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禛仰头怔怔望着她,似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输了。
一阵风拂过,她的头发飘起,掠过他的脸颊,痒痒的,带着不知名的淡淡的花香,怪让人惬意的。
苏宝珠伸出一根手指虚空点点他,一字一句道:“你,现在、立刻、马上,滚!”
裴禛突然去抓她的头发。
苏宝珠惊叫一声,慌忙往后躲。
他的手在空中虚虚张着,慢慢地,慢慢地收紧,掌心空空如也。
面前的女子看向了别处,眼睛亮了起来,笑意浮上嘴角,一瞬间笑纹荡漾开来,鲜花便在脸上盛开了。
裴禛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远处,一袭白色僧衣出现在纷扰的红男绿女中,分外刺眼。
第24章
除了苏宝珠这个始作俑者,所有人都很意外缘觉的到来。
李素诘眼珠滴溜溜一转,笑嘻嘻道:“附近没有寺庙,没有法事,都是游玩的男女,你来这里……”他故意踟躇不语,瞥了眼裴禛。
缘觉表情淡淡的,“三殿下这话好没道理,谁规定出家人不可踏入此地?”
李素诘好似没听懂他话里的揶揄,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们兄弟也有日子没见,既然来了,一起策马听风,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缘觉看似随意地扫过苏宝珠,应声“好”,不经意间,挡在她和裴禛中间。
眼看众人都准备离去,苏宝珠稳不住了,趁着人多,必须要把赌注砸实,否则裴禛不认账怎么办?
她自然而然叫住缘觉,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师父给做个见证,我怕他出尔反尔。”
裴禛嗤笑道:“我还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苏宝珠躲在缘觉身后露出个半个脑袋,“你高看你自己啦!”
裴禛一怔,周围已有几人没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
“若他食言,贫僧不介意再踢断他两根肋骨。”缘觉看过来,声音依旧和缓清凉,语气却暗含警告。
裴禛扶着膝盖慢慢起身,扯出个大大的笑,“我不会再大意了,殿下,你最好也不要。”
阳光照下来,他轻轻捂住左眼,右眼一瞬不瞬盯着苏宝珠,“现在是昌平二十年六月二十八日午后,下次见面,就是三十天后的此刻,倒计时,开始。”
他临走前的眼神过于深重,看得苏宝珠的心微微一沉,稳稳神,故作轻松欢呼一声,“师父你好厉害,又把他吓跑了!”
缘觉眼睛弯了弯,“是你厉害,赢了裴禛。”
浅浅的笑意从他眼中掠过,阳光灿烂,皎洁冰净的眸子染上炽热的金色,就好像阳光下的雪山,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心头撞鹿,苏宝珠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这个词的意思。
“我们比试比试骑术如何?站边上看着多没意思,来都来了。”她笑嘻嘻问缘觉。
“贫僧不是骑马来的。”
“我有马,借你一匹好了。嗯……比试的话,就要有彩头。”苏宝珠放慢脚步,与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悄声道,“你今儿来晚了,之前的承诺不能作数,如果你想要回你的佛珠,就和我赛一场,赢了,我就还你。”
“输了呢?”
“那你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缘觉止住脚步,慢慢道:“出家人不可赌博。”
苏宝珠踮起脚尖,凑得更近了,气息微热,好像小猫毛茸茸的尾巴,柔柔擦过他的耳朵,“出家人不能干的事,你没也少干啊……”
一朵红云飞上他的耳朵,逐渐扩散到整张脸,染得眼角成了桃花,分不清是气恼,还是羞臊。
“佛珠我不要了!”他转身就走。
诶诶,苏宝珠扯住他的袖子,“说着玩呢,怎么那么不经逗。”
“放手!”
“不放。”说着,还要过来抱他的胳膊,“除非你不走。”
缘觉重重瞪她一眼,低声道:“不走了,你放开。”
苏宝珠立刻高声叫人把马都牵来,好心地让他先挑,又说这匹马跑得快但是暴躁,那匹马温顺可速度差点,叽叽喳喳吵得缘觉脑仁疼,一匹马不要,直接去旁边的马行租了匹马。
苏宝珠还故意起哄架秧子,“我这都是西域宝马,你可别后悔,一会儿输了不许耍赖。”
缘觉翻身上马,“马行的马不见得一定不好,懂行的人一样能挑出好马。”
苏宝珠突然有种不祥的预兆。
很快,预兆成真了,马上就到终点的小山丘,无论她怎么追赶,缘觉始终快她一个马头。
苏宝珠不想输,“哎呀”一声,滚落马鞍。
缘觉使劲一勒缰绳,急急下马察看她的情况,“受伤没有?有没有哪里疼?”
