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徐照庭倒还泰然,毕竟战场上敌我双方的尔虞我诈他也见识多了,焉知没有看清这傅母的德行。
南音回头恶盯着北笙:“她已经向您赔罪了,你还想怎样?你看她的脸,都肿了!”
“那我的脸呢?”北笙更委屈了,哭得梨花带雨,“我才回来同父母姐姐相认,姐姐就为了包庇一个挑拨离间陷害我的老妇,将我打成这样?”
“明明是……!”明明是北笙揍她揍得更狠,只因自己先打的北笙一巴掌,南音有口难辩!
南音向父母诉委屈,北笙就比她还委屈,倒比得她的委屈不算委屈了。
贾娘子连忙砰砰磕头,“公爷,夫人,二姑娘,老奴一时误会,气愤之余说了些气话,请公爷、夫人和二姑娘恕罪!”
不管徐照庭夫妇怎么想,北笙可没想就此放过她,继续哭着说:“今日你这气话是对着明月说的,不巧被我听了进去,往日里你可在生气的时候躲在无人处咒骂我父亲母亲和姐姐?”
贾娘子战战兢兢,二姑娘说的话简直如同看见了她这么做似的。
的确,她受了主家的气时,会躲在无人的地方“抱怨”那么几句。
北笙不理旁人此刻的是什么想法,继续委屈哭诉:“今日本是场误会,贾娘子大可以拿着镯子来问我,为何会有和姐姐一模一样的镯子,我也会解释,你却破口大骂毫无德性行。”
“在姐姐看见你自扇巴掌,以为是我要罚你时,你也给姐姐解释了是你做错了,事情到此也就算了,可你偏偏来了一句,让姐姐不要和我起争执,因为父亲母亲现在偏心我。”
“你一句话不光挑拨了我们姐妹关系,还挑拨了姐姐和父亲母亲的关系。我们一家子骨肉才团聚没两天,就要因为你一句话起龃龉?你一句话挑拨得姐姐火气上头打了我,我自然也是要还手的。可姐姐发了狠,为了傅母要杀了我……呜呜……”
南音惊呆了,没想到她这个妹妹口齿如此厉害,利弊分析的如此清楚,倒叫她没法子维护傅母,连自己都理亏难保!
贾娘子的头埋得更低了,不住的砰砰磕头,“今日是老奴错了,老奴自持伺候大姑娘时日久,一时忘了身份!二姑娘恕罪!公爷夫人恕罪!饶了老奴这回,老奴再也不敢了。”
该说的利害都已经说了,北笙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只向徐照庭夫妇拱手,“父亲母亲,女儿流落在外十八年才找回亲人,只想一家子团聚,和和睦睦,团团结结,拧成一股绳过日子,不想因为一个奴仆就嫉恨姐姐,怨怼长辈。父亲不是说,夫子就要上门了吗?难道要夫子一个外人看我们姐妹被一个恶奴挑拨离间起内讧?还请父亲母亲秉公处理!”
不提夫子的事还好,一提夫子的事,徐照庭头皮一麻,他只觉得两个女儿闲在家中无事,答应给她们找夫子授课,可多年在外驻守,才班师回朝不过一月,对京中还不熟悉,至今都不知道夫子上哪儿找呢!
贠夫人胸口堵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多年来夫妻分离,骨肉分离,她盼星星盼月亮才等到今日,一家子才团聚,哪能让一个贱奴挑拨的家中鸡飞狗跳!
贠夫人和徐照庭对视一瞬,心下已经明了今日这事该怎么了结了,轻声说:“这都是妾身该做主的事,让公爷忧心了,公爷先去安歇,我这边处理好了就来。”
支走了徐照庭,她才能放开手脚大杀四方。
这些年来,国公府真正的主人只有贠夫人和南音两个,纵然有些奴仆刁钻,也不至于做出太过分的事儿来。
而今二姑娘才寻亲回来,就有人生事,惹得两个姑娘打架,害了姑娘们的名声,若这次放过,往后还如何立威?
