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挡得住谁?这会儿来只兔子都能把他撞飞。
肃霜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他们是来杀你的。”
什么?!
归柳的惊呼卡在嗓子眼儿里,只觉四周景致瞬间变成一道道不规则的线,一眨眼功夫,肃霜已拉着他奔进岔道深处。
“哪里出去?”她问。
她不是书精!她是闪电吗?
归柳倒抽一口凉气,早先的回忆一下蹦了出来。
当日假太子遇刺,两个少司寇说是跟一只吉光神兽一起掉进众生幻海里了,他没有亲眼目睹,然而有见证过程的秋官说,吉光神兽是肃霜变的,个中缘由想破头也想不出,连猜都不知往哪儿猜。
此次意外重逢,肃霜的语气神态举止都与往昔大异,实在不晓得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归柳欲要询问,又觉不妥,且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他只好把疑惑一股脑丢去脑后,应道:“左边第二个岔道,然后往右往左往右,出去是妖府小花园的一个角落……”
一语未了,肃霜已停在小花园角落的假山后了。
这就是吉光神兽?!
归柳瞠目结舌,怪不得她老是敢独个儿闯龙潭虎穴,谁能留住她?
“自己藏好。”
肃霜丢下一句话,转身要走,归柳急道:“等下!你要去戮心池?我和你一起!还能替你避开那些隐秘机关。”
这可是活生生的吉光神兽!凭她能这么快,说句在妖府里来去自如不算夸张,这条大腿说什么也得抱住。
“穿过那条黑砖小道,往南一直下去,避开……哦,你跑得快,不用避开。”
此刻归柳眼里的肃霜再不是曾经那说话云里雾里的书精了,他满胸膛只有面对强者的仰慕,说话都不自觉恭敬起来:“刑狱司有肃霜秋官,真是如虎添翼。”
看样子势利眼这个东西,任谁都难免沾点儿。
肃霜止住他试图酝酿阿谀之词的势头,又一次抓住他的胳膊,语气平静地说了两个字:“指路。”
*
季疆懒散地拢着袖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妖君府邸。
这排场,内里这些妖兵的素质,比昔日的硬骨头环狗妖君还高上不少,然而嗽月妖君这名儿,即便他身为少司寇,也几乎毫无印象。
多年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低调透明的,越是容易爆出惊天恶行,且人家摆出了十足的底气,都口出狂言了,一定是个难缠至极的妖君。
怎么办?要不要开打?
季疆微微吁了口气,不大情愿地拨了拨头发。
按说昨天池滢提到“下界妖君私自囚禁神族”,里面可以深究的东西很多,是不是又一个环狗?是不是背后有天界势力相助?囚禁秋官,是不是冲着刑狱司来的?
可他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眼前这陌生的妖君即便犯下什么滔天罪行,他也懒得管。
再怎样,比得过天界大劫?他将要为这些肮脏的东西,只身扛劫吗?
看着悬浮半空,气势汹汹的嗽月妖君,季疆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笑意,旋即悠然退了一步,浑不在意地开口道:“罢了,妖君如此大方,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归柳当真不在,那我们走。”
他竟真真毫不犹豫转身便走,冷不丁妖府大门“光”一声巨响,重重合拢。
嗽月妖君森然道:“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当我这妖君府邸是什么荒郊野岭?一介小辈,给几分薄面唤你一声少司寇,你还想往我脸上踩?”
哦?不简单,是他想打。
季疆抬起头,终于认认真真细细打量起这位嗽月妖君。
妖君身材高大,须发花白,看年岁起码跟獒因妖君差不多老了,却穿着一件松垮又华丽的花袍子。他说话时粗声大嗓,起伏激烈,面上神情却又相对平静,自始至终,他都用一种奇怪的、居高临下看蝼蚁般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十有八九藏着什么惊天手段。
季疆看了看身侧的秋官,他这趟下界只为了寻回归柳,没带几个战将秋官,真打起来,他不确定是不是又会破坏逆身玄冥阵的效用,若是再一次暴露真身……
不知为何,他莫名又笑出了声,直勾勾盯着嗽月妖君,颔首道:“妖君一定要我彻查妖府,我自当领情。”
他右耳上的金蛇瞬间落地,化作十几丈长,冲着嗽月妖君无声地吐信子。
“陪你耍耍。”
季疆笑着,手腕一转,比身体还高的长钩神兵被他握在手中。
*
戮心池位于妖府最南边,远是不远,然而路上妖兵无数,肃霜一路拽着归柳这个拖后腿的,时间全耗在躲闪上。
“当心那边的花丛!别碰!那是机关!”
