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比温柔的动作。
她身上植物的清香如展开的臂弯般将青年拥抱。
黢黑的瞳孔逆在光影之中,方知悟看不清池霭眼里的情绪。
只听见她说:“下次见。”
-
乘坐电梯下楼,站在轿厢里,池霭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已经是十二点的末尾。
幸好滨市的夜生活足够丰富,哪怕再晚几个小时也能顺利打到出租车。
为了节省等待的功夫,池霭在往小区出口走的过程里就点开了打车软件——只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程序居然显示前方排队的人数还有二十七。
池霭放慢脚步,慢悠悠地走出闸口时,排队的人才堪堪少了三个。
无奈不想打搅池旸,她只好扣上外套,站在夜风肆虐的路边等候。
这时,攥在掌心的手机叮咚一声亮了起来。
却不是打车软件提示排到她了,而是微信新收到的消息。
黑色的猫咪头像悬浮在对话框的顶端,写道:【你往左走三百米,再拐个弯。】
池霭的眸光一动。
她照做后又在避开摄像头的路边见到了熟悉的宝马车。
池霭取消排队,上车没有多问,反而开起玩笑:“怎么感觉你很像我的专属司机。”
祁言礼正在启动汽车,面不改色地回应道:“如果你愿意,我当然很乐意。”
池霭装作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继续用轻松的口吻说:“别了,你这手头一分钟几百万上下,来做我的司机我可雇佣不起。”
读懂池霭的拒绝,祁言礼也就笑了笑,转移话题:“怎么这么晚?”
池霭说:“方知悟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正常的情况下就已经很麻烦了,现在受了伤,说他比平时粘人难搞一百倍都不算过分。”
池霭也累了,说话显得随意。
她抱怨起方知悟,情绪最浅处便透着一股任凭谁都能听出来的熟稔和亲昵。
祁言礼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顿,宝马车堪堪驶出几百米就遭遇禁行红灯。
由于心不在焉,他停车的速度慢了点,红绿灯上的探测摄像头提前拍下他的车牌。
“哎,是不是天太晚你也困了?”
池霭抬头看了眼快门闪光的地方,口中问道,“要不,换我来开?”
祁言礼却没有理会她的询问。
等候红绿灯的间隔里,他突然如梦初醒般轻轻说道:“粘人、难搞、麻烦一百倍,这是阿悟面对自己心爱女人时候的模样,我又怎么会知道?”
池霭没想到说话做事从来迂回的祁言礼,也会有这样直接捅破真相的一天。
她下意识侧头看着他。
祁言礼忽略了池霭蕴含探究的眼神,自顾自说了下去:“阿悟这样爱自己如同珍宝,将自己的感受凌驾在一切之上的人,又怎么不顾安危去救一个不在意的人呢?”
池霭仍在看着他,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又如同夜空的星辰般明晰可闻:“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阿悟他对你动了心。”
做完结论,祁言礼扭头与她对视。
那种胸有成竹的自信心似乎顷刻间全部消失了。
他有些落寞地问道:“被方知悟这样的人喜欢,你也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吗?”
他的瞳孔微微扩大,眼前滑过池霭在微信上回复自己的内容。
【嗯,在他家。】
祁言礼跟方知悟认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对方把任何一个异性带回位于市中心的家。
他清楚方知悟对于自身所有物的浓烈占有欲,哪怕作为知己挚友的他,也只不过在五根手指数得过来的次数里,被方知悟邀请过上去喝一杯茶。
方知悟就这样把池霭带回了家。
他对池霭感情与日俱进的速度叫祁言礼感到不寒而栗。
同时,又有一股克制不住的醋意和破坏欲在祁言礼心间萌发。
他迫切的想要从池霭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她绝对不会对方知悟动心的答案。
被嫉妒的心绪占据着,他凝视池霭的眼睛缺少温润的假象,而变得执拗而阴郁:“你知道的吧,只要忍耐到江阿姨的手术结束,一切就可以结束,然后重新开始。”
“方知悟就算喜欢你,和他结婚以后的生活,难道会是你想要的那种吗?”
