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如星,朝着北笙淡淡而笑。
而北笙的脑袋轰然炸开,暗惊之余,心头满是惶恐,愣了好一阵后才缓缓走向萧珣。
蹲身行礼,低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萧珣伸手要将眼前的人儿扶起,他的手触碰到她的那一瞬,北笙双手痉挛似的微微一紧,不由后退半步。
北笙如此拘束,是萧珣没有想到的,至少在他看来,他们是生死之交。
他将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负在身后虚虚半握。
收敛了笑意,注视着她才道:“好似我的到来,让二姑娘受惊了。”
北笙低垂着眼眸,低声说:“太子威严,无人不惊。”
恭维奉承之言萧珣听得多了,从前听着心头快意,自从被人刺杀差点丢掉这条命后,这般的话他便再也不信了。
自己若是真的威严,旁人何敢来伤他?
太子如何?天子又如何?不过都是站在巅峰,被权利和责任的烈焰烘烤的可怜人罢了。
萧珣道:“我在京中久等你不归,便寻过来了,一路上想着见到你会很高兴,现在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
北笙这才抬起了头,说:“本打算今日就启程回京的,临时有事耽误了,所以想着明日就回。”
萧珣一喜,追问:“这么说你愿意参加太子妃遴选?”
北笙怔住没敢说话,这是她愿不愿意就能决定的事么?
她利用赵疏、利用郎琢,也向父亲表明对太子无意,都没能阻止自己的名字今日遴选名单。
现在她说一句不愿意,太子会放过她转身就走吗?
还有今日,萧翊说他会给赵贵妃写信,让赵贵妃费点功夫将她从名单上删除。
谁能想到萧翊的笔还没落到纸上,太子就追来了。
北笙觉得自己因避免入宫而变得卑鄙了,谁都利用,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却不得不利用各种可能去换取她和津淮活命的机会。
北笙不说话,萧珣便知道她是什么心思了,笑笑,“来日方长,姑娘们进了宫还要受长公主的教导,学宫廷礼仪,琴棋书画和女红,最后能定下来谁是我的太子妃,大概也要到年底去了。”
“你比别人进宫晚,错过了礼仪学习,最后不一定会是你,进宫就当见见世面,不用有负担。你救我一命,你我就当好友相处。”
北笙怔怔注视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这番安慰并没有让北笙快慰许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参加太子妃遴选意味着什么。
萧珣微微躬身,轻声问:“现在可以陪我用个晚膳吗?”
北笙点了点头。
萧珣的人已经在客栈备好了吃食,却是及其简单的两个素菜,小半碗米饭,没有半点荤腥。
这一路北笙就是这么吃过来的,吃的最好的一顿就是今早张征请她吃的那一顿,没想到身为太子也吃这么简单。
太子率先坐下,看着寡淡的饭菜,嘴角微微抿了抿,说:“一路走来,路上还有百姓食不果腹,如今能吃到这些是因为我是太子,身有权利的缘故,还请二姑娘莫要怪罪我没有拿出更好的菜肴招待你。”
北笙坐在了萧珣下首,一时眼中充满了敬意,说:“太子为民着想,北笙为大靖有殿下这样的储君而感到高兴,怎么敢嫌弃?”
萧珣刚才看见北笙时还神采奕奕,说起百姓的遭遇,脸上显出惫色。
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萧珣也只是人品比较端庄而已,哪里懂得人间疾苦。
唯正月里受伤后被北笙送到汝宁养伤期间,才算知道了百姓需要的是什么,而自己又能为百姓做什么。
他催着母后给自己张罗选妃,也并非是想沉湎于情爱,而是除了找一个贤内助外,还有一个坚实的靠山。
所以他看好北笙。
然襄王有意神女无梦。
第103章 惊魂之梦
不多的饭食,不消一刻钟用完便散了。
明日一早就要返程,萧珣未再对北笙多说什么,各自回房安歇。
鹿竹已经将行囊收拾好,备好了路上要用的吃食干粮。
晏清喂马,车夫修检马车,一切都为明天的长途跋涉做准备。
常林这回严密把守,安排人轮班盯守客栈,万一再让二姑娘在太子爷的眼皮下跑掉,他们这些做护卫的要掉脑袋了。
北笙早早就歇了,出京以来都好睡,这一夜却做了个噩梦。
梦见监牢暗室,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映在自己苍白的脸上,泛起暗黄的光。
牢门外黑压压站着一片给人,其余人的面目模糊不清,北笙认不出他们是谁。
而站在最前面的人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一身红衣的徐南音,还有身着一袭泛着寒光铠甲的赵疏。
周遭还有其他女子此起彼伏、嘈杂的哭声。
“把门打开!”