全府老老幼幼的奴仆都叫到了青霭苑,两个男仆直接将腿软走不动路的贾娘子拖了过去。
贠夫人不打算藏着掖着,就是要杀一儆百,整肃风气!
什么原因什么事,贠夫人当众又说了一遍,贾娘子也点头认了,那便没什么异议了。
贠夫人的仆妇叶栀已经让人摆好了长凳,贾娘子已经被绑了上去,手持长棍的男仆已经候立在长凳两侧。
北笙继续委屈地轻声抽噎,南音在一旁瑟瑟发抖,贾娘子“离间骨肉至亲”这个罪名实在太大,就算此刻南音哭着求情也无济于事,反而惹得母亲生厌。
她真是小瞧了小地方长大的北笙,当真是养成了野脾气,力气比她大也就算了,竟然三两句话就给贾娘子安了这么重的罪名,叫她主仆吃了如此大亏。
贠夫人双手交于腹前,来回走动着,冷厉的目光扫视着黑压压的人群,说:“贾娘子是咱们国公府的老人了,自诩对大姑娘忠心,却挑拨两位姑娘的关系,甚至高声辱骂二姑娘,言辞不堪入耳!公然诬陷二姑娘,坏二姑娘的名声。今日就拿她给大家做个榜样,今后看谁敢再对主子姑娘不敬,贾娘子今日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打,打到断气为止!”
南音慌了,“母亲是要打死傅母?”
贠夫人沉声道:“留她在你身边,只会教坏了你!你若再多言连你一起罚!”
板子一下接一下的打在贾娘子的背上,惨叫声让周遭的人都心惊胆战,这可是照顾大姑娘长大的傅母啊,一朝犯错竟然要被打死。
又一看二姑娘脸上的伤,大家又觉得贾娘子活该。
府上总有那么一两个自持功高,不将主子放在眼中的,此刻也在人堆里瑟瑟发抖,往后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贾娘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咽气,一张草席一卷就从角门抬了出去。好在贾娘子没什么娘家人,贠夫人也不用在额外打发了。
第4章 怕了,早就怕了
南音的双腿如同被灌了铅般,沉重无力。她试图支撑住身体,但双腿不听使唤,停不住的颤抖,仿佛有一道令人恐惧的蔓藤从脚底一直攀爬到她的心底。
好在婢女听月扶着她,才没有跌倒。
她小瞧了北笙,高估了自己。
贠夫人又义正严词说了什么,南音没有听到,待回过神来时,已经跪在了祠堂里,没片刻,北笙也进来了。
北笙脸上一道道的血痕看似伤得厉害,实则都是皮毛伤。而南音这时才觉察自己浑身都疼,哪哪都疼。
南音愤恨的侧脸看北笙,“你不是什么错都没有吗?母亲还让你跪祠堂?”
北笙一字一句地说:“我同母亲实话说了,是你我互殴,你不要信那疯婆子的话,说父母亲偏心我。”
“我才回来两三天,你何曾看出父亲母亲偏心我了?是,他们帮我置办了些东西,新的家具贵的衣服首饰,可那些原本就是我没有的,原本姐姐已经有了的,他们难不成会天天送我这些东西?”
