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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妆——宣七七【完结+番外】

时间:2024-06-27 14:45:01  作者:宣七七【完结+番外】
  对得起相依为命的哥哥,更对得起真心待他的王绪,若说真有对不住的人,怕就只是田月娘了罢。
  那一位会扶着门框朝他浅笑的姑娘……
  眼泪逐渐模糊了视线,他抬手抹去,走到千澜身前,笑着望天,“带我回县衙吧,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他语气很淡,却漾着一阵轻松。
  ……
  衙门此时灯火通明。
  沈寂正在审问王九,前不久有书吏带着周忠的笔录进来,说了周忠出钱买画的事。
  书吏前脚刚走,立即又有衙役进来说曾有才带着周笙回来了。
  他点点头,抬手屏退两边,微掀唇角,望向王九道:“或许你所知道的,衙门会知道的更清楚,所以你不妨听听我说的,看与真相有几分出入?”
  “你在未进王家之前,是在安徽一个武馆习武,后来南边闹了洪灾,你无奈只能离开,辗转来了湖广,继而入王家为奴。我说的对么?”
  在他说出这些话之前,王九尚揣着手静静地坐着,穿着一身蜀锦袍子,略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模样。
  一双溜黑的眼眸很是深邃,隔着衣袍都可见他习武练成的健壮身材。
  等沈寂说完,便见他渐渐焦虑起来,高挺的胸膛瞬间垮了下去,双手也从腹部移到高椅扶手上,瞧上去有些紧张。
  这一切沈寂都看在眼里,目光微动,他道:“你之前是在武馆学武,所以你自认并不是寻常奴仆,你身上有股傲气,见不得别人作践你。”
  “好在你的主子王绪待你不错,在王家的前几年倒也相安无事。可挨不住王家有王娘子这么位主母,她最看重门第,对待史云正那样的寒门士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你?”
  他每说出一句话来,王九便脸色黑上一分,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了说道:“这些事情大人您随便一问就知,又有何意义?”
  沈寂拿过一旁的茶盏,轻抿了一小口,放下茶盏朝他笑,“你别急,且听我慢慢说完,田月娘的这个案子与这些事有无关联,你自己明白。”
第41章 真相(二)
  沈寂站起身,双手插着腰缓缓地走到他面前,“你待在王家的那些时日里,曾经看上一个姑娘,她叫兰儿,你与她两情相悦。”
  “你与王家签了死契,兰儿亦是,你本以为你二人有情,只消得同王绪说了,就能永远厮守。可未料及王绪那一年因和书院夫子大吵一架,此后你所有得期望全部化为泡影。”
  他又绕到王九身后,继续说:“王娘子将兰儿卖去了勾栏院,你为此怀恨在心,偏偏这时王绪还每日带着你往那里去,望着心爱之人在别人怀中眉目传情,心里不好受吧?”
  沈寂侧目去看王九的反应,见他已经咬牙切齿,双手紧紧地攒成拳。
  这世上哪里会有男人忍得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娇滴滴地靠在别人怀里。何况是王九这样一个略有傲骨的人。
  起初沈寂也怀疑人就是王九所杀,他能够轻而易举的把田月娘带出田家,也能够毫不为人所知的把带血的衣物放入王绪房里。
  但收买乞丐以及赎回兰儿的银钱都不可能是王九所出,而方才周忠也招供出钱买画的事情,至此他才大致摸清了事件始末。
  “别这样紧张,此事的确是王绪做得不对。”他轻拍他的肩膀,嘴角上扬:“这些本官都没说错吧?”
  王九紧绷着身子,缓缓将头抬起,眼眸里却隐隐有些恨意闪烁。
  “既没错,那本官就接着说了。”他挑挑眉,端起高几上的茶吃了一口,才道:“你恨王大娘子,你也厌恶王绪,本官虽不是很能理解你这种恨意,但我清楚,你一直都在找机会报仇。”
  “但你当年行侠仗义,又哪里下得去手残害两条性命,况且王绪本身对你不差。而这个时候,有一人找上了你,这个人就是杀害田月娘的凶手,他姓史,可对?”
  王九猛的抬起头,望着沈寂的眼里尽是复杂。
  不可能!沈寂不可能知道真相,毕竟在他看来,这桩案子任谁来办都会觉得凶手就是王绪。
  之前县衙的人不就被迷惑了吗?
  他是怎么怀疑上史云正的?
  看他神情,沈寂已经明白一大半,他摇头笑了笑,叹道:“你与史云正一样,都败在了自以为是上面。以为自己掌控着全局,殊不知自己才是那个被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王九望向他,“你说什么?”
  “想知道?”沈寂轻笑,挥挥衣袖,在他面前坐下,笑道:“想知道的话,那就将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王九眉头紧锁。
  “你若不说也可以,相信兰儿姑娘与你待了那么多天,她应该知道很多你的事情吧?就是不清楚这监狱里的刑罚,她受得了几桩?”
