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笑起来,唇边就凹进去两个小梨涡,里面盛满了刁钻的娇媚,好像她既能极熨帖柔软,又能随时把人气炸。
哦,没错,确实是仙丹。
相隔两百年的疏离瞬间消失,盒盖一头撞她下巴上:“美个屁!”
肃霜把脸埋在它背上使劲蹭,嘤个没完:“当时不是说好了一起下界?这两百年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你是不是不要仙丹丹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看看!矫揉造作!阴阳怪气!
熟悉的火气“噌”一下上了头,盒盖还想踹,忽然闻见阵阵浓郁的墨香从她发间衣裳里溢出,不由诧异:“哪儿来的墨香?你身上戴了什么?对了,你怎么来的天界?谁帮你做的修行?”
肃霜笑眯眯地把与它分开后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悄声道:“盒盖盖,我现在是书精,被书精世族推荐来天界当职,你以后叫我书精精,别叫我仙丹丹。”
什么书精精仙丹丹!恶心死了!不,等下!仙丹走的什么狗屎运,居然真能遇到下界的帝君!人家还当真愿意指导她修行!不对不对!书精还有世族的?丹药精又是怎么修成的书精?
盒盖险些给仙丹这离奇又神奇的经历跪了。
“据说以前死物成精不被承认,总会引来剿杀,后来是师尊出面才有了活路。书画精们因数量多,渐渐聚集在一块儿,便成了所谓的世族。我现在扮做书精,是师尊替我寻的身份,书精世族很承师尊的情。”
原来不是真修成书精,是假装的,盒盖松了口气:“为什么要扮做书精?”
肃霜捏了捏衣领:“之前我身上丹药香散出来,引来好多妖物觊觎,师尊说墨香味重,能把我身上的丹药香压住。”
仙丹外面裹着金箔呢,丹药香怎么会散溢到吸引妖物?盒盖上上下下打量她,它记得仙丹先前那条薄软的金色长裙,怎么没了?
“你把金箔撕了?”
肃霜两眼发亮:“对啊!人家想穿其他颜色好看的衣服嘛!你看我现在这件,是下界蜘蛛娘挑选洛水上的云雾织就!好不好看?”
盒盖又一脑门重重撞在她下巴上,就没见过这么会自找麻烦的白痴!
肃霜使劲薅它耳朵:“我的事都说了,你呢?你这两百年一直在天界?怎么不来下界?不是说要去看仇家是不是还活着吗?”
盒盖奋力挣扎:“你管我去哪儿!天界最适合修行,我想在这边把人身修回来有错吗?”
“是为了修人身?你早说,我不就可以早点来找你玩?”
盒盖没好气地嗔道:“玩什么玩!你来天界是为了当职?像你这种死物成精,记名该去娲皇台,跑去文华武英那些大殿有什么用?”
肃霜崇拜地看着它:“盒盖盖好厉害啊。”
那还用说?它又不是白在天界待这么些日子。
盒盖有点儿得意,两百年不见,仙丹还是老样子,只要把话题岔开,她自己马上就能发散到稀奇古怪的方向,不用听她追问那是再好不过。
“快走吧,”它一本正经地说,“再迟你今天就办不了记名任职了。”
正如盒盖所言,肃霜在娲皇台很快就办完了记名,领到一块巴掌大的腰牌。
“黑线仙祠,搓线侍者。”她念着上面的字,“这是我以后的差事?黑线是什么东西?”
她听过红线,只要栓上红线,便可成就一段佳缘,那黑线倒不知作何用,莫非是牵成孽缘?换句话说,就是亲手造孽?
盒盖团在袖子里哼哼唧唧:“黑线仙祠好像是雍和元君执掌,她脾气不大好,你可别凑她跟前蹦跶。”
雍和?那不是有名的灾祸之神?
肃霜对黑线仙祠起了丝敬畏,所以她的差事当真是亲手造孽?
黑线仙祠坐南望北,建在众生幻海岸边。
仙祠后方是一片黑雾笼罩的树林,前方则有一座巨大的青玉台,台下便是浩渺斑斓的众生幻海,众生的因缘命数都在其中酝酿。
此时海中有许多身着玄白侍者衣的神君神女,手执细长钓竿,驾驭雪白老鼋来回游荡,时不时从海中钩起纸片,用黑线串起来再扔回去。
肃霜喃喃道:“以后我就是下海串绳?”
“能进出众生幻海的,都是资深的引线侍者,你还差得远。”
稚嫩的声音响起,肃霜一回头,便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仙童不大友善地瞪着自己。
“你这书精,不先入祠,跑来青玉台做什么?幸好今日雍和元君不在仙祠,要是冲撞了她老人家,那可是大不敬!快过来!”
小仙童老气横秋地招手,忽见她袖子里藏了只毛茸茸的白兔,立即皱眉道:“不许带仙兔进仙祠,把它丢了!”
居然要把盒盖丢掉?肃霜花容失色:“可我离不开兔兔,兔兔是我的命。”
小仙童使劲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压下去,语带嫌弃:“出了仙祠往东有仙林,你可以把仙兔放在那里每日照看,带进来却是不行。”
真是个苛刻的仙祠。
肃霜抱着盒盖一路往东边仙林赶,唉声叹气:“没有我照顾,你会不会饿着冻着?”