“怀揣十二万分的耐心照顾一个喜怒无常的孩子,用尽全力、使尽手段去驯服一头不会臣服于世俗约束的野兽,永远实行给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糖的相处方式。”
“——你很快就会感觉到累吧?哪怕和他在一起,某个瞬间是美好的。”
池霭丝毫没有躲闪目光。
她兴致盎然地想到,这才是真正的祁言礼。
温文尔雅的贵公子皮囊,只是世人所希望看到的伪装。
森冷的、漠然的、哪怕明白自己好友不自知的情意,也誓要通过伤害他来达成计划的。
忆及关瑾之和谢茹口中说起过的,祁言礼在福利院生活时所具备的种种表现,池霭只觉得年少时期某种镌刻在骨血中的本性,从未因为他身份年纪的改变而淡去。
祁言礼依旧是阿夜。
他靠近他,又想得到什么呢?
或许借助方知悟作为理由,他正是想让她把隐藏在两人之间的问题揭破。
可恶劣如池霭,却对探查他忍耐的极限产生了兴趣。
于是她微笑着说道:“言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过,绿灯亮了。”
第36章
方知悟尾椎骨受伤, 就算能走路,也不好意思一瘸一拐地前去主持情侣活动。
最后,“醉死当涂”的一切事宜暂由方知省接手。
他在家待着无聊, 活动的当天一只手机用于叫方知省进行现场转播, 另一只手机则和池霭打着微信视频电话,抱怨起好好的年轻人之间寻求刺激的狂欢派对,被方知省一经手,就变成了清朝遗留下来的保守老古董。
池霭听着方知省那头传来的, 明显和方知悟审美不符合的悠扬管弦乐, 笑着安慰方知悟道:“反正活动以后还会有, 下次再按照你的喜好来举办就好了。”
方知悟靠在床头一阵气闷,见池霭坐在出租车里,问道:“你在干嘛?”
池霭说:“公司原本派我周五出来谈客户,但为了出席你的情侣活动,我就拜托了一位同组的前辈帮我顶上,现在活动取消了我自己有空,想着还是不要欠她这个人情了。”
方知悟哦了一声, 嫌弃地打量着出租车内略显陈旧的环境,说道:“你的驾照不是早就考出来了吗?自己没有车, 天天打的也不方便, 你怎么不去跟池旸说说?”
池霭把掌心的手机向前挪了挪, 放任自己的脸庞占满整个屏幕, 挡住方知悟不客气的眼神,泰然道:“大部分的时候哥哥都会接送我, 再买辆车也没什么必要。”
这倒是实话。
毕竟这些年, 他们的父亲池之轩每个月打来的生活费和过年给的一笔压岁钱积累起来都有不少,池霭想就算她提出要买辆豪车, 池旸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没必要,确实没必要。
她不是很在乎这种填充面子的身外之物。
方知悟听见池霭的理由,又想嘲讽几句池旸抠门小气,只是碍于前几次池霭的警告,只能不阴不阳地哼哼着:“那不还有小部分时候池旸管不到你吗?”
池霭不想继续跟他纠结这件事,选择充耳不闻侧头欣赏窗外的风景。
几百米外,巨大的酒馆招牌在傍晚的霞光中闪烁。
一个穿着深青色西装的挺拔身影立于路边,看起来似乎是祁言礼。
池霭便对屏幕里的方知悟道:“以后再说吧,跟客户约定的地点快到了,我先挂了。”
不等方知悟反应,她按下挂断键的动作很快。
再抬头,祁言礼的面孔映在视野中逐渐变得清晰。
那日的不欢而散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绅士地俯身,用手背挡住出租车的顶框,对池霭做出邀请的姿势:“欢迎。”
池霭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借力下车,前方酒馆五光十色的招牌上写着“Joyful Night”。
“还真是直白的名字。”
面对这个祁言礼代替安德烈导演选定的聚会场所,池霭如此评价道。
“相信我,你会度过快乐的一晚。”
祁言礼亦同她一起玩笑道。
池霭和祁言礼都来得很早,距离约定的傍晚六点尚有一刻钟的时间。
他们进去后找了个私密安静的卡座坐下,祁言礼挥手招来侍者,没有翻开酒单,驾轻就熟地点了几杯酒馆招牌的鸡尾酒,以及小木桶里装的三桶德国黑啤。
趁着侍者在点单器上记录的空隙,他将手边的酒单递给池霭,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要彻底赢得安德烈的友谊,今晚最好还是喝点酒。”
池霭酒量不好,就算是低度数的啤酒也会喝醉。
她有些犹豫,慢慢地翻看了酒单一会儿,还是决定先看看再说。
于是她点了一份果盘和小吃,又将酒单还给侍者。
祁言礼认为她面对喝酒时略微拘谨的模样颇为可爱,忍不住笑了笑。
酒水送上来不久,安德烈导演抵达“Joyful Night”。
正好六点钟,一分钟不多,也一分钟不少。
