要替我好好谢谢他。”
南妈妈长长叹息一声,“是个有血性的孩子,也着实在意你,可惜,这门亲事恐怕不成了。”
相府应该没料到吴王府如此的嚣张跋扈,如果皇上重重惩戒裴禛,他们还有底气和吴王府斗一斗,保一保苏家的产业,可看皇上轻描淡写的态度,王怀德那只老狐狸,大概要明哲保身了。
南妈妈料想的不错,这天她来到相府,刚刚起了个话头,王怀德就承接下来。
“铎哥儿伤势太重了,郎中说,一年半载也不见得能养好。”王怀德这回是真难过了,说话的时候不停,抹眼泪,“我也怕耽误宝珠那孩子,先前送到姚州的聘礼,就别送回来了,算是王家退婚的补偿。”
聘礼不拿回来,相应的,盐井你也不能要回去。
这点小九九南妈妈看得一清二楚,对王家的鄙夷又多了一层,王怀德之所以敢耍无赖,无非是看苏家前有节度使周勇虎视眈眈,后有吴王裴定方心怀叵测,无力再和相府过不去了。
南妈妈微微一笑,“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家老爷实心实意交王相爷这个朋友,送出去的东西,当然就是相爷的。”
送你就送你,盐井在姚州,盐井上的人都是苏家使出来的,产盐多少,是盈利还是亏本,还不是苏家说了算?
王怀德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卢氏把苏宝珠的庚帖退回去。
门咣当从外撞开,王铎跌跌撞撞闯进来,头上的纱布还在渗血,“不行,我不同意退婚,现在退婚,谁来保护宝珠?”
“铎儿!”卢氏惊叫着扶住王铎,“你不能起来,郎中说要卧床静养,不然会落下头风病!”
王怀德喝道:“皇上都说了,裴禛是认错了人,一时失态,以后不会了。人家姑娘用你保护?你还是先保护你自己吧。”
王铎眼睛直直盯着南妈妈,“不退婚,我要娶宝珠,就今天,现在。”
南妈妈目光复杂望着他,慢慢道:“我明白你的用意,可这桩婚事一开始就是利益交换,苏家对手的来头太大,你……”
她看了眼沉默的王怀德,摇摇头,拿起桌上的庚帖消失在门外。
王铎身子晃晃,一头栽倒。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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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妈妈没多说相府的反应,架不住有王萍这个小话痨,转天就把王铎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苏宝珠。
苏宝珠听了久久不语。
王萍叽里呱啦说:“别想我哥啦,有缘无分!我爹刚给我买了匹小马,咱们去南郊跑马吧。”
苏宝珠失笑:“你哥伤得都起不来了,你就想出去玩,不怕大夫人拿你错处罚你?”
“不会,本来就是她让我们姐妹去的。”
苏宝珠这才知道,每年六月底,南郊都会举办跑马赛,其中不乏贵族世家的公子姑娘们,说白了,就是给他们创造相识的机会。
王萍神秘兮兮的,“几位皇子都会去,大皇子、三皇子都没有婚约,你说大伯母能不凑这个热闹?大哥哥是手心的肉,大姐姐也是手背的肉,她也心疼着呢。万寿节浪费掉了,她肯定让大姐姐牢牢抓住这次机会。”
哟呵,卢氏的野心还不小。苏宝珠挑挑眉,还是摇头,“算了,南妈妈不让我出门。”
王萍挤挤眼,“佛子殿下踢断那狗屁世子两条肋骨,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且爬不起来呢。再说了,刚在万寿节捅了大篓子,他怎么也要消停两天。”
苏宝珠喜欢游乐,让她在家憋着的确是折磨,心是痒痒了,但没一口答应,“南妈妈不见得会答应,我再想想,回头给你信儿。”
晚上,她着人把信儿送到了福应寺。
缘觉盯着那封写在粉色花笺上的信,半晌没出声。
信中,这位极尽谄媚之能,把他夸得神勇无比,拔山盖世,金刚转世,佛陀附体,定不惧怕宵小之徒,定会保护她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女子。
末了,她约他赛马,颇为大方许诺,他赢了,就把佛珠还给他。
缘觉翘翘嘴角:呵,真是好大的赌注,你都有我这个大解药了,当然用不着小小的佛珠。
待要提笔怒斥她两句,膝头猛然传来一股又麻又痒的热感,手一抖,一滴浓黑的墨汁从笔尖滑落,啪的落在花笺上,正好把佛珠二字盖住了。
缘觉闭上眼睛,一遍一遍默念经文,可她坐在膝头来回摇晃的画面,却始终停留在眼前不肯消失。
忽而画面一转,她长长的头发擦着他的手臂垂下,在空中曼妙的飘荡。
发生过的,注定不能轻而易举抹去。
缘觉缓缓睁开眼睛,再也没有斥责她的心思了。
叫来道武,让他把信原样送到苏家,“告诉她,我要静修一段时间。”
苏宝珠接到信一看,抱着吉祥转圈乐,“他答应了,他答应了,哈哈,我可以出去玩啦!”
吉祥抱着自家姑娘摇,“姑娘,道武师父不是这么说的,殿下没答应,他要静修!”
“可是你看,”苏宝珠指着信末尾那滴大墨点,“他在佛珠上面重重点了个点,说明他同意和我打赌,这是他志在必得的意思。我就说嘛,他肯定舍不得他的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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