苏宝珠忽而一笑,从地上一跃而起,以极快地速度上马、打鞭、冲刺,等她冲过终点回头望,缘觉还站在刚才她落马的地方,表情怔怔的,明显懵了。
“我赢啦!”她欢呼着跑回来,绕着缘觉又蹦又跳,“我得好好想想,给你出个大难题。”
缘觉闭了闭眼睛,声音依旧平稳,但能听出来心情不大好,“你耍赖。”
“我对你耍赖不是第一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宝珠浅浅笑着,带着点得意,“我要提要求啦,你是讲信用的人,可不能和我一样耍赖。”
“不许戏弄贫僧,不许提过分的要求,不许……”
“我要你看见我就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脆生生的话音落下,缘觉再一次怔住了。
今日的天气出奇的好,太阳光灿烂的平展着,一望无际的原野在夏风的指挥下发出动人的声浪,她的笑容烂漫,眼中只倒映着一个他。
缘觉的心脏似乎停跳了一拍。
“胡闹。”他挪开了视线。
“你答应了的,和尚说话要算数。”苏宝珠努着嘴,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自己,然后伸出两根食指轻轻摁在他嘴边,往上一提,“笑!”
缘觉失笑。
苏宝珠收回手指,“你笑起来可好看了,为什么总不见你笑,都说法相庄严,从来都不是法相冰冷。”
缘觉很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没有什么开心的事。”
“那现在有了没有?”苏宝珠指指自己的脸,鼓着腮帮子威胁道,“不许说没有。”
缘觉这次是真忍不住笑了。
苏宝珠拍着巴掌乐,“就是这样,记住了,看到我就要笑,不是敷衍的笑,不是假惺惺的笑,不是嫌弃的笑,我要你,开开心心的笑!”
-
一阵疾风吹过,繁茂的树荫飒飒作响,裴禛抱着胳膊靠在树后,阳光的碎片在他脸上游走,令他看起来有点阴晴不定。
她的笑声很好听,又清脆,又柔媚,透着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喜悦。
和他打赌是为了让他消失,和别人打赌却是为了逗那人笑,真是讨厌!
他们关系看起来可真不赖,对谁都冷冷淡淡的缘觉,居然由得苏宝珠任性胡闹,给苏宝珠解毒的人,会是这位佛子殿下吗?
裴禛眼睛微眯,眼神顿时变得凌厉。
一人悄无声息从阴影中现身,“荆州来人,请世子速速回府。”
裴禛远远望了眼苏宝珠,勾勾嘴角,早晚,小野猫会自己来找他。
-
“表姐,”王萍骑着一匹小矮马嘚嘚跑来,“你们跑得好远,我追都追不上。”
缘觉单掌一礼,先回去换马了,留她二人在后慢慢说悄悄话。
他一走,王萍立刻变成好奇宝宝,“天啊,殿下真和你跑马了,刚才我没看错吧,他竟然在笑!你到底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药?”
苏宝珠高深莫测道:“我给他下了蛊毒,让他不得不听我的话。”
“你骗小孩儿呢!”王萍轻轻推她一把,神情间有些恹恹的,苏宝珠便问她怎么回事。
“还不是大姐姐她们,一个忙着和大皇子套近乎,一个忙着捧她的场,还有一个忙着发呆,真无趣。”王萍叹气,“我不想过去找她们,你也别去了,唉,这事怪我,不该强拉着你来。”
苏宝珠也不耐烦看王薇的冷脸,又找了姜娘子和安若素,四人结伴玩了半日,倒也畅快。
眼看天色向晚,苏宝珠让王萍和王薇等人走,“你们一起出来的,当然要一起回去,别让表姑姑夹在中间为难。”
王萍不情不愿与她作别。
安若素又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约定三日后一起去云裳楼挑衣料,方依依不舍地走了。
回城的路上,苏宝珠冷不丁瞥见有卖冷淘的,失声叫道:“坏了!”
