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第二种,王九手上为何会有那么多钱?从乞丐床底下搜出的银钱五百两,以及在赎回兰儿的那一百两银子,完全可够他买回自己的奴籍,再与兰儿一道离开珑汇了。
他作何还要去杀人呢?
这么一想,沈寂还是更加偏向第一种可能。
乞丐是王九所杀,而杀害田月娘的凶手另有其人。
恰恰王九是王绪的随身侍卫,想要将一件带血的衣裳神不知鬼不觉的塞到王绪衣柜里,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就算王九不曾犯了人命官司,那他也一定知道真凶是谁。
或者说,其实出银子收买乞丐和王九的人,与凶手也不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里,沈寂率先抬步走了出去。
“再去牢狱里头见见王绪,我以为有一人很有可能知道事情始末。”
……
入了夜的衙门静悄悄地,只余偶尔的两声衙役的哈欠,夜色之下放佛是被一层迷蒙的轻纱笼罩,望不真切里头究竟是些什么。
就连置身其中的人也都迷茫着。
到底是命案,办的好了,一是慰问死者的在天之灵,再是维护大楚法制的尊严,三是关联知县大人这一年的考绩。
可若办不好了,却要叫他人笑话,叫逝者不得安息,叫无辜之人含冤,叫凶手逍遥法外了。
起初千澜本觉得这是一起纯粹的见色起意,姑娘不从,便就杀人性命的案子,却未料及越到了最后却愈发沉重。
这绝对不是寻常的命案!
特别是沈寂过来问过王绪他的母亲身体状况以后,她依稀觉得此事并没有眼目下看到的这样简单。
虽然史云正、曹文等人都仅仅是有嫌疑而非定罪,但也还是被沈寂全部收押关了监狱。
尽管很不情愿,他们也还是骂骂咧咧的进了牢房,在其余犯人审视的目光下,雄赳赳地席地而坐。
这就是文人与生俱来的清高,哪怕是入了牢狱,也依然觉得自己是圣人门生,看不起粗鄙之人。
其实千澜挺瞧不起他们的,正如前头说过的,同样百来斤的人,一百零二斤的人着实没资格笑话一百二的人是胖子。
以五十步笑百步,在世人面前不会觉得你清风亮节,反而很愚蠢。
这里周笙见到他们,足愣了有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正好衣冠后走过去见礼,“史兄、曹兄、万兄,你们,你们怎么?”
面上错愕之情与震惊并行。
三人摇着头向他回了礼。
万成林最为委屈,“是为了王兄的命案,说是我们三人很有嫌疑,要将我等捉了排查。可我都不认得那死者,更没见过那乞儿,干我何事呀就将我关来这里。”
曹文最为气愤,“我等文人墨客,将来挥毫泼墨,入朝为官,前途自一片坦然,何苦杀人断己前程?这对我等是为耻辱,耻辱!”
相比他们,史云正却显得淡然的多。
他一袭月白色衣裳在众人面前略有突兀,此时坐在一旁闭眼凝神,好似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本该不染纤尘的,然而他身形却有些驼背,这么看来倒让人觉得他身上那件衣裳与其人格格不入。
第18章 母债子还?
这夜衙门里注定难眠。
沈寂到死牢里问过王绪有关他亲娘的事后,就折身回到公事房。
千澜目送他一步步离开,忽略掉伍六七朝她挤眉弄眼的笑,她就近寻了张长凳坐下,双手抱臂,靠在桌沿旁跷二郎腿打摆。
王绪也愣愣地靠墙坐着,面色如雪般苍白,再无初见他时那份欢意,此刻的他像极了一个被人提着线的木偶,浑无生机。
常言道父债子还,而今母债子还却也没甚么差错。
只不过为什么他这一刻心里这么难受呢?
那个人既然决定要报复,为何又会在最后的时间里倒戈?他为何不坚定一些,就让自己为母亲偿了命又何尝不可?为何到如今还要豁出命去救自己?
他也曾痛恨过母亲极致的管教,但更厌恶他们姐弟三人的不会反抗,逆来顺受。想着想着反而不晓得这件事上究竟错的是哪个了。
或许都有错处,于是让田月娘倒霉地承担了所有的后果。
千澜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腰来,“从长沙府到珑汇县,快马要走几日?”
王绪愣着没动的眼眸微微转了转,“不知道,不停不歇三四日路程吧!”
