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笙的手段他已经见识过,有自己的人手一点也不为怪。吸引郎琢的是她身上那一股无尽的力量,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想让人一直去探索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北笙将纸张铺开,将蘸了墨毫笔双手奉给了郎琢,郎琢只垂眸看了她一眼,便接过北笙手上的粗毫笔,在白色的生宣上写下遒劲有力的“玉玲珑阁”四个大字,落款“郎荆璞”,也落下了年号。
他的字比赵疏的更加宏伟大气,赵疏看着也喜不自胜,说:“要是早知道郎大人愿意给玉玲珑阁题字,我便一早就找郎大人了,有了大人的题字,那咱们的店定然繁荣兴旺。”
北笙将郎琢的墨宝拾起,轻轻吹了一下上面未干的墨汁,交给了刘掌柜,温声说:“你现在就去一趟百金匠铺,做成金匾,比原来的要更大些。”
郎琢听着眉头微微挑了挑,终究什么也没说。
刘掌柜带了一个小厮便去了。
玉玲珑阁内除了一个跑堂的小厮在来回招呼客人,二楼的雅间内就坐着北笙和郎琢赵疏三人。
茶水饮过了两轮,郎琢也不说要走,就算无话,也还是坐着。
藏青色的朝服平整服帖在他的身上,那远山淡墨似的眉眼低垂看着盏中的茶水,神情也不清晰,倒让赵疏坐立难安。
北笙在另一侧旁若无人翻看着账本,偶尔提起细毫笔涂画两下,日光从窗外洒进来,正好照在她的身上。
郎琢也会时不时抬起眉眼看一下北笙。
赵疏或许刚才在没有觉察出郎琢的意图,这会儿便也轻易判断到郎琢滞留不走是为了什么了。
心头浮起一阵酸涩之意,但刹那后赵疏又嘴角噙笑,他已经和北笙没关系了,有人愿意为她滞留那是好事。
赵疏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铜漏,显示已经是未时三刻。
便起身,朝郎琢拱手:“我出来许久,没有通报父母,就先告辞了。”
“嗯。”郎琢微抬起眉眼,淡淡地说:“也好,等下我还要再回一趟安国公府去见我师父,我同北笙一道回去。”
北笙也阖上了账本,端着账本走了过来,道:“账本我看完了,我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做了标记,小侯爷也拿回去看看吧,若有不妥的请指正。”
赵疏病没有接账本,说:“玉玲珑阁是你的,妥不妥都是你说了算,我……今后就不插手了,告辞。”
北笙:“……”
赵疏一点也没迟疑,后退两步就出了雅间,迈步下了梯台,出了玉玲珑阁大门。
北笙心中一阵怅然,看着手上的账本默然良久才放在了案上,默默坐回案前。
郎琢屈辱如一片轻云,飘然坐到北笙对面,伸手阖上了两扇窗扉。
他可不想自己和北笙对坐说话被楼下街道上的人瞧了去。
案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白玉雕琢而成的梅,被人擦拭得油光水亮,郎琢倒是有些羡慕北笙一个翻身就成了富豪。
她和颜陌联手,将萧翊骗了个精光,到手就是数万两银子,现在还有赵疏送上的珠宝楼,着实是阔气。
而自己除了虚名什么也没有,北笙若是贪图钱财,他还真给不起。
想着想着,郎琢不由露出自嘲的笑来。
北笙瞧着他,心里就有一股说不清的闷气,但也知道郎大人是得罪不起的,只能用好言哄着,万不能狂言激怒。
犹豫一下,抬起了眼眸,说:“大人的心意我已经明了,虽说以我这样的人配不上大人,但说出去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郎琢面上不喜不悲,静静的听她把话讲完,问:“你想说什么?前脚打发了赵疏,又想来料理我了?”
料理这个词太严重了,她哪里敢啊!
低头审视自己,除了会一些狗苟蝇营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她用什么来配郎琢?
郎琢对她的深厚情义让她诚惶诚恐,更是与自卑交叠,只为隐藏心头的不堪才让她拿起架子对待郎琢,对他抱有极大的敌意。
可仔细一想,郎琢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和赵疏一样,都是喜欢她而已。
而她为了在京城活命利用了赵疏,难道就不能利用一下郎琢吗?
第94章 找个帮手
她双臂搭在案上,突然身躯向前,朝郎琢靠近,慢慢说:“我愿意嫁给大人。”
纵然郎琢做梦都想听到此话,然而此时他却不敢信了,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人,想要看清她心头到底憋着怎样的坏。
他这副神情,北笙倒也一点都不诧异,又坐正了,不由笑了一声。
郎琢问:“笑什么?”