吉祥不明所以,但见姑娘面色焦急,四处张望,忽朝着一个方向使劲挥手,嘴里喊着这里这里。
过了片刻,缘觉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中。
苏宝珠兴冲冲端出食盒,和缘觉坐在冷淘摊子旁,“我今天特地给你做了菜,配着冷淘吃正好,差点就忘了。”
原来是这事,吉祥暗暗松口气,和姑娘一样满怀期待地看着缘觉。
嗯,有她这个大丫鬟把关,肯定错不了。
缘觉盯着那盘秋葵看了好久,才拿起筷子,慢慢夹起一根秋葵送入口中,停顿了下,还是咽下去了。
苏宝珠眼睛晶晶亮的,“怎么样,好吃吧,我跟你讲,我头一次下厨做菜,我爹都没这待遇。感动吧?算是我小小的谢礼,不客气哈。”
缘觉端起茶杯喝口水,“嗯,盐不错,有菜味。”
苏宝珠随即夹了一筷子,“不可能,我就加了一小勺盐……”忽面皮一僵,拿起茶杯喝了个底朝天。
缘觉悠悠道:“如果你的谢礼是想咸死我,那下次就不要找我帮忙了。”
苏宝珠苦着脸,哼哼唧唧说不可能啊,到底哪儿出错了。
吉祥心虚地把脸扭到一边,不敢做声。
“店家,冷淘就不要加盐了,有这盘秋葵就够了。”缘觉轻轻看了苏宝珠一眼,“不能浪费粮食。”
苏宝珠心情立刻大好,笑吟吟又凑到他身边,“是不能浪费我的心意才对。”
缘觉半阖双目,没出声,自然也没有否认。
很快,厨娘把冷淘端上来了。
厨娘三十多岁的年纪,瞧着很面善,眼尾已有了细细的皱纹,仍可见昔日的美貌。
苏宝珠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但随着她的靠近,一股幽香隐隐传来。苏宝珠随即呼吸一窒,筷子啪地落在地上,不由自主开始颤抖。
沉寂近一个月的蛊虫,又开始了。
第25章
缘觉很快发现苏宝珠的异常,虚虚握住她的手,试着缓解她的痛苦。
顾不得有外人在场,苏宝珠斜倚着缘觉,喘息道:“不成,咱们去外面。”
一股股热浪袭来,烧得她眼睛都有点看不清了,不知道为何,这次的发作来势汹汹,和之前大为不同,一点缓和时间都没给她留。
缘觉见状不对,低声吩咐吉祥一句,吉祥脸色先是一红,继而惨白,从荷包里抓了把铜钱扔下,扶着苏宝珠就往外走。
厨娘若有所思望着苏宝珠的背影,眼神慢慢变得有些不忍,一咬牙,就要追出去。
“凤娘,搭把手。”男人吃力地端着一盆槐叶冷淘从后厨出来,她急忙上前帮着丈夫把沉重的陶盆放在桌上。
“你怎么了这是,钱放在桌上也不知道收。”男人数了数桌上的铜板,不由露出个憨厚的笑,“今天生意真不错,比平时翻了四番,如果天天都这样就好了,咱们也有钱让大郎读书,给三娘买好衣服穿了。”
想起一双年幼的儿女,凤娘的神情更温柔了,慢慢道:“一步步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她说话的腔调有些生硬,吐字很重,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来长安这么久,还学不会说官话,让你平日多说也不肯,成天跟个哑巴似的。”男人笑着打趣她一句,就让她回后厨歇息,“累了一天,你歇着去吧,剩下的我来收拾。”
凤娘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又望了眼苏宝珠离去的方向,转身回了后厨。
-
暮色逐渐变得浓重,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里唧唧的叫,碧森森的树林遮挡了外界的视线。
披帛从肩头滑落,肌肤在暗淡的天光中泛着莹润的微光,素手在僧衣上来回游弋,几次想要更探一步,都被他挡了回去。
苏宝珠斜睨着不解风情的人,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语气又糯又甜,像是在空气中撒了把糖,“师父啊,你不动就好,我自己来。”
“胡闹。”缘觉声音硬邦邦的,手却是不情不愿随着她的手四处游走。
苏宝珠娇滴滴笑着,和平时的笑声很不一样,“除了胡闹二字,师父就不会说别的了吗?比如,好软……师父,你告诉我,这里软,还是我的腰肢儿更软。”
齐胸襦裙不知何时松松垮垮堆在脚边,缘觉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多看一眼。
“师父,我……”她的身子突然软软向下倒去,滑腻的肌肤从掌心滑过,让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抱着她下坠的身子慢慢坐下。
却是一览无余。
苏宝珠眼神迷乱,明显神智不清了,如雪的肌肤上,浮现出奇形怪状的暗色花纹,随着她痛苦的低吟,花纹逐渐爬满她的脸,她的全身,在她身上构成一朵诡异的花,仿若盛开在彼岸的魔域之花。
和那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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