“等到王九归案,真相也就能水落石出。”顿了下,千澜脸上浮现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你就能出去了。出去以后先别急着离开,同你母亲好生谈谈,她是第一次做你们三人的母亲,诚然也无经验。”
“她希望你们成为怎样的人,因此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们身上,严格约束你们,但她并不知道你们心里的想法。你们想让她成为一个怎样的母亲,需要和她说,要不然她永远都不可能清楚的。”
王绪垂首并没有接话,望着地上铺了一地的稻草发愣。
千澜肚里还有千言万语的开解,见到他那样半死不活的模样,终究闭了嘴,起身朝牢狱外走去。
说再多也无用,她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一切的言语和豁达都显得太轻而易举了。
外头正是月明星稀,清冷的月色下中庭那株枝节参差的槐树,放佛披着轻纱舞动盛放的女子,娇俏夺目。
千澜在树下站了站,捡了片泛黄的树叶,负着手准备去寻沈寂。
正走到他公事房前,见里头烛火微微,猜测他并不在办公,刚抬手想要扣门,恰好门就从里面被拉开来。
沈寂站在门口,对上了千澜的目光,“赵捕快?”
千澜挥着手尴尬一笑,“沈大人好。”
沈寂看了她身后一眼,走了出来,“有何事?”
千澜退后半步,不自觉弯下了腰,跟在他身后道:“卑职来寻大人确实有事,不知大人对田月娘这个案子有何想法?卑职虽愚笨,但隐约觉得这件事与周笙脱不开干系。”
沈寂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为何这么觉得?”
千澜就将王绪他姐姐与周策的事同他说了,后又道:“若周笙与周策两人关系匪浅,那么周笙为周策报仇的几率就很大了。”
“所以呢?”
“大人您并不觉得意外?”千澜瞪大了眼。
沈寂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清淡,“随伍六七去王家时,曾细细地问过他家的女使奴仆,你知道的我也都知道。”
“那大人可还听到了什么?”她偷瞄着沈寂说道。
沈寂停下来扭头看她,顿了顿才说:“王家大娘子对于地位与贫富十分看重,平日与王绪往来的一些贫寒学子她都或多或少地看不起。”
“但里面唯独一人,她却礼待有加。”
千澜道:“是周笙?”
沈寂颔首。
“大人由此才怀疑上周笙的?”
沈寂觑着他,随后继续朝前走,“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些么?”
“不是。”
其实就是为了问这些。
但她很不爽自己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消息,居然被沈寂早先一步知道了,于是跟上去。
“大人,卑职斗胆提个建议。寻常办案都是在公堂上邀众人做见证,被告与原告一并在知县大人面前受审,难说不是给了机会让人串供。”
“需知有时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能传达信息,因此卑职觉得,不妨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分开审问不同涉案者,免得空给人钻了空子去。”
“大人您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还行。”
他的语气始终淡淡地。
按说他救过自己的命,审问王绪时面对其聒噪的言论也始终耐着性子,着实不像什么冷淡的人。
但一遇到她就像坠入万年冰窟,说话时的语气不提,就连面上的神情,最大的变化都是对于她的嫌弃。
像极了千澜在现代的黑心老板,整日高傲地好比一只黑天鹅,还莫名其妙嫌弃她各种方面做得不好。
倘若不是每月开的工资还算对付,离家也近,她老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这份差事还是得干下去,况且沈寂是提刑按察使司的人,现在来此地不过是视察各地官员的办案情况,没准哪一日就离开珑汇了。
犯不着为了他让自己吃亏。
又随他走了几步,千澜笑道:“大人您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儿?”
沈寂这时停了下来,折身上下打量她一眼,又示意她往前看。
千澜顺着目光看过去,正好遇见伍六七迎面走来,望着她很是诧异,“千澜?你来这里做什么?”
视线顺着游廊看到尽头,转角处就是男子用的茅房……
千澜愣住,一张脸莫名涨红了起来,“我,我就不小心路过。这便要走了。”
随后干笑两声,朝两人敷衍地拱手,飞快的跑了。
第19章 与沈寂认得?
千澜飞快地跑回公事房,一进屋就首先灌了自己一大碗茶。
冷静下来后陷入后知后觉的疑惑之中,她不解自己一个新世纪少女遇到这事儿会脸红成这样,又不是走错了茅房,不过随着别人在男厕外头路过罢了。
果然原主作为古人思想方面属实太过于古板,她需得快些纠正过来才行。
反正现在在这具身体中的是她,当然是她觉得怎么轻松就怎么活着。
虽说她这个现代人的思想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古往今来,只要女子做到自尊自爱自强不息,那世人就不能对她指指点点。
就今晚这点小事情,根本都不值一提。
千澜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既来之,则安之!她要冷静!
在公事房呆坐了片刻,正要起身走人,忽然就想起要请伍六七回家吃饺子的事。她早已忘到了九天云霄之外。
偏头一看案上的滴漏,好家伙!这会儿已经戌时末,临近九点。
莫说什么饺子,怕是灶膛里的灰都已经冷了。
也不知道伍六七需不需要吃点宵夜。
不过如今沈寂指了他办事,田月娘的案子如今县衙里又人人都盯着,就算需要宵夜,那也不太能吃的到。
罢了,还是自己独自回去吧!
