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竹一愣,从宝定到京城,照常走怎么也要二十多天,路途实在遥远,与太子结伴而行不是更安全吗?
但看北笙情况实在不对,不明其心中所想,鹿竹只好点点头,掀起窗帘朝晏清嘱咐了两句。
晏清麻着头皮去同萧珣禀报时,萧珣并没有感到意外,只将自己的护卫分出了近半数,跟随北笙的队伍而行。
得了太子应允,北笙的马车抄小路而走,一路快马加鞭,赶往京中。
出京时路上磨磨蹭蹭,回京时恨不得快到飞起来。
不知二姑娘在车厢内被颠飞了没有,反正车后骑马的卫队,屁股在马鞍上颠出疱来了,上阵杀敌时急行军都没有这么快过。
常林心头发誓,若国公爷下次还派他跟随二姑娘外出,打死也不跟了。
他在徐家军中效力也有八九年了,从未遇到过像二姑娘这样阴晴不定、变化无常的人。
还好,十八日的时间安然将二姑娘从宝定安然护到了京城,常林带着卫队回了南大营修整。
太子的护卫则直接回了宫。
北笙缩在马车里没有下来,只在安国公府门口停了片刻,等卫队的人都走了,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直接上了长街。
天色已暗,郎府门檐下已经点了灯,守卫已经关门上了闩,才说要去用晚膳,就听到门环被人叩响。
于是打开了门上的风窗,探出了脑袋来,但见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停在门前,叩门的是安国公府的晏清。
晏清问:“敢问郎大人可在府上,我家姑娘有事拜访。”
郎府人哪里有不认得徐北笙的,就是连她身边的下人都是再熟悉不过。
只是徐北笙离京的消息他们也曾听说,足足四个月的时间都没见过徐北笙,也不曾再从自家大人的口中听过。
乍然看见徐北笙出现在门口,登时有些惊讶,守卫还是到:“我家大人有事去了醉仙楼,还未回来。”
晏清只好抱拳:“多谢。”
第105章 请他来京中见我
秋高气爽,晚上来醉仙楼寻欢作乐的人都比往常多了些。
菩然忙完才上了阁楼,郎琢已经在那听曲等了她许久了。
这一处阁楼是菩然转为郎琢所设,置了雅乐舞蹈,厅堂中央搁着一个大大的葫芦形香炉,舞姬们就绕着那个香炉起舞。
炉内香烟缥缈,郎琢闻着尚可,终究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斜斜倚在凭几上,舞姬在他眼前绕来绕去,眼花缭乱,索性闭上眼睛假寐,唯有曲声还能入耳些。
菩然端了茶点进来,看舞姬舞得汗流浃背,都落不到郎大人的眼中,索性一扬手,先让舞姬退下。
原本有好一阵子郎琢都不曾来醉仙楼了,在太子遴选太子妃的事落定后他才有心情来醉仙楼坐一坐。
渐渐地,便来的勤了些。
只是每回来聊的都是盛乐的事,盛乐王的事,以及乐平王的事,菩然所期待的话题郎琢一字不提。
菩然偶然试探性的问两句,郎琢不是置若罔闻就是岔开了话题。
她又怕自己逼太急惹怒了郎琢,是以后来都迎合着聊他感兴趣的事,至于嫁娶的事一个字也不敢提了。
从前郎琢说要娶亲,菩然还暗自伤心了一阵子,后来此事不了了之,斡风和青阳都不知道原因,菩然当然也不敢过问,只是心头渐渐欢愉起来。
她将茶点轻轻放在案头,双手轻柔的去给他捶腿,柔声问:“这舞跳得不好,往后我便不让她们跳了。”
郎琢将腿从菩然的手下缩回,依旧闭着眼睛,淡淡的道:“跳不跳都可。”
反正阁楼内人多也热闹,若是她们嫌累不想跳也行,反正他也不想看。
菩然尴尬的手心半蜷,在郎琢身侧的软垫上坐下。
郎琢捏了捏眉心,满脸惫色,睁开眼睛坐正了,道:“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乐平王又在北方招兵买马,若盛乐王能伸手阻拦,他日太子登基,盛乐也可从大靖分一杯羹去。”
菩然低敛了眉目,轻轻一笑:“盛乐王怎么不知其中的利弊呢,他是有些不敢信大人您了,这些口头的利息他看不见摸不着,怕是早和乐平王达成了交易。”
郎琢手扶着额头呵呵干笑了两声,这两声笑混在悦耳的曲声中,让菩然毛骨悚然。
她给了琴师一个眼神,曲乐戛然而止,琴师们起身,抱着各自的乐器悄然退下。
阁楼内只剩郎琢和菩然两人,霎时变得安静。
郎琢道:“拓跋琅早该怀疑我了,他又不是个傻子,他们联手虽让我有些棘手,但本官也不是全无办法,蛇鼠一窝倒能一网打尽。”
菩然讪讪的问:“大人是有具体的打算了吗?”