徐南音抬了抬下巴,红得如血的双唇向一旁的狱卒下了命令。
她已经是皇后了,贵足临贱地,竟然也愿意踏进肮脏发臭的牢狱。
门锁铁链当啷作响,刺耳的声音让徐南音皱眉,徐北笙胆寒的往里缩了缩。
意识里很清楚这是梦境,却无论如何也清醒不过来。
徐南音莲步轻移迈了进来,居高临下垂眸看着缩在地上的徐北笙。
隆冬季节,她的身上连一件厚实点的外套都没有,还是当日从长公主宫中拖出来时穿的白色中衣,只是多了一件灰色的“囚”字马甲。
徐南音红唇上翘,柔声说:“新帝仁慈,你们这些参与了太子妃遴选的贵女都要为太子殿下殉葬。”
“活着的时候没有当上太子妃,死了以后到了地宫,你们可以继续争嘛,哈哈哈……”
隔壁牢室的贵女们听到此言,哀嚎声一片。
徐北笙站了起来,狠盯着徐南音,苍白的脸在暗影里如同突然出现的鬼魅。
徐南音徐北笙,长着一张如同一个模子复刻的相同脸,只是此刻,一个娇艳如花,一个苍白如尸。
“我原本是不用参加太子妃遴选的,是你!是你为了扶持乐平王谋反,撺掇赵疏娶了范阳公主萧竗,破坏了我和赵疏的婚约,不得已父亲才让我参加太子妃遴选的!”
徐北笙嘶声力竭的大喝,如同市井泼妇。
“你在口出什么妄言!”徐南音不惧北笙的靠近,画着浓妆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新帝登基,乃是先帝旨意,太子萧珣无德,还敢站在宫门阻拦新帝,新帝顾念手足之情好言劝说,太子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敢剑指新帝,这才被忠贞之臣斩于剑下!”
“尔等若有不服,就到地下问问太子,是不是他无理在先!”
北笙苦笑,“成王败寇,如今乐平王登基,舆论自然都是向着乐平王的,由着你说罢了。”
“但你破坏我的婚姻,逼我参加太子妃遴选,从那时就谋划好了让我死!你就这么恨我吗?”
徐南音笑着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牢门外的赵疏,“什么叫本宫破坏了你们的婚姻?赵小侯爷就在那里,你亲口问问,他喜欢过你吗?”
“若妹妹真的和赵小侯爷两情相悦,我焉能破坏?我只不过是看赵小侯爷追求公主追得辛苦,帮了他一把而已。”
徐北笙通红的眼睛看向牢门外的赵疏,他就站在哪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那么定定地站着。
她爱惨了他啊,她当他是自己在京城唯一的靠山。
他带她骑马射猎,带着她参加世家大族子弟姑娘们的聚会,甚至带着她进聚仙楼喝酒狎妓……
他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赵疏垂眸,“徐二姑娘误会我了,我从未对你有男女之情,只当你是个好玩伴。”
北笙脑袋里轰轰作响,只当她是个好玩伴?
“赵疏!”北笙大喊了一声,泪盈于睫,“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愚弄我!”
南音抬手轻轻拭去北笙眼角的泪,这是一张极美的脸,尤其是哭的时候,楚楚可怜的模样能令任何一个男人心动。
南音从来不会哭,她的脸上从来不会有梨花带雨的表情,就如北笙的脸上从来不会出现狠厉毒辣的表情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愚弄你了?你我同胞而生,襁褓中失散,一切皆是命数。命数天定,你就不该逆天而行跑到京城来。骆娘子死时,你十八岁,又不是几岁的孩童,怎么不能活呢?”
“偏偏跑到京城想要依靠父母,即使有父母照应,你也没有能力适应京城的风云诡谲,怎么不落到此地步呢?”
南音苦涩一笑,起身将自己的柔软暖和的绒氅解下来,轻轻披在了北笙的肩头,“北笙,世事弄人,就当这辈子是你白来这世上一遭,不要怨旁人。”
佩环叮当作响,南音走后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草香味儿,与监牢里的腐臭气味儿格格不入。
北笙向牢门走去,声嘶力竭的质问:“赵疏!我的津淮呢?我把我的津淮交给你,他犯了什么错,你要杀了他?”
幽暗中的人影终于动了动,“兵荒马乱,我的马无意踩到了他。”
赵疏的脸是那么的平静,但落在北笙的眼中却是那般的狰狞可怖,惊恐之余,她费尽浑身之力大喊一声:“不——!”