  果然王九在听到这话之后,仅有的克制化作了虚无,他大吼道:“你们有什么冲我来,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算什么本领?”
  他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声轻哂,郑羽的声音随即响起:“众所周知,锦衣卫办事从来不按套路出牌,什么怜香惜玉都是虚的。”
  他迈进屋内,笑眯眯地看着王九,“小爷不才,有幸见过北镇抚司的一些损人法子,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试试啊?”
  千澜也跟着他走进来,在门下向沈寂抱拳,轻声唤了句沈大人。
  沈寂朝她微微颔首。
  “你,你们莫不是想要屈打成招?”王九看着玩世不恭的郑羽,这才意识到这几人的可怕。
  能驱动令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之人,岂会是寻常做官的?
  难怪看着沈寂眼生,难不成是从京城过来的那一位佥事大人?
  沈寂未穿官服,面目看起来也很俊朗温润,他的固有印象里,当官之人大多是曾有才那般大腹便便的模样,眼前的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官至五品的人!
  只是自己才到长沙府就被人逮了回来,能有这本事的,除去那位京城来的沈大人,曾有才可做不到。
  郑羽看着他忽青忽红的脸色,用手里的折扇敲敲他的头,好笑道:“这脑袋瓜儿里头想啥呢?本公子逗逗你罢了。”
  王九闻言松了口气。
  郑羽拉过一边的椅子,半眯眼瞅着他,“提刑按察使司不比北镇抚司差。有我沈五哥在,自然也不必锦衣卫再派人来。对付你们不用那么大阵势!”
  “……”
  王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甚至比方才还要阴郁。
  果然就是那位沈大人。
  王绪那小子终归是傻人有傻福。
  只是王娘子那个腌臜婆娘,也终归安然无恙吗?她卖掉那么多丫头,毁了多少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更让他的兰儿置身花月所沉沦,甚至!她还手染鲜血,难道就不用为此付出代价?这世间的是非可真可笑。
  这要让他怎么甘心,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悲愤使然,他渐渐红了眼睛,像极一头发怒的野狼,倘若在他面前的不是千澜而是王大娘子,只怕他早已冲上去将她撕碎了。
  千澜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可怕,下意识移动步子想要躲到沈寂身后,沈寂却率先走到她的身前,隔开了王九的视线。
  “王九。”千澜忽然叫他,语气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无奈,“王家大娘子已经病逝,王绪就算有错,也就错在他涉世未深不懂人情世故,你的恨,也能放下了。”
  “你说什么?”
  王九闻言猛的想要站起,却被绳索束缚,连带着椅子都往后移了半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可不能为着让我说出真相,特编出这么桩谎事来诓我。”
  千澜缓缓从沈寂身后走出来,语气很淡,仿佛在说故事,“我何必诓你,将才我随曾大人从王家回来,还未出府便听丧讯报出,眼下只怕灯笼都支起来了,你就是去问曾大人,也是这么说。”
  “你们冤枉王绪,害他被定罪后,王家大娘子因这事悲愤不已,犯了心悸,后来病入膏肓,药石无医。苦苦撑到今日,还是撒手人寰了,你们报仇了。”
  她看向王九,“那么如今,你们也应该还王绪清白,该替无辜惨死的田月娘报仇,该还她一个公道了吧?”
  话到这里,竟不觉千澜眼眸也渐渐湿润。
  这桩案子里,无辜的人太多了,周笙的哥哥周策无辜,王绪的长姐无辜,单纯一条筋的王绪纵然做错了事却也无辜,最紧要的……田月娘最是无辜。
  可是有罪的人却利用这些无辜的人,逼迫原本可以善良的人成了恶魔。
  每个人心里都有恶,可更恶的人挑起了别人心里的恶,于是造就了这一桩惨案。
  屋子里开始静悄悄地,几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王九终于卸下内心的防备,重重地叹了口气,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那恶妇总算付出代价,她总算恶人有恶报,老天都瞧不下去了……既如此,我便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这一刻,他目光仿若清亮无比,“杀害田月娘的,确实不是王绪,你们猜的没错,真正的凶手就是史云正。”
第42章 真相(三)
  沈寂这时打了个禁口,侧首示意千澜去书案后记录。
  虽然很快理解他的意思,但千澜也只能当做不知道,反而上前一步去,对沈寂的示意置若未闻。她虽是本科学历,可堂堂大学毕业的她来到这里,却成为个写不了字的文盲。
  她微微叹气,看来得找个时间去赵霁那里蹭几节课才行。
  郑羽在两人之间狐疑的探头看,最后咳嗽一声,自行去书案后执笔记录去了。
  沈寂收敛神情,在王九面前的圆椅上入座,“继续说,从案发后史云正第一次找你时说起。”
  王九目光在三人身上打个转,很快又折回到沈寂这里来,缓声道:“好像……上月十一,他第一次找我是在上月十一,那时史云正一脸慌张的找到我,说是要请我吃酒。我原就纳着闷,吃酒便吃酒,作何慌慌张张,但想着认识那么多年,交情并不浅,我没迟疑答应了他。”
  沈寂问:“你俩在哪里吃的酒,在什么时候?他又与你说了什么?”