归柳使劲发挥作用,然而这一路过来,不要说碰机关,肃霜的裙摆连一根草都没沾上,眼见她轻飘飘闪过花丛,归柳想补充点有用的,却又不知还能补什么。
他只好低声道:“妖兵都在往妖府大门附近聚集,可能要打起来了。”
那不是挺好?打架的打架,救人的救人,两边都不耽误。
肃霜躲在树上,打量着下方院落。
院落不大,四周一圈回廊,正中是一汪湛蓝池塘,湿润的热水潮气弥漫,池中影影绰绰,可见数道身影。
“那是戮心池?”肃霜问。
归柳悄声道:“池水的热气也会消耗神力,要快,千万别沾着池水。”
肃霜侧耳静听了一会儿,确定院落里没有看守妖兵,当即旋身而下,无声无息落在戮心池畔。
湛蓝的池水里正泡着三个神族,亭亭果然正在其中,半边身子软软地瘫在池边,像是睡着了。
肃霜一把将她从池中捞出,毫不留情在她脸上抽得“啪啪”响。
“亭亭。”她温柔的语气和下手的凶狠仿佛不是一个人,“亭亭快醒醒。”
亭亭懵懵懂懂“嗯”了一声,像是做着什么美梦,不甘不愿地呢喃:“什么……我还在和季疆神君……玩儿……”
肃霜下手登时越发残暴。
天真多情的亭亭河神终于被抽得清醒过来,“哎哟”直叫:“别打!我错了!这是哪儿?”
肃霜正要说话,却听妖府大门处传来惊天动地的豹吼,妖风呼啸而起——是打起来了!
她一把拽起亭亭,不想雾气中金光骤然一闪,下一刻便有一道身影重重砸在戮心池畔,他手中握着比身体还高的长钩,一钩之下,雾气散尽,露出半张血污的脸,眉目浓秀,唇齿却不再含笑。
亭亭抽了口气:“啊……他是……”
是的,是她心心念念的季疆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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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继续
第93章 不是花红是血红(二)
肃霜压根不给她第二次出声机会,拎着后领,身形一晃,已落回院外树顶。
“少司……”
归柳兴奋的高呼也被她冷酷地硬生生按回去。
“别出声。”肃霜压低声音,视线从亭亭身上扫到归柳身上,“你们再叫,我马上自己走。”
归柳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里藏着货真价实的敌意,不由诧异万分。
奇怪,肃霜与季疆之前的关系有这么糟糕?应该说,只要不眼瞎心盲,都能看出肃霜与祝玄之间暗潮汹涌,可她跟季疆有啥纠葛?是不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不对,等一下……剿灭环狗那次?
归柳一瞬间在脑海里搜刮出许多零碎细节,如果他俩有龃龉,多半源自剿杀环狗那会儿,季疆拿仙兔垫脚,被肃霜踢断了几根指骨……说起来,他们跌落众生幻海之前,也有传闻说“季疆被吉光神兽踢得满身血”,原来他俩暗地里憋着恩怨?怎么之前半点没看出来呢!
虽然很想为尊敬的少司寇辩解一二,但此时此刻,吉光神兽这条大腿明显更加牢靠,归柳聪明地把嘴闭得死紧。
一旁的亭亭倒是终于从迷梦里彻底回过神,惊恐又慌张地环顾四周,小声道:“肃霜神女,您、您是来救我……居然劳动您的大驾……”
肃霜取出一只瓷瓶递给她:“素竹受了重伤,大伙儿都很担心你。”
亭亭颤声道:“素竹……都怪我不好,没事看什么日出,害得他……”
现在可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归柳截断她的话头:“嗽月妖君抓你时可有说过什么?”
亭亭深吸几口气,竭力压下哽咽:“他抓我回妖府的时候,说我是最后一个,叫我别害怕……还说他继承了宏愿,做的是天上地下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事……我没听懂,他说以后我就懂了……然后、然后我就被丢进了戮心池。”
肃霜有些奇怪:“他为何要与被自己抓的神族说这些?”
归柳道:“我问过地牢里被关押的神族们,他们都是妖君亲手抓来的,且抓的时候都会絮叨些闲话,要集齐九十九个神族的事就是他自己说的。”
肃霜不由沉吟,这位妖君行事好生诡异,亲手抓捕神族,是不信任手下的能力?可偏偏又对着到手的猎物口无遮拦——是为了安抚情绪?可平白无故被妖君擒拿,他这种安抚跟浪费口水有什么区别?又或者,是想炫耀?是宣泄?
“他继承什么宏愿?”归柳也陷入了沉思,“天上地下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事……说不通啊。”
结合被囚神族们的证词,加上妖府内藏着障火,嗽月妖君的“宏愿”应当就是让这九十九个神族沾染上障火,等他们回归天界后,障火便会无声无息在天界泛滥开。
再考虑到如此精准的抓捕神族,背后多半离不开源明帝君的势力,此时冷静下来想,那障火泛滥的局面对源明帝君到底有什么好处?
障火犹如毒物,主动沾染的神与妖都是为了提升自己修为,而如祝玄那样被迫染上的,若没有极坚定的意志力得以剔除障火,最终都逃不过诱惑,甘心沉沦其中。放任障火在天界泛滥,就是眼睁睁看着天界变成另一个巨大的吞火泽,源明帝君这么多年遍地结党钻营权术,明显想做掌控实权的天界第一位,天界成了空壳子,他岂不是白费心机?
