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位医生,这一生救死扶伤无数。”
“而在这个萦绕着光辉的职业之外,她同样拥有一颗赤子之心,每个月会定时去福利院做义工,为公益慈善事业贡献着自己力所能及的热量。”
“她没有讨要过功劳,也没有就此攫取什么好处。”
“她做这些,只是因为她喜欢帮助别人。”
“可惜天不假年,我的母亲去世得很早。”
“而且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我也奔波在治愈家庭创伤的道路上。”
“现在有了余力,我想先从参与拍摄一部公益广告片开始,继承我母亲的遗志,多去帮助别人,让弱势群体得到来自社会的、更多善意的关注。”
由于缓缓涌上来的醉意,池霭说得很慢,也很诚恳。
她沉浸在对于母亲的回忆里,将这段剖白内心的话一一道出口。
结束时,她用余光看了眼祁言礼,发觉对方仍然保持着开始时的平静表情,平静到仿佛不知晓池霭早就掌握了他的真实身份,也从来不是老照片里的参与者。
池霭的眼神浅浅触碰便已收回,另一侧,安德烈导演的眼中显露动容的情绪。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低声感叹道:“曾经,我也有一个、朋友,会陪我做这些事。”
他的话断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里,各怀心事的三个人又碰杯喝起酒来。
……
喝到十点出头时,安德烈望着窗外的月色,提出结束今晚的聚会。
他用含糊不清的英语说着:“很高兴……今天很高兴,谢谢你,Lily。”
直到彻底散场,他也没说为何而感谢池霭。
道别后,酒馆里只剩下越来越多的客人,和相对而坐的池霭祁言礼。
池霭揉了揉自己泛红发烫的脸颊,问道:“我们还要继续喝吗?”
第37章
池霭问这句话的时候坐得笔直, 肩颈绷出比平时还要挺拔的弧度。
任凭谁也看不出来,她是个喝了几杯就酒意入脑的醉鬼。
但若说酒精为她带来多么可怕的影响,似乎也没有。
她努力地直视祁言礼, 略微浑浊的脑子里仍然不忘今日到来的另一个目的。
祁言礼望着池霭仿佛白瓷增染釉色的薄绯面孔, 望着她纵使醉酒依然留存着欲言又止的眼睛,清楚哪怕是面对喝醉的池霭,有些两人这几天里未曾提及的事情,终究要道个分明。
于是他打开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移动, 三下五除二发出一条消息。
待收到消息的人给出答复后, 他把手机放回西装口袋,对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池霭说道:“酒,我们继续喝,但是要换个地方。”
他结完账,带着池霭来到酒馆后方的停车场。
池霭一眼看到那辆熟悉的宝马,她不假思索就要朝车辆所在的位置走去。
祁言礼却在这时拦下了她:“不是那辆。”
“不是?”
池霭重复一遍他的话,迟钝地回忆几秒, 坚定道:“……车牌号577,没错啊。”
她小小打了个酒嗝, 心里猜测起祁言礼是喝醉了酒才不认得自己的车。
头脑清醒的时刻, 这些念头也仅会在心里打转。
可眼下池霭的城府和矜持都为血液中流窜的酒精而点燃, 她一边想一边对着祁言礼说了出来, 末了还用亮得惊人的瞳孔盯着他,好像在鄙视祁言礼的酒量连自己也不如。
祁言礼瞧着与平素截然相反的池霭, 只觉得十分新奇。
拖着长调软绵绵的甜润嗓音, 红意集中在鼻尖部位的面孔,再加上特意打扮的白色穿着, 直把她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毫无攻击力的兔子。
见祁言礼没有及时回话,池霭不满地用胳膊肘搡了搡他。
在她的世界里,她觉得喝完酒的祁言礼处处笨得可以。
池霭推出去的力度太重。
而常年健身的祁言礼,浑身上下肌肉很是坚实。
这一下她反倒把自己推了个踉跄,幸好祁言礼伸手搂住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你看,我们要坐的车来了。”
祁言礼扶起池霭,处于某些微妙的心思,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回手。
他单臂拢着她的肩膀,另手指着一个方向。
池霭便略略聚拢起涣散的视线,朝他指的地方看去。
“什么、什么东西,那不是辆库里南吗?”