  “是在他家,他自己烧的菜,那时候天色暗下来了,应是酉时。”王九说到这里不禁有些懊悔:“倘若我那时知道是要去赴这样的一场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的。”
  千澜眉目舒展:“他那时找你,就是想让你将带血的衣裳放入王绪房里?”
  王九脸色沉重地点头,“是,他给我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让我将带血的衣裳偷偷地放入我家…王家公子的衣柜里头,事成之后他会再给我两百两。”
  “届时我可将自己的奴籍买回,恢复自由之身,再去赎回兰儿,两人离开珑汇长相厮守。我被他说通,鬼迷心窍,又答应了下来。”
  “那时候田月娘的案子已经闹得满城皆知,我也隐约能猜到那件血衣代表着什么。但是一想到能和兰儿一起离开珑汇这鬼地方,我就半点迟疑都没有了。”
  “他还和我说,王家大娘子有心悸之症,受不得刺激,若王绪被定了罪,她必定会发病。果不其然,王绪被抓走的后一日,她便请了大夫。”
  他忽然痛快地大笑起来,形似癫狂,“哈哈哈……什么都被他猜中了,王绪果然被定罪,而王家娘子那个恶妇也终于死于心悸,读书人就是聪明,什么都如他所料。”
  “我知道月娘那姑娘死得惨,史云正是个禽兽,他害死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可我没办法,如果王家恶妇未将我的兰儿发卖,害她在烟柳之地被人欺辱,我也不想让月娘枉死,但我要我的兰儿,我没办法你知道吗?”
  “但这并不是你伙同史云正污蔑王绪的理由。”沈寂清冷的声音从后传来,“你完全可以带着血衣来官府报官,还田月娘一个公道。你为官府提供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助官府查清此案,曾大人体恤民情,若你开口,他不见得不会出面帮你。”
  “而并非如你现在一样,去嫁祸王绪,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你可知史云正就是拿捏了你不信任官府这一点,才险些瞒天过海,让王绪去替他受死!你差点儿害了一条人命!”
  王九渐渐冷静,垂眸像是在思量他的话,不一会儿他却又笑起来,视线也被泪水遮住,面前的人影朦胧起来。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王九此番想是悔恨吧!
  他握拳大吼:“沈大人,您是打京城里来,我们小地方的官场您不懂,曾大人纵然再体恤民情,但我与兰儿都是王家的奴仆,我们哪怕死了,他也没有立场去管。”
  “在这鬼地方谁是官?王家就是官,他们有钱,哪怕门庭落败也依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压死我们这些蝼蚁。”
  这世道其实没人看得清,这世间的公道更是破朔迷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是说人要修身养性,还是人要为了自己。
  说不清,道不明。
  千澜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方才压的她喘不过气的感觉再次萦绕在心头。
  “对错好坏,本来就没有界限。”她忽然出声:“正是如此君王朝廷才颁发律法不是吗?律法二字不仅仅是为伸张正义,更是为了规范臣民。”
  她虽清楚,以一个现代人的思想去教化一个古代人很不可能,但既然她面对了这些,那么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在他的统治下,律法严明,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上位者所做的努力。沈大人自京城而来,克忠职守,以求还蒙冤之人一个公道,这是上官者所做的努力。”
  “曾大人为官数年,在县衙里兢兢业业,尽力让这个珑汇县民康物阜县,这是他身为一县父母官所做的努力。”
  “或许律法不够面面俱到,或许为官者中确实存在卑劣之徒,可弱肉强食,也不能以这些作为你犯错的理由。”
  说罢,她只觉一身轻松。
  王娘子不讲道理,可很多有权势的人都不讲道理。
  这类人层出不穷,这是他们手里有权势的象征,他们拥有比寻常人更多的特权,卑劣扭曲的心理使然,让他们觉得高人一等,欺压比自己弱的人。
  亘古不变,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再到千澜生活的那个时代,这条准则从来都不曾消失过。
  有些人想过去改变,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切都不可能会被改变,这就是世界的规矩。
  可最起码,这不是他们杀害田月娘,诬陷王绪的理由。
  手上突然有了一丝温暖,下一瞬一只大手覆了上来。
  千澜尚在错愕。
  只听沈寂在她身旁道:“你去一旁坐一会儿。”
  语气莫名有些温柔。
  她还来不及拒绝就已经被沈寂推到圆椅前,然后按着肩膀坐下。
  等安置好千澜,他才重新看向静默不语的王九,又问:“栽赃陷害王绪一事便先问到这里,那么此案唯一的人证,那个乞丐的死可与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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