于是整理了案上文书,拍拍衣裳上的褶皱,准备回家去。
才到门口,便见到一个黑影扑向自己,直接就抱上了她的腰,并传来软糯的一声“阿姐”。
千澜惊喜地揉了揉怀里的小脑袋,“你怎么来了?”
赵霁松开她,抬头看过来,“母亲做了许多饺子等着阿姐请伍家哥哥来吃,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怕你们是被衙门里的事耽搁,就只好将饺子送到衙门来了。”
千澜往屋外看去,果然见到游廊处携着篮子的廖氏走过来。
她小声的唤了句母亲,然后先是引两人入公事房,搬了椅子供座。
后又道:“我去叫伍六七。”
“不用。”廖氏将篮子放下,从里面拿了一大海碗饺子以及酱料与碗筷出来,接着说:“方才见到了小伍,我同他说了,他说忙完立即就来。”
“你又没吃晚饭吧?快去洗洗手,赶紧吃点,担心又犯胃痛。”
千澜立在原地抓抓后脑勺,走去角落里的洗漱架处净手,仔细拭干后才在两人面前坐下。
“劳累您这大晚上却还走一趟。”千澜接过赵霁递过来的筷子,望着一桌子饺子由衷的感谢。
“说的什么话?”廖氏慈祥地望着她笑,又把酱料碗推近一些。
感谢是真,但眼目下这也是真的尴尬。
面前这人不是她妈,她暂时还无法做出同母亲之间该有的亲昵模样来,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客套疏远。
权衡之下她决定低头吃饺子。
酸菜猪肉馅的饺子,里面的酸菜酸爽可口,味道很不错,可能是没有一点辣油的缘故,千澜觉得还少了点味道。
但总得来说,做得美味可口,甚至比她妈妈做的略胜一筹。
“好吃吗?”一旁廖氏满怀期待的问。
千澜自然点头,竖起大拇指,“好吃。”
“那就多吃点。”
“好的好的。”
话落扭头去看伍六七究竟来了没有。
可门口除却屋檐下橘色的灯笼照下的温润光泽,远处是一片夜色怡人。
“您与弟弟吃过了吗?”千澜开始尝试与廖氏攀谈。
习惯需要时间。
但不能将一切都交给时间完成,毕竟它连遗忘都无法彻底做到。
她理应走出第一步,哪怕再艰难。
毕竟她短时间内找不到回去的路不是吗?
好在廖氏原本就和原主闹着矛盾,母女二人近日来讲话都是两不相让的,如今她那么小心翼翼地同她说话,倒也没叫谁怀疑上。
“吃过了。”廖氏脸上也有点不自然,“你最近又在忙什么案子?孙小李那案子可有何进展?”
“衙门要重查月前的命案,我跟在上司身边旁听罢了。涉案之人不便打听,所以孙小李那里我也不知道。”
廖氏闻言面露惆怅,说道:“你如今在衙门供职,整日在外头,也需顾看自己的安全。我一介后院妇人,自不能帮衬你多少,万事还需你自己当心。”
“你爹去的早,为娘最大的心愿便是你与霁儿能够平安,其他的名利钱财,我不想管太多。”
可怜天下慈母心,唯一的心愿都是子女平安顺遂。
千澜很能理解她的心思,因为她也并非是有什么大志向的人,只要能够平安一世,衣食无忧,其实钱多不多,权大不大地都不重要。
“我明白的,您放心就好。”
千澜道:“况且我来衙门做捕快,也并不是为了钱利,只是人生漫漫,总得有个追求,为民除害伸张正义,挺好。”
或许原主不是这样的思想,但她确实是。
廖氏眼里有片刻的错愕,微张着嘴巴看了千澜半晌,才笑着垂下头。
这时伍六七从外面进来,隔好远就听见他的声音,“廖婶做的饺子就是香,站在门外就能闻到香味了。”
屋内三人一齐看过去。
这话让人很受用,廖氏笑道:“就你会说话,快来吃吧,你最爱的馅儿。”
却未及千澜意料地,他的身后竟还跟着沈寂。
而更让她震惊地是,沈寂居然行至廖氏跟前,俯首作揖施了一礼。
继而敬重地道:“晚辈沈寂,拜见廖夫人。”
她娘与沈寂认得?
第20章 内宅相斗
再看座上的廖氏,望向沈寂的目光里虽也有惊讶,却安然的受了他这一礼,显得很雍容。
就连伍六七脸上的神情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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