北笙收敛了笑,也默然看着他,片刻后淡淡的说:“你要我嫁你,我答应了你又不敢了,我胆小,大人也不够磊落。”
心思被人看穿,郎琢也无言以对。
他无比渴求北笙能对他青睐,然话从她的嘴中说出时却是不是他想要的意味。
即便是想娶北笙的心不动摇,然他的真心可不能由着她践踏。
她当真以为自己心中的伥鬼郎琢看不穿吗?在郎琢面前,她还不敢承认自己有这样的本事。
只是叫他明白,自己是配不上他的,若不想受伤,便趁早偃旗息鼓。
见郎琢只看着她不说话,北笙突然起身,咬牙说:“我给大人十日时间,若想通了,十日后就上门提亲,若是十日后等不到大人,大人永远都等不到我了。”
她毅然出门下了楼,没管身后郎琢是用何样的目光看她。
骑来的马就栓在玉玲珑阁的后院,北笙自解了缰绳,从后门走了。
她还有一个人需要料理,没有功夫继续陪着郎琢。
轻车熟路去了落明巷,任远之和温禾就住在落明巷。
她只给赵疏一句话,任远之就被留用了,短短半月间就成了刑部司务厅司务。
落明巷极为偏远,却是下品级官员的聚集地。
若不是赵疏帮忙安顿,就是落明巷这种地方,任远之夫妇也住不起。
不过任远之的门第看上去并不寒酸,门顶上还挂着“耕读第”的匾额。
北笙看着淡淡一笑,任远之穷苦人出身,倒也没忘本。
她翻身下马,将马拴在了门前的马桩后才去敲门。
开门出来的是一个打扮粗鄙的丫鬟,上下将北笙打量了一番,只觉对面的姑娘穿着打扮不像是身份简单的。
丫鬟一时迟疑,柔声问:“姑娘找谁?”
北笙道:“我找任大人,他在吗?任大人若不在,就请想温夫人通传,她认得我。”
北笙猜这个时候任远之应该不在家中,她正好先找温禾探探任远之的风向。
丫鬟道:“我们大人在的,只是夫人有事回了娘家,要后天才能回来。”
北笙没想到任远之竟然在家,刑部司务厅难道不忙吗?
丫鬟让开两步,请北笙进去,自己随即小跑着去传话。
庭院不大,却养了无数高高矮矮的绿植,整个院子显得各位幽静,进屋的通道却极为狭小。
北笙站在院中等了片刻,任远之才急促而来。
丫鬟通报说有个姑娘求见时,任远之还有些诧异,会是谁找他。
只绕过一株高挺的夹竹桃看清是北笙时,目光霎时一顿。
随即转身嘱咐丫鬟备茶,丫鬟退走后这才朝北笙行礼,“不知二姑娘驾临,有何事指教?”
任远之早就没了从牢狱里出来时的落魄样子,如今反而是意气风发之态,身形高大的他还需垂下眼眸来看北笙。
北笙打量着他一笑,说:“听小侯爷说你升职在司务厅当差,所以来看看你们。一时兴起而来,没有备下礼物,还请不要见怪。”
因北笙于他有救命之恩,即使心头不愿承恩,任远之还是将姿态放得很低:“哪里哪里,二姑娘说这话就见外了,理应我和娘子去国公府参拜二姑娘,却怕辱没了国公府的门庭,倒让二姑娘跑我这里一趟。”
北笙笑笑,任远之为人,她早就清楚,只不过是趋炎附势、奴颜婢膝之徒。
若无利不能动其心,若无权不能动其志,想要驱策任远之这样的人为己所用,唯有“权利”二字。
北笙说:“我有一事,想请任大人帮忙。”
“姑娘进屋说。”
任远之一副在所不辞的姿态,将北笙请进了主屋,丫鬟奉上了茶水后,任远之坐在了北笙下首的椅子上。
眸色锋利地扫了一眼北笙,突然起身朝北笙跪下,拱手说:“二姑娘和小侯爷于我有救命之恩,二位的事就是我任某的事,任某今后以二姑娘和小侯爷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北笙故作感动,说:“任大人起来说话,我实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任大人帮忙,绝没有挟恩图报之意。”
任远之坐定后,北笙继续说:“此事做成了,于任大人也是大功一件,官升几级都有可能,但若败了,不光是我,连大人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福祸就在一瞬之间,引子已经抛出,就看任远之怎么选了。
他若是闭口不谈,北笙也会知难而退,若他愿意冒险一试,那便胜利在望。
但任远之是个莽人,只有有利可图,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本就是死过一遭的人,得小侯爷提拔才进了刑部司务厅,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功名利禄哪样又不是险中求得的?
只稍一迟疑,任远之就道:“二姑娘但讲无妨!”