她什么时候照顾过?话说两百年下来,她这恶心人的功夫倒是越发精湛了,不晓得她能在黑线仙祠干几天,搞不好明天就会被乱棍打出。
盒盖幸灾乐祸地吁了口气。
行过一道黑石桥,自高处眺望,众生幻海仿佛近在眼前。时值黄昏,落日余晖洒满海面,似雾似烟的海水一会儿是暖金,一会儿又变成浅红,缓缓舞动。
盒盖看得入了神,莫名生出一股惆怅:“咱们两个的命数也在里面吧?不知道我的……”
它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冷不丁肃霜骤然停下脚步,盒盖奇道:“怎么了?”
它一扭头,却见不远处款款行来两位神君,其中一位身着浅青氅衣,身姿如青松般挺拔。夕阳染红他俊美的面容,即便在天界,如此容姿亦是罕见,然而他眼神冷锐,如刀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地畏惧——是刑狱司的那个少司寇!
盒盖倒抽一口凉气,声若蚊呐:“快、快躲!”
可仙丹一动不动,目光灼灼地盯着少司寇,竟像是见到老鼠的猫。
她要干什么?!
盒盖背脊发凉,下一刻便见她疾步向前,“啪”一声捧住了少司寇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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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要分个段,不然读起来可能不那么爽利。前四章等后面一起改吧。
黑线是我杜撰的,雍和则是确有其兽,《山海经·卷五 中山经中次一十一山经》:又东南三百里,曰丰山 。有兽焉,其状如猿,赤目、赤喙、黄身,名曰雍和,见则国有大恐。
这是一种会带来大灾祸的凶兽,本文设定为拥有灾祸神力的神族。
以及,元君是称呼女神仙的,算一种尊称吧。
明天继续更新。
第6章 旧梦百年意难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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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玄不在天界的第两百年零三天,突然天降桃花,且是一朵非常美的桃花。
季疆望着那上来就行非礼之举的豪放小神女,难得有些懵。
“别动,让我看你的眼睛。”豪放的小神女如是说。
小神女长得美,声音也美,可是——他不是祝玄啊!
扮了两百年祝玄的季疆神君为难了,寻常神女听见祝玄的名字便要抖一下,若见到本尊,多半跑得没影,真想不到天界还残存这样眼瞎心盲的小神女。
“放肆!”
季疆倏地沉下脸,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一把挥开肃霜的手,因觉不够凶狠,又在她肩上一推:“滚开!”
抱歉了祝玄,你的桃花没了。
季疆加快脚步往前走,一时好笑,一时又觉洋洋得意。
两百年前祝玄突然离开,只交代了一句:“我有要紧事,不想暴露行踪,劳你用障眼法假扮我一阵。记住,扮我要扮出精髓,出了什么岔子,回来我便拆你骨头。”
为他这“一阵子”,季疆提心吊胆了两百年,在外担心秋官们发现两个少司寇再也没一块儿出来过,在家担心父亲突然回来,简直苦不堪言。
踩碎他一朵桃花,想想还挺解气。
身边的秋官突然勉强笑道:“少司寇心情不错?”
季疆一愣:“怎么说?”
不,不怎么说。
秋官垂头默默退了两步,是他嘴快了,虽说刑狱司两个少司寇都是恶名在外,但祝玄更叫秋官们畏惧些,因他是个喜怒无常且不讲例外的神君。
秋官们有幸见识过祝玄怎么对付痴缠的女妖,一般连近身都不可能,直接就给丢出百八千里,方才不过轻轻推了那小神女一下,可见他今日心情简直好如艳阳天。
季疆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忽然又明白过来。
作孽啊,他哪里能把美貌的小神女扔到天边!
“同为神族,将来或许是同僚。”他冷淡开口,“总要留些面子。”
眼见秋官看自己的眼神越发古怪,季疆简直浑身不得劲,这混账的假扮日子到底何时是个头!
晚上回空桑山,季疆照例破开玄止居的云境,朝里看了一眼。
晚风递送幽香,玄止居廊下的仙紫藤全部开了花,葳蕤芳菲,叠得好似满院云霞。
紫藤花开,自然是因为居所主人回来,两百年不见的祝玄神君斜倚廊下,只披了件宽松白袍,头发也没束,端着玛瑙酒杯,一副极罕见的闲散姿态。
季疆不由怒从心头起:“回来了也不说一声!知道这两百年我怎么过的吗?!”
祝玄恍若不闻,只晃了晃玛瑙杯。
“源明老儿送了好些东西来,”他声音低沉,甫一开口,杯中酒液便缓缓震颤,“极瑶美酒,滋味不错。”
“他好好的送什么酒?”季疆过去端起酒壶便灌了半壶下去,“哦,为了横插一脚涂河龙王的事赔罪?都过去两百年了……我一直就奇怪,他横插一脚,你这条疯犬怎么没当场咬回去?”