习惯了祁言礼只比寻常白领好上一些的起居住行,陡然看见对方指着辆价值大几百万的豪车说是他们要坐的车,池霭舌尖发麻,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你什么时候——”
“嘘,霭霭,你的声音有些太大了。”
祁言礼竖起指尖抵在唇畔,止消池霭声音的同时,得寸进尺地小声唤出她的昵称。
库里南停在两人面前,下来一个助理模样的青年。
他朝祁言礼恭敬地鞠了个躬:“祁总。”
祁言礼示意助理把后车门打开,扶着池霭上去,他转身走到另一边坐进来。
“走吧,去我说的地方。”
“是。”
……
纯黑SUV划破热闹喧哗的夜色,朝着通往旧城区的方向驶去。
当开出某一条笔直的大路进入岔道,两旁明亮的路灯光线也随之暗淡不少。
池霭透过贴着防窥膜的车窗向左看,不多时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那是诞生了滨市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起源之海——滨海,滨市也因它而得名。
无论是繁华现代化的新城区,还是落后萧条感的老城区,这片海湾总是不分贫富贵贱,平等而连亘地围绕在整座滨市的边缘,见证日升日落,世事推移。
助理将车开到滨海边,下车打的离开。
宽敞车厢内,池霭在左,祁言礼在右,仿佛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
池霭突然问起不相干的事:“这是你买的新车吗?”
祁言礼回答:“不,这是公司专门为我配的。”
公车私用显然不是祁言礼的风格——况且这辆顶配的库里南放眼整个滨市也算少见,万一被熟人看见车牌,搞不好会引起什么麻烦。
池霭想跑去偷情还要一路鲜花豪车、高歌猛进的行为,似乎只有方知悟才做得出来。
……祁言礼总不能是被传染了吧?
池霭沉稳的大脑鲜少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时刻。
她并没有意识到“偷情”这个词汇,出现在此处是多么的危险。
而在依靠路灯隐约可见轮廓的黑暗里,一瞬不瞬关注着对方表情的祁言礼,瞧见池霭眸中闪烁不定的微光,轻声说道:“那是我自己的东西,方向盘的触感,车座的倾斜程度,还有驾驶空间的远近,都由我一手调整好……我不想让别人来染指。”
如此深沉到可以称之为有些矫情的话语,从祁言礼的口中道出,池霭眼睑一跳,脱口而出道:“那在福利院的时候怎么办?什么东西你都要和同伴一起分享。”
“……”
沉浮的意识突破谨慎的防线,池霭终于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困惑。
她在饮杯前预料到了这场酒醉,也计划好了借助酒醉而开启的话题。
她没有选择用眼睛观察,而侧耳无声地留意着祁言礼的动静。
问题入耳的一瞬间,祁言礼坐在月色之下,仿佛化作了一尊静默的雕塑。
他的表情中带着“这一天早该到来了”的笃定和平淡,面不改色地叹出口气道:“我还以为这些话你会更晚一点再问我。”
“你要是、有心掩藏,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又能查得到什么?”池霭每说一句话,就能感觉到有无端的燥热从体内涌现出来,她下意识解开了胸前一枚的纽扣,而这股热意也冲淡了两人之间对峙的严肃感,“你早就想让我知道了,祁言礼……你早就想好了。”
对方大着舌头的模样,与祁言礼记忆里稳坐高台之上的沉稳姿态大相径庭。
他沉郁的心绪在不自觉被触动,注视着悬挂在天边遥不可及的月亮,半真半假道:“一个人做下一件好事,但是她却忘了,难道被帮助过的人不应该想尽办法让她记起吗?”
福利院的往事太过遥远,任凭池霭有再过目不忘的记忆都很难拼凑完整。
她借着祁言礼提供的语境,努力思考了十分钟自己和名叫阿夜的少年有没有发生交集。
到最后额头上的血管突突地跳着疼痛起来,也不曾捕捉到任何片段。
捕捉到对方眼里的茫然,祁言礼带着失望轻轻说道:“你看,你终究是把我忘了。”
池霭睁着双眼,突如其来的心虚感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拔x无情的渣男。
祁言礼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佩尔朱克吗?”