更何况,障火不长眼睛,遇见神躯便扑,源明帝君怎么保证自己不沾上?难不成他也想试试障火的威力?总不至于这么荒谬,应该另有隐情。
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源明帝君不知道嗽月妖君的真实目的;其二,嗽月妖君的“宏愿”并不是要把天界变成另一个吞火泽。
归柳纠结得半边脑袋生疼,长叹一声:“我实在不懂,他们到底想干嘛?”
肃霜忽然问亭亭:“嗽月妖君说话的时候语气和表情是什么样?”
亭亭凝神想了一会儿,小声道:“有点像素竹……素竹有时候跟我说话就是两眼发光,语气比平时轻和。”
……那是因为他喜欢你。
肃霜默默在肚子里替素竹捏了把汗,垂头想了想,道:“看起来,妖君是真有宏愿,独个儿扛了很久。”
不管这个宏愿是什么,至少嗽月妖君打心眼儿里相信且向往之,如今眼看要成功,怎会不热血沸腾?看他行事缜密而隐晦,却仍有想宣泄的时候,对手下三缄其口,对猎物到底没忍住。
但这没忍住终究成了个破绽,让归柳放跑一个女仙,风声迟早走漏——如此说来,怪不得妖君一见季疆就摆出大动干戈的架势,他这是要为了自己的宏愿拚命。
想到这里,肃霜心中陡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急道:“你们神力恢复没有?”
归柳正要说话,便听几下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在妖府里炸开,厚重的妖云似太山倾倒,眨眼间四下里变得阴暗无光,妖云密布深处,嗽月妖君现出了妖身,是一只通体漆黑的豹子。
季疆乘着金蛇,闪电般游曳,忽地纵身而起,手里的神兵长钩利落一划,在黑豹脸上拉出一道狭长血口。
打得好!
归柳在肚子里使劲喝彩,不防肃霜突然又道:“他要输,赶紧走。”
少司寇怎会输?归柳到底忍不住要替季疆辩解,谁知胳膊被肃霜一把拽住,她另一手拎着亭亭的后领,竟当真摆出瞅准时机直接离开的架势。
“不会输!”归柳急急开口,“戏耍妖族是少司寇一贯的……”
“眼睛擦亮点。”肃霜冷淡地打断他,“刚开打就满身血,他不是妖君的对手。”
和妖君干仗,哪有不流血的?归柳兀自不服,然而他也发现了,季疆确实伤痕累累,少司寇官服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确实没打多久,不至于这般狼狈。
妖风忽然变得尖锐起来,阴云攒动处,突地又窜出两只黑豹,一左一右扑向季疆,他反应奇快,收回长钩挡在身前,孰料那两只黑豹转而扑向嗽月妖君,与他妖身合而为一,豹头猛然涨大数圈,血盆大口张开,重重咬在季疆右边肩膀上。
骨头寸断的闷响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归柳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他竟然、竟然会身外化身……”
天界最精锐的战将也难说练成几个身外化身,嗽月妖君有两个,可谁知他是不是还藏着几个?这下真要糟,要糟!
风势越来越大,肃霜紧盯妖云翻滚处,终于看准破绽,正要疾驰逃离,归柳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我不能走。”归柳很坚定,“我是刑狱司秋官。”
从仪光被源明帝君带走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受够了自己的无能与无用,是为了秋官职责也好,是为了心底难以熄灭的不甘之火也好,他一定得做点什么。
“嗽月妖君妖府方圆十里都笼罩着云雾,只要在这十里内不落地不出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对吉光神兽来说,再容易不过了吧。”
归柳环顾四周,猛然在肃霜背上一推:“往东!带河神走!”
肃霜就势轻轻腾飞而起,下一刻就见归柳跳下树顶,一路高呼着“少司寇”,奔着缠斗现场头也不回地去了。
没办法,她的胳膊就这么长,拽不住啊。
肃霜晃了晃胳膊,拎着亭亭的后领,一头钻进妖云,冷不丁妖府里“呜”一声怪响,嗽月妖君不知投掷了什么东西出来,光华璀璨,如太阳般跃然升空。
妖君呵呵冷笑:“少司寇不舍得拿出真本事,小命只怕不保!莫不是一心求死?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们,鬼鬼祟祟想逃?都给我留下!”
天顶那光华璀璨的物事“呜”一下开始旋转,四下里的妖云奇雾霎时间流动起来,一条条一缕缕被拖拽过去。
肃霜疾飞而起,眨眼便落在云雾边缘,正要穿过去,却觉身周的雾气像是变成了无数小钩子,一寸寸勾住身体,不让她离开。
这是什么妖术?
她运转神力,竭力朝前飞,可勾住身体的小钩子却仿佛越来越多,牵扯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明明生路近在咫尺,竟怎样也穿不过去。
“肃霜神女?”
亭亭也发觉了不对劲,急忙自己腾云飞起,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拉:“我神力恢复了一些!我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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