当场就咬的疯犬,那是他季疆。
祝玄从袖中摸出两张精美请柬:“他是为了送这个。”
请柬上提到,文象神君在天河畔钓鱼,无意间钓到上上代天帝发冠上的宝珠,源明帝君遂以宝珠为名,广发邀帖。
“轩辕丘玉清园,”祝玄笑念宴会地点,“派头大得很。”
季疆不屑一顾:“他想当天帝?他有什么本事?只会些鬼蜮伎俩罢了。”
“他若真想当天帝,才是麻烦了。”
祝玄指尖一晃,请柬蝴蝶似的飞起,在半空打旋儿,他问:“去不去?”
季疆反问:“你呢?去不去?”
祝玄欣然颔首:“当然要去,这种热闹刑狱司怎能错过?”
他指尖在玛瑙杯上轻轻一弹,杯中美酒立即变得漆黑,不一会儿便化作黑烟消散开。
季疆又惊又喜:“玄冥术?看来你这两百年没白费,成了?”
祝玄早些年追杀一个堕落成魔的神族,不慎坠入吞火泽的障火之海,导致许多神术用不了,玄冥术便是其一,每每勉力施展,之后必然噩梦连连,甚至侵扰神魂。
祝玄吁了口气:“如今是清净不少。”
竟真能用两百年时间把障火彻底剔除,不愧是祝玄,凡有不顺挫折,不等旁人为他操心,他自己总能最快理顺弄好。
季疆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方才的奇事,挤眉弄眼道:“祝玄神君不在天界,桃花倒是开得旺!刚才我遇到个对你一见钟情的小神女,哎哟,上来就抱!谁叫我扮着你,只能一把推开,真可惜,她长得……好像长得还不错。”
季疆神君毛病之一:无关紧要者,从来一眼就忘,记不住脸。
祝玄不以为意:“看来叫你扮做我也有好处,至少不会乱撒春情疯。”
他合目摆摆手:“去吧,我此次剔除障火消耗甚多,要多睡几日。”
*
滚烫的鲜血大颗大颗落在眉间,犬妖的血如刀一般,切割出新生的双目。
眼前模糊的阴影轮廓一点一滴变得清晰,忽然之间前所未有的天清地朗,她看清了这一生所见第一双眼。
梦醒来时,晨曦幽幽,肃霜按紧眉间宝石,心跳如擂。
有星星点点的火在四肢百骸里闪烁,文火慢烤,许久不灭。
是因为见到相似的眼睛,所以心不能静,缠绕了百年的旧梦再度频繁降临。
肃霜坐了许久才起身穿鞋。
快卯时了,得赶紧去慎言院,这座黑线仙祠布局十分诡异,侍者们日常居住的慎思院建在最南边,干活的慎言院却建在最北边,仙祠内不给腾云,光赶路就得走好久,她可不想刚来就误了差事。
说起差事,她做了两天搓线侍者,总算搞明白黑线是个什么东西了。
如果说红线是牵起缘分,那黑线便更像是做个了断,譬如甲乙相互折磨祸害,一旦拴上黑线,便有一人要死于另一人手下,就此终结孽缘。而最奇异处在于,黑线可以同时串起很多人,更可以孤悬一人,那意味着世间多半会有一场灾祸。
所谓搓线侍者,一如字面,就是每天搓一百根黑线。
这差事实在无聊得紧,好在不怎么辛苦,肃霜手脚快,一上午就搓完一百根,无所事事地听侍者们说些天界小道八卦,什么上代天帝口碑差啦,什么某某帝君跟某某帝君合不来啦……
她听得打瞌睡,正想趴下眯一会儿,忽听殿外狂风大作,雍和元君的声音自天顶传来。
“今日未时末,黑线仙祠内所有侍者都来正殿,随我去一趟轩辕丘玉清园。”
这位传说中的灾祸之神似乎心情不好,语气冰冷。
“哼!居然敢觊觎帝座!他算什么东西!被一群捧臭脚的废物捧了这么些年,真以为自己能当天帝?!本元君今日就要当着全天界的面,骂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虫!你们都跟着,好好听本元君怎么骂他!把本元君骂他的话往外面传!使劲传!”
不知原委的侍者们不由议论纷纷:“轩辕丘玉清园,那是天帝的花园啊……”
天帝还在的时候,玉清园只有得到天帝允许才能进去,雍和元君说要带所有侍者去玉清园,难道有谁擅自开启了本该封印的花园?
这样一想,她骂的是谁,似乎并不难猜,现今天界小半事务都被源明帝君把持,开启个玉清园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元君竟然要去骂源明帝君,这等好戏,侍者们怎能错过!
到了未时末,雍和元君果然领着仙祠侍者们,一路浩浩荡荡往轩辕丘腾云而去。
她平日慈和的脸此时显得凶神恶煞,甚至把冕服都穿上了,裙摆用银线绣着雍和兽相,两只血红眼,令人不寒而栗。
盒盖团在肃霜肩膀上,声若蚊呐:“看架势她是要去找麻烦,到时候咱们躲远点。”
在天界待了许多日子,盒盖深谙低调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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