他换了套休闲的常服,有些长的花白卷发自后脑勺梳成一个小揪。
“你们都来得好早。”
他热情地冲祁言礼和池霭挥手,带着法式腔调的英文脱口而出。
祁言礼站起身,让出了向里的通道,安德烈与他并排坐在一起后,望着桌上用小小橡木桶装着的黑啤,眼神发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的喝酒喜好。”
祁言礼道:“这酒还是当初你带着我喝的,体验过一次的确很难忘。”
安德烈导演哈哈道:“酒就跟人一样,总会那么有几个刻骨铭心的。”
就着这个话题,安德烈导演和祁言礼聊起了居住在法国时的往事,其中多数内容都跟酒类有关——池霭从中看出,安德烈导演似乎是个爱酒如命的人。
她这才明白祁言礼起先说的那句话的用意。
安德烈导演用英语交流,彼此之间的语言隔阂消除大半,池霭听得不算费力,只是想要插话进去一起闲聊,她不懂酒也就算了,连酒都不喝,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两人很快寒暄完毕,安德烈导演迫不及待拧开橡木桶前端的小水龙头,为自己接了满满一杯黑褐色的啤酒,麦芽的香味混合微苦的气息冲击着池霭的鼻尖。
“Lily你不喝酒吗?”
安德烈导演端起啤酒杯,友好地向她发问。
池霭看着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巨大的玻璃杯,短暂踌躇一秒,很快作出决定。
她从善如流地把杯子递给离酒桶坐得更近的祁言礼,视线却看着安德烈导演不好意思地说道:“听了你们的聊天,我虽然没喝过这种黑啤,但也挺想尝尝的,就是我酒量不太好,喝不了太多,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见又有一个人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产生兴趣,安德烈导演很是高兴。
他特地嘱咐祁言礼少倒一点,又用最近新学的中文大着舌头道:“谢谢池小姐赏脸。”
半杯黑啤下肚后,池霭明显感觉到安德烈导演又对自己亲近了一些。
她按捺着从喉咙中倒灌上来的醇苦滋味,装作很投入地听着打开话茬的安德烈导演分享自己人生的经历和难忘的趣事——尽管两鬓斑白,这位老人的思想却年轻且熠熠生辉。
池霭很懂得社交的分寸,而在座的另一位祁言礼更是长袖善舞的高手。
酒喝了半场,逐渐卸下心防的安德烈导演笑眯眯地问道:“Lily,你的性格我很喜欢,既然你是Amos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作为朋友,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无话不谈,所以我想问问你,你通过Amos跟我认识,是为了你的公司卓际和我团队的合作事宜对吗?”
是或不是,或许换作别人会犹豫选择什么才会让他满意。
但池霭没有纠结这个。
她抬起头来,扶着桌子不让醉意上涌,坦然点头道:“是啊。”
安德烈导演注视着她,情绪不明。
过了会儿,他唇畔的笑意更见温和:“恕我冒昧,其实我还想问问,你跟我合作除了想赚钱、想在上司面前立下功劳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如果我说,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我的母亲,您会觉得我在刻意打感情牌吗?”
池霭同样问得很直接。
相比对面两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她个子娇小,面孔的表情也没有太多真情浓重的意味。
可当安德烈导演看见她的眼睛,看见其中流淌着的怀念哀伤的气息,像是被一支锋利的箭镞穿透血肉,破开防御,直达灵魂的内里,他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他温和而包容地说道:“不会,我相信朋友之间没有欺骗。”
于是池霭拿出了一直存放在钱夹里的老照片,双手捧着递给安德烈导演。
待照片被接过去,她坐回原位,慢慢地讲述道:“诚如你所见,照片之中这位被孩子们包围的女性,就是我的母亲,这张照片来自慈恩福利院,之所以被拍摄并保留下来,是因为我的母亲自费救治了院内两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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