“父亲母亲虽和我说话口气和蔼了些,毕竟我才来嘛,总是会哄着些。若时间久了,他们难道还有耐心同我说话轻声细语?耐心也总有磨没的时候。”
……
北笙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也不知南音此刻是气消了还是没消,反正没回应,北笙说着说着也就不说了。
前世自己被南音坑害而死,一朝重生回来,怎么也要占得先机。
今日只是一道开胃菜,往后走着瞧。
南音渐渐缩在团蒲上睡着了,北笙却跪得笔直,眼神定定望着供台上一层一层数不清的牌位。
那都是徐家的祖先,上面有当过皇后的太姑奶奶,有战功赫赫的高祖、太祖……
世袭的爵位,各种各样的官职,北笙瞧得眼花缭乱。
她们在祠堂里跪了一日一夜。
南音浑身都疼,一扭动就从团蒲上掉了下去,睁开眼睛就看见跪得腰板比木板还要直的北笙。
“你不累的吗?”南音懒懒地问了一句。
北笙目不转睛看向供台,轻声说:“我十八年才找到亲生父母,自家祖先得认识认识。”
“哼!”南音冷笑,站起身抬抬胳膊,踢踢腿,松快松快筋骨,“你祈求他们保佑你?没用的,昨晚的事,我们姐妹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你在父亲母亲面前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们听进去了,我却没有,今后走着瞧吧!”
北笙终于转过脸来看向南音,眼神绝和南音的不一样,那是一双漂亮透亮的眼睛。
孪生姐妹面容如一个模子复刻,然北笙的那双眼神,南音学不来。
无法形容的空洞,又有一股经历过世事的苍凉感,那里面的复杂味儿让南音觉得害怕。
北笙缓缓说:“姐姐不喜欢我,我也同样不喜欢姐姐,使诈、陷害,又费脑子又费力,姐姐不如想个办法让我离开京城,这样便不会碍着姐姐了。”
南音怔住了,有些看不懂北笙,“既然你想离开为何又要来呢?”
北笙又转过了脸去,虔诚的看向数不清的牌位,悠悠地说:“没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如今看过了便知道了,便想要离开了。”
南音得意一笑,“怕了?”
北笙点点头。
怕了,早就怕了。
前世她进京认亲后,进宫参加太子妃遴选,南音扶持乐平王杀太子、诛忠臣、谋反称帝,所有参加太子妃遴选的姑娘们都给太子殉葬,连她养父母家的弟弟都被马踏成泥,她怎么能不怕呢?
她很害怕重蹈前世覆辙,若不能逆天改命,能离开京城也是好的。
南音得意一笑:“你若是怕了,我偏不想让你离开,让你日日都过得胆战心惊,烈火熬油般烹着!”
北笙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后,南音得意的神色慢慢消散,语气也暗淡了下来,说:“你在定襄虽过得不富足,但平安快乐,可知我和母亲在京城是什么日子?”
北笙摇头,“不知道。”
“这祠堂你是第一次来,我却跟着母亲来了无数次,拜了无数次,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在边疆鏖战的父亲一定要平安,也祈求他们保佑从未谋面的你平安。”
“我们母女日日都在害怕,害怕哪天传来父亲战死的消息,害怕奸佞的谋害,害怕今日还安稳的安国公府明日就被抄家查封!”
“我不得不去依靠那个混不吝的乐平王,只有他还愿意照顾我一二,愿意高看我一眼。今日你看着我们府显赫,那是因为父亲回来了,若是父亲没回来呢?”
北笙静静地听着,南音的话字字句句都让她震惊。
前世南音没提过,北笙也不知道,堂堂安国公府也有过得这么不堪的时候。
她只知道南音和乐平王走得近,一路扶持着乐平王谋逆、成皇,却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
南音狠睨了北笙一眼,继续说:“你是个会享受的,父亲一回来你就回来了,为何不早几年回来,看看我们是什么光景,也过过我和母亲的苦日子!”
“你三两句话就打发了我的傅母,可知那是除母亲之外最疼我的人?你记着骆娘子的恩德不忘,可贾娘子对我不比骆娘子对你差!”