北笙便道:“前几日在凤阳追杀我的人和正月里谋害太子的是同一拨人,是乐平王萧翊手下梅花阁的人,此案已经交给刑部了,我猜刑部裴秦暂时不会动他们,你若是能出其不意打击了梅花阁,陛下和太子面前……”
接下来的话北笙没有说,任远之也知道这是扬名立万的事。
任远之当即说:“此事就算不为姑娘和太子,为了我自己我也会拔掉乐平王的爪牙!他辱我妻当真可恨!姑娘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若是萧翊还在京城,任远之定会顾忌三分,如今萧翊一听太子回京,就吓得一溜烟跑到外地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即便任远之有这份壮志,但北笙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说:“乐平王在京中还有一众追随者,也包括高阳侯府,任大人还是谨慎小心些。”
任远之神色一滞,盯着北笙,有片刻不敢信。
他能进司务厅全仰仗了高阳侯府,若他动了萧翊的人,也是间接和高阳侯府翻脸了。
北笙就是要他知道其中的牵连,尔后凭心做出选择,继续说:“小侯爷和乐平王是表兄弟,高阳侯乃乐平王之舅。乐平王的所作所为陛下和太子不是不知道,而是因着高阳侯不敢动他。”
任远之默默片刻后,微微闭了闭眼,问:“这么说来,谁敢动乐平王谁就是功臣?”
北笙点了点头,“也是架在火上烘烤的人。”
任远之摆摆手,随即道:“姑娘不必说了,我心中的有数。乐平王谋害太子,若我有能力帮未来储君,那也只能对不起小侯爷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或许他任远之飞黄腾达就应在此事上,怎可错过。
第95章 大茶药的毒
北笙给任远之交代完大事,便也没再耽搁,茶水未动就走了。
天色不早,她害怕父亲母亲担心。
只是送走北笙后,任远之却伫立在门口,许久未动。
丫鬟被她这副神情吓住,轻轻拽了一下任远之的衣袖,小声问:“大人,出什么事了?”
任远之转过身,很是淡然地说:“无事,去柴房取把锄头来,我锄地再种两株花。”
“是。”
丫鬟先一步进门,任远之随后跟上,反手将院门掩了,上了闩。
柴房就在正屋的背后,丫鬟踩着院中的小径绕过了正屋。柴房的门上着铁栓,她才将铁栓解开,背后一只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大力一脚踢开了柴门,身后的人推着她进去,连呼救声都没有发出,脖颈间忽然一阵冰凉。
钻入心扉的疼后,喉头里只能发出咕咕的异响,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只瞪大着眼,看清了杀她的人,那高大的身躯,整个身形笼罩着她,至死也不明白任大人为何要杀了她。
血溅了任远之满身,握着尖刀的手微微颤抖,血滴顺着锋利的刀刃滴答落在尘埃中。
任远之神色很平淡,似是如常交代一些事般,轻声说:“今日有客来访的事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娘子陪嫁,侍奉我们夫妇数年,你安心去,我不会亏待了你。”
丫鬟大睁着的眼睛终于闭上。
柴房前有一片很大的空地,任远之早就规划好要在这片空地上种上菊花,此时开垦栽种,秋来当能赶上花期。
任远之将身上的血衣脱下扔在了地上,提了把锄头就出了柴房。
待到第二日温禾从娘家回来时,柴房门前的地已经翻过了,地上摆放着几大捆准备栽种的菊,只是府中只剩任远之一人,陪她多年的丫鬟不知去向。
任远之为人极为奸险,是连至亲之人都可抛弃的人,北笙也是不得已才找的他。
凤阳城外的追杀至今令她胆颤,若不能摘除萧翊徐南音身上的爪牙,她谈何活命?
虽未调查,北笙心头早就清楚这次追杀是何人指使。
萧翊人在外,也不可能知道她和津淮会在那日去凤阳寻太子旧物,在场的人不过就那么几个,太子和郎琢不可能害她,唯有南音一人而已。
回去的路上转弯去了一家药店,以治疗跌打损伤为由,买了几钱大茶药。
又从国公府后门进入,晏清和景帆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看见北笙回来,急急签过了马缰。
幸好今日客多,太子爷到现在都还没走,徐照庭夫妇和大姑娘被绊住,一时无人发现北笙外出的事。
北笙下了马,将手上的药包交给晏清,说:“让鹿竹将这个药煮在醒酒汤里,等客人散后,端给姐姐,我累了,先去睡一觉。”
一说是给大姑娘喝的东西,晏清便心头有数,知道怎么做。
今日的确是太累了,北笙回到青霭苑时刚过申时,一觉睡到戌时三刻才醒。
宴堂的客人才散不久,今日这场生辰宴算是结束了。
徐照庭和高阳侯在偏厅密谈后,一整日就心绪不佳,勉强陪着客散,便早早去睡了。
贠时彦带着津淮去了郎琢府上,贠夫人指挥婢女奴仆们收拾残场,叫人将今日收的礼悉数清点记账,待明日再让两个女儿挑选。
徐南音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两个婢女搀扶着回了青桦居。没有北笙在旁边碍眼,她怎么能不多喝几杯。
才躺倒床上,绿秀就送上了醒酒汤。
徐南音咕嘟咕嘟两口喝完就睡了。
今日席间太子说想选妃成亲了,若是乐平王不顶用,太子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若自己将来成为了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到了那时捏死徐北笙那个贱蹄子岂不是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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