人猛然惊醒,豁然从床上翻坐而起,只觉浑身湿淋淋的,一摸额头后背竟然冷汗密布。
梦中清晰诡谲的画面依旧徘徊在脑海之中,余悸久久不散。
北笙惊慌的起身下床,喝了半壶冷茶才和缓了些许。
她点燃了烛台,墙角的铜漏显示卯时一刻。
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扉,初秋的凉风一下迎面吹进来,北笙微微闭了闭眼。
外头的天蒙蒙亮,楼下院落里的红灯笼却还亮晃晃的挂在檐下。
常林还有萧珣带来人已经开始喂马备鞍,忙忙碌碌,为启程回京做最后的准备,却没有发出一点嘈杂之声。
北笙害怕了,这个梦又将前世所经历演了一遍,她不敢揣度自己再次入宫后会是何种命数。
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只有豁出所有,也许才有转机。
第104章 飞奔回京
卯时四刻,天色将明未明。
萧珣已经下了楼,有护卫放下了脚凳,掀起了明黄色的车帘。
北笙和鹿竹带着包裹下楼时正好瞧见了他,萧珣看见北笙,正欲踩上脚凳的脚又收了回来。
萧珣立在车边朝北笙伸手,“二姑娘可愿同我共乘一辆马车?”
北笙目光移向那辆车厢宽大的马车,脸色微变,恍若不觉那是一辆马车,而是一座囚牢。
见北笙站在未动,萧珣过来牵她,北笙僵如木鸡般跟随萧珣移动。
从上脚凳、钻进车厢,萧珣的手就没有松开过,直到两人相对而坐,他才不得不松手。
北笙双手交握放在腹前,长袖遮掩下,手指暗暗拨弄着腕上的珠串,敛目低眉不说话。
萧珣却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他不晓得为何昔日山野中明朗豁然的女子如今变得畏手畏脚。
只觉得她气色不佳,满腹心事,与昔日判若两人。
马车启动,队伍开拔,出了客栈,出了宝定城,直到队伍上了南下的官道,北笙才抬起眉眼看向萧珣。
北笙态度并不热络,而是淡淡地问:“殿下来宝定就是为了接我回京么?”
萧珣点了点头,极为诚恳地道:“你对我很重要,连郎大人都说你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不管是人品才学还是家世背景,都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选。”
郎大人三个字一出口,北笙脑袋瞬间炸开。
难怪她被会写在遴选太子妃的名单上,难怪父亲一封又一封的加急信催她回京,背后最大的推手原来是郎琢!
绷的一声小响,北笙腕上那串珠串被扯断,她用力攥紧,才没有让珠子掉落。
萧珣却无所觉,继续说:“我知道你是心思清明的女子,不想被利用捆绑,但我需要你!”
“这污糟的天下也需要一个胆识过人的储妃,你对乐平王的憎恨以及对他所做的事,郎大人都告知我了,有郎大人极力推荐,我相信不会有错,是以我不远万里请你入宫参加太子妃遴选。”
下等人,薄情寡恩;中等人,情深义重;上等人,有情而无累;成大事者则必须至善至狠。
他这番话也算出自肺腑,他不是圣人,做不到不被情义所累;他也不是小人,做不到薄情寡恩。
是以只有将来龙去脉坦诚相告,以深情重义来对北笙,方可动其心扉。
然北笙如抽了魂般,整个人瘫软了,袖内摘断的珠子哗啦一下掉落,滚在车厢到处都是。
郎琢!你是杀人诛心的刽子手!
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浑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萧珣很诧异的看着脸色难看的北笙,一时有些慌乱,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躬身想去捡北笙滚落的珠子,拾起脚边的两颗后发现掉得太多无从下手,顿了顿后直起身,抬目看向北笙。
萧珣细声问:“你怎么了?”
这一刻,北笙觉得好累,比小时候帮骆娘子推磨碾药材还要累,她喉头动了动,话在嗓喉却说不出来。
她注视着萧珣良久之后,才努力问:“殿下,我能回自己车上吗?”
这一句话她都费尽了浑身的力气,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萧珣腹有万言,想在回京的路上一一对北笙倾吐,看她气色虚弱,便知强求不得。
是以,取下腰间玉珏在车壁上敲了敲,喊道:“停车!”
马车徐徐停下,北笙甚至脚步虚浮到站不起来,萧珣扶了她一把,才勉强下了车。
鹿竹晏清跟着马车身侧,看见北笙脸色苍白的从太子的马车上下来,心里虽觉情况不对,但没有多问。
扶着北笙走到队伍后面,上了那辆比太子马车小了几乎两倍的马车,鹿竹也随后跟着钻了进来。
车侧跟着的都是北笙自己的人,车后也是常林他们卫队的人,这时鹿竹才敢问:“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直到这时,鹿竹才隐约明白二姑娘为何拖延着不肯回京了。
但太子萧珣历来听说都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二姑娘为何这般怕他?
从昨日见到太子二姑娘的神情就不对,今日登上太子的马车到此刻也不过才小半个时辰。
二姑娘到底在怕太子什么?
北笙却闭着眼睛没有回答,身体在簌簌颤抖,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了。
“二姑娘冷吗?”
北方初秋是有些凉风,鹿竹从行囊内翻出一件氅衣披在北笙肩头,可再厚再暖和的衣裳也遮不住胆寒。
好半晌后,北笙才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的说:“让晏清给太子禀报一声,就说我先一步回京,修整后再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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