南音的下唇止不住的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心头有诉不尽的委屈。
北笙递过去手帕,轻声说:“此事是我对不住姐姐,给你赔罪了。”
但她绝不后悔,撺掇父母杀了贾娘子。
外面的天又黑透了,供台上无数摇曳的烛光照映着两张稚嫩白皙的脸,一个沉着冷静,一个抽噎哭啼。
祠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传来叶栀和蔼的嗓音:“夫人说了,两位姑娘的罚已经过了,到梅香居用过晚膳后,各自回房休息,明日巳时三刻,到芙蓉堂等候夫子上课。”
北笙对谁做自己的夫子无感,南音抬着泪眼朗声问:“叶姑姑可知,父亲请了谁来给我们授课?”
“是内阁首辅,郎大人。”
北笙觉得一道晴天霹雳击在了她的头顶,震惊的说不出话。
南音两把抹了眼泪,从团蒲上站起来,“姑姑说是谁?”
“内阁首辅,郎大人。”叶栀又重复了一遍。
“怎会是他?姑姑可是听错了?”
南音不敢信,北笙也不敢信。
郎琢是没事可忙了吗?跑来给她们授课?
叶栀口齿非常清晰的说:“公爷回来亲口同夫人说的,老奴没有听错,就是郎琢朗大人。”
南音顾不上跪得发麻的腿,一溜烟跑去了梅香居,她一定要向父亲问个清楚。
第5章 和郎琢的交集
北笙起身缓缓给叶栀行了礼,同叶栀一道往梅香居走去。
“郎大人日理万机,怎会到我们府上来呢?父亲是如何同母亲说的?”北笙轻声问。
叶栀说:“公爷今日进了宫,本想找相熟的金诚大人举荐一位合适的儒生来府上授课,不想郎大人也在场,便自荐。太子殿下失踪,郎大人说自己才学无处传授,才说要来给姑娘们上课。”
北笙听着头皮发麻,才学无处传授?
国子监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儒生,他不去给他们授课,跑来给两个姑娘上课?吃饱了撑的?
叶栀又说:“姑娘才入京可能还不知道,郎大人是舅公自襁褓养大的,虽只认作徒弟,但和亲生无异,可能为报答舅公的情义,所以才说要教两位姑娘。”
北笙怎么会不知道他呢,郎琢郎荆璞,大名鼎鼎的内阁首辅大臣,是舅舅贠时彦亲自教导小徒弟。
十岁乡试中举,十五岁中进士,授官翰林检讨。
十八岁时为皇太子萧珣讲读,二十岁拜文渊阁大学士,拜少傅兼太子太傅,二十二岁为首辅大臣,兼吏部尚书……
反正有一长串的官衔在身上,北笙数也数不清。
前世北笙和郎琢并无交集,重生后和弟弟津淮在进京的路上救了受重伤的太子萧珣,然后转道去汝宁找到舅舅贠时彦相助,就在舅舅的家中,北笙碰到了郎琢。
在汝宁的第二日,北笙将弟弟津淮和太子萧珣留给舅舅照料,自己则随郎琢进京。
现在想起回京路上发生的事,北笙心中如同塞了棉花般堵得慌。
北笙在马车里阖上眼睛打瞌睡,直到出了汝宁的城门,郎琢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昨日受伤的那个男子,不知二姑娘是在哪儿碰上的?”
北笙闭着眼睛一笑,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郎琢是有话要问自己才提议送她回京的。
彼时,北笙将受伤的太子萧珣交给舅舅贠时彦,并佯装不知萧珣的身份,舅舅和郎琢虽认出了萧珣,然也没有戳破他是太子。
是以,大家都各怀心思,北笙只当是个糊涂人,顺手一救罢了。
北笙说:“回郎大人的话,是在凤阳城外的山路上。”
“凤阳?凤阳离京城快马也不过半日的功夫,你的骡车虽然慢些,总比来汝宁要近些,为何不直接进京,而舍近求远来找师父呢?”
北笙突然掀起了车窗,顶着一双迷离的睡眼看着马背上身姿如松的郎琢,不得不说,郎琢的这张脸啊是真的俊。
粗犷野性又俊雅,双眼皮大眼睛,浓眉,肤白,清冽,出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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