郎琢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眼眸微微泛红,道:“我的谋略取决于拓跋琅和萧翊的策略,你盯紧了百金匠铺,若他们有异动就杀,一个都别留。”
菩然心头一跳,急忙道:“他们不会!我提防着,别让他们阻挡了大人所谋就是,若是没了百金匠铺,大人便与盛乐断了联系了。”
郎琢坐得腿有些发麻,起身抖了抖,说:“他们是你在管,个中取舍你自己看着办,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
菩然点了点头,敛着的目光里似乎藏着了些什么,见郎琢起身,她也跟着起来,只是起得急了,腿下的软垫被她带歪。
她想了良久,才道:“盛乐王派人送了信来,说想邀请大人去宝定同他一见。”
郎琢眉头一蹙,“什么时候的事?”
菩然低声道:“信是半个月前收到的。”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递向郎琢,麻黄的皮纸上圈圈道道写的是盛乐的字。
郎琢对这些文字并不陌生,直接从信封内掏出信纸抖开来读,只是目光落在“宝定”两个字上时,神色有些许不安。
想着太子那边已经从宝定返回,神思又明朗的三分。
他将信读完,走到香炉旁,揭开盖子,连同信封一起丢进了香炉里。
菩然试探着问:“大人要去见他吗?”
郎琢缓缓的盖上香炉,侧过身来淡淡的道:“拓跋琅既然有胆识跑到宝定,那就请他到京师来与我见面。”
菩然抿嘴一乐,“那他怕是不敢来。”
郎琢很确信,说:“他怎么不敢来?他有胆和乐平王勾结,觊觎着大靖的天下,若连京师都不敢来,那我只能低眼看他了。”
菩然道:“那我这就去传信。”
本来还有些不敢将信给郎琢看,如今看他信誓旦旦,才知自己多虑了。
郎琢转身走向案前,道:“你备笔墨,我亲自写。”
“是!”
菩然很快取来纸笔,在郎琢眼前铺开。
郎琢提笔沾墨,清冷的长眉微微一蹙,稍一思忖,便落笔纸上。
不赘多言,只邀请盛乐王拓跋琅来京一叙。
郎琢将信写好,从案头拾起将未干的墨迹轻轻吹了吹才交给了菩然,说:“你今晚就送出去。”
“好。”
菩然收了信离去,郎琢晚膳吃得不多,看见案头的茶点正要拿起一枚尝一尝,斡风便匆匆追了上来:“大人,大人!”
郎琢一惊,“什么事这么慌张?”
斡风不断抚着胸口顺气,磕磕绊绊的说:“是二姑娘、徐、二姑娘,在楼下说要找您!”
当一声,郎琢手上的茶点掉落在碟内,整个人如同雷霆击中一般,霎时僵硬。
若是在醉仙楼门前,阁楼的窗前就能看见。
好半晌之后,郎琢才想起这茬,起身急急走到窗前,低首向下看去。
楼下果然停着一辆土灰的马车,而车前站着的人也正抬头向上看,目光所触的一瞬,郎琢脑海中只冒出一个念头——不可能!
太子到宝定后和北笙一起启程回京的,他今早才接到的信,信上明明说还有八九日才能到京城。
可眼下那个身着一袭黛绿色氅衣的女子就站在楼下,她是一个人飞回来的吗?
光阴幽暗,他看不清对方是何种神色,只盯着他的目光不曾转移,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那一刻,郎琢心头觉得悚然。
她看上去分明是那么的平和,而他却透过她那双明亮的眸子窥见了里面隐藏着的狂怒的波涛。
第106章 请帮我们一个忙
北笙抬头默然看着郎琢,她顾不上自己风尘仆仆,发髻松弛,衣衫脏污。
只想问郎琢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将自己往太子身边推。
自己的命运为何他要拿捏,他明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而楼上的人只惊疑了一瞬后,变得如庙里神像般旷远祥和,高高在上的姿态如仙人临世,不占半点凡尘。
北笙突然发觉自己来错了,他是在故意报复自己,自己又为何来求个为什么呢?