池霭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祁言礼一字一顿道:“因为这是我生日的时候,收到过的第一件礼物。”
“它来自一位和我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她不知道我的名字,只是随同母亲前来福利院看望小朋友。然后她穿过拉着手在外面蹦跳嬉闹的孩子们,看到了角落里的我。”
“那个寡言沉默又古怪的我。”
“当时她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你长得真好看呀,在我们小学里,长得好看的小朋友都是很受欢迎的,你为什么不出去和他们一起玩呢?”
由于酒醉,池霭听任何声音,看任何东西,都仿佛蒙了层轻纱,朦胧而脱离真实。
她听着祁言礼仿照小孩子的语调,说出幼稚又天真的话语,只觉得一切如同梦境。
说完小女孩的语句,回到阿夜本身,祁言礼轻快的语调瞬息变得麻木平板。
“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没有人记得。”
“就算有人记得,福利院紧张的经费也不能为我做些什么。”
“她说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把我手里的花送给你好了,早上刚从花盆里摘的,祝你生日快乐呀小哥哥,这是我最喜欢的花,希望你别嫌弃。”
“她把那朵粉色的月季花塞进我的手中,转身回到她的母亲那里,再也没有来过。”
池霭很难想象这会是过去的自己。
她闭上眼睛,内心深处所拥有的完整童年记忆,均在母亲去世之后。
以泪洗面的自己,分崩离析的家庭,以及兄长过得辛苦依然咬牙坚持的面孔。
“后来我询问院长,知道了她的名字。”
“再后来,我被人接出福利院,拥有了自己的电脑,查到她送我的花叫佩尔朱克。”
如果不提少年的真实身份,不提小女孩后来的人生遭遇,这真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故事。
像是浪漫童话的开端,又仿佛圆满相遇的结局。
可池霭听完祁言礼的讲述,只是低头捧着肚腹咯咯笑了起来。
她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一朵不值钱的、随手从花盆里摘的花朵而惦记那么多年。
花朵不能让人填饱肚子,也不能帮人摆脱痛苦。
它甚至于那么娇弱,一个身不由己的小少年怎么可能守护得好它?
池霭笑了很久。
又抬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湿润,漫不经心地说道:“祁言礼,真的会有人那么傻吗?一朵花的价值又有几何,不能吃不能穿的它值得那个少年涌泉相报吗?”
褪去温柔可亲的假象,她冰冷而直白的否定如同一把雪亮的尖刀。
可祁言礼却觉得哪怕这样用力刺进心里。
他低头时依然能够看到在缠绕到刀锋上,摇曳着那与过往如出一辙的粉嫩花苞。
他道:“……更遥远的后来,已经成为豪门之子,入读国际学校的少年阴差阳错发现了他们学校家世最显赫的校霸,有着一位普通人家的青梅竹马。”
池霭挑起单侧眉峰,她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带了点讶然的情绪问道:“你是说,你和方知悟成为朋友……都是为了我吗?”
祁言礼避而不答。
他忽而靠近池霭,下颌线条收紧,眉宇间绷出一片阴霾,郑重的态度仿佛在宣读婚礼誓言:“池霭,我只希望你相信我,不管出现任何情况,我都不会伤害你。”
池霭看着祁言礼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孔:“如果我不相信你,你会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祁言礼毫不迟疑地回答。
若是处于清醒时刻的池霭,大约不会让他做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诚恳,毕竟世界上最容易变化的东西是人心这一真相,她早在与母亲恩爱无比的父亲另娶新欢的那一刻就领悟。
然而池霭终究是醉了。
她歪着脑袋,打量祁言礼片刻。
笑着说道:“好啊,那你现在去为我跳海怎么样?”
第38章
池霭承认, 自己如此要求,并非出于真想让祁言礼去死的目的。
她只是很想知道,总是表现出款款深情的青年, 在听到这句话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世界上真的有至死不渝的感情吗?
要是真的有, 那何以与母亲恩爱相守二十载的父亲,会在她去世后不久就与自己昔日的学生纠缠在一起,没过几年还将她正式迎娶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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