藏在氅衣下的手攥得生疼,便渐渐松开了。
有那么一瞬,她想通了。
不就是不想进宫么,不管郎琢怎么推泼助澜,她有一百种法可以不进宫。
下毒让自己生病,敲断腿让自己变瘸,不说参加不了太子妃遴选,就是南音都会对她和善三分。
一切都迎刃而解,又何苦去费心思再汲汲营营。
脏污的氅衣被秋风吹起,北笙打了个冷战,转身踩着脚凳钻进了马车里。
只是很快,斡风追了过来,隔着车帘,斡风拱手道:“徐二姑娘等等,我们大人请姑娘到府上一叙。”
北笙掀起车帘,朝醉仙楼看去。
郎琢从醉仙楼漫步出来,朝另一侧的马车走去。
他今日倒与往日不同,竟是一袭亮眼的雪青色长衣,水红色的披风,颇有风流之姿。
再一转眸,雍容艳丽、态浓意远的菩然伫立在门口相送。
秋意凉爽,众人都已填衣,菩然姑娘却是澹澹衫儿薄薄罗,一双淑媚含笑的眼一直注视着郎琢离去的背影。
郎琢却未回首,登上马车就扬长而走。
北笙的车也掉了个头,随后跟上。
她的一双眼眸却未从菩然的身上离开,或许是盯得久了,菩然察觉了异样,她的目光随着郎琢车马的移动也轻轻转了过来,与北笙对上。
那一瞬,菩然脸上的笑荡然无存。
随着车马走远,北笙收回目光,放下了车帘。
幽暗的长街上,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徐徐而行,车后的醉仙楼传来些许嘈杂外,长街上只听到哒哒马蹄声和车轴转动的声音。
车马停在了郎府后门,郎琢率先下了马车,又转头看向车后的马车,北笙也正踩着脚凳从车上下来。
连日赶路的疲乏,过了饭点的饥饿,到这一刻才觉得腿脚有些酸软。
无人说话,郎琢走在前门,她跟在后面,其余人也都跟上,两辆马车也都赶进了后院。
待所有人都进来了,斡风才探头向外张望了一阵,见无甚异样才阖上后门上了门闩。
往常来郎府都是走正门,北笙还是头一回从后门进郎府。
心头不免有些酸涩,连郎琢自己都知道和她见面该躲着人了。
在院中恍惚的灯影下,两人前后往正屋走去,青阳正从廊下迎上来要给郎琢更衣,才看见大人五步远的身后跟着一个女子。
仔细一瞧才认出是北笙,心头吓了一跳,正要替郎琢宽衣的手渐渐缩了回去,立在边上。
青阳道:“大人用膳了没有?厨房备下了小菜和粥,可要端上来?”
郎琢转身瞥了一眼北笙,淡淡道:“都端上来吧,跟徐二姑娘来的人你也带他们去厨房用些。”
“是。”
跟着北笙而来的不过一个鹿竹和晏清,还有一个车夫而已。
青阳带人退走后,郎琢走到正屋门口掀起了门帘,扭头见北笙还愣在原地,淡淡的道:“不进来吗?”
北笙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失,却从他淡然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凌厉的口吻,心底莫名生出了一丝心虚。
疾走两步,便进了屋,郎琢随后放下门帘,也跟了进来。
窗扉开着,原本院中有灯不觉得外头的天有多幽蓝,如今一抬头就看见幽蓝的天上颗颗闪耀的繁星。
这里布置还和从前一样,几个月间没有一丝变化,只是案头多了几本北笙从前没见过的书。
青阳和一个老仆很快端了小菜和粥进来,郎琢随意的将案上的杂物往边上挪了挪,帮着青阳一起将小菜摆在了矮脚案上。
说是小菜,却也有几样凉拌的荤菜,看上去也并不油腻。
郎琢一抬眉,就看见北笙临窗而站,好似外面有什么很神奇的东西吸引着她。
氅衣边缘沾着灰土,发髻松散,发丝贴着脸颊脖颈,一身狼狈与疲乏。
脸上没有昔日精致的妆容,只有说不出的倦怠。
纵然神态恹恹的,可到底是一副好看的皮囊,只定定的站在那里,也是一幅美人图。
他怎会看不出她平静的表面下掩藏着的滔天怒火,却似倦于说话,只等着他主动解释。
郎琢舀了一小碗粥,放在了对面,反问道:“你来找本官难道就没有话说么?”
他自己在醉仙楼也并未吃什么东西,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懒懒的舀了一勺放在了嘴里。
北笙转过脸来,几月未见,郎琢说话的神情与从前无异,甚至好似他和北笙之间从未发生过那些羞耻之事。
一袭风流的衣裳也衬着他多了些散漫随和。
北笙看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自己心虚什么,难道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么?
若此刻手上有把刀子她一定会架在郎琢的脖子上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郎琢等了良久,都没听见北笙的声音,这才放下碗勺,朝她看了过来。
北笙也同样默然着盯着他良久良久。
终究是郎琢没有僵持住,长长出了一口气,问:“你是想问我为何没去国公府提亲,还是你为何会在遴选太子妃的名单上?”
北笙疲惫地垂下了眼眸,这一路赶来就是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但突然不想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无非就是证明自己是被人如何拨弄愚弄的,倒不如不知心里要好受些。
但既然来了,总归要说些什么。
她开口说话,嗓音有些喑哑,淡淡道:“我在宝定见到乐平王了,他招兵买马似乎很是成功。”
郎琢敛了目,低声道:“你匆匆而来,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
北笙看着他,难道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用吗?
郎琢沉默了一瞬,起身走到她跟前来,眼神无比恳切的看着她,道:“北笙,帮我和太子一个忙,这个忙帮完,我就还你自由,你或在京城或想去哪儿,都随你。”
北笙一时有些懵,呆呆的问:“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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