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池霭的心被千丝万缕的愁绪占据,但她仍然不忘把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做到齐全。
出租车司机将她放在距离卓际最近的酒店。
拿着身份证办完入住手续,池霭强撑平静的面容,在进入独处的房间时崩塌殆尽。
她躺在床上,放空大脑,俱疲的身心里,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酩酊大醉一场。
和池旸争吵时的每个画面在眼前渐次出现。
池霭试图从中寻找到能让自己的心脏变得强硬一点的支撑,但她想起池旸,却只能想到池旸从小到大不计回报奉献的温暖,和自己道破真相时,对方伤心茫然的眼睛。
池霭胸口的位置抽搐着疼痛一秒。
她睁大眼睛,纵使不想哭泣,依旧有温热的泪水漫出眼角。
然而池霭没有放纵自己沉溺到哀伤里去,在滑落面颊的眼泪彻底失去温度之前,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双肩背包,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在这样万家灯火的夜晚,她独自一人,唯有依靠工作排遣如影随形的烦恼哀愁。
池霭的眼眶毫无干涸的迹象,目光却透出较之平常更加刻意的专注。
她试图把这次失败的沟通忘却,重启往日精密计算的大脑,连绵的泪水却在下巴的收稍处累积,而后如同屋檐下饱满到极致的雨水,砸落在她苍白的手背。
池霭的手指不由得蜷缩了一下。
她害怕眼泪渗进笔记本电脑的键盘里毁坏配件,笨拙地攥着衣袖来回擦拭。
于是数据严谨、资料详实的工作内容后,紧跟着出现了一串乱码似的文字。
池霭想要伸手将它们删去,一低头,眼泪溢出的程度反而更加汹涌。
她只能反手捂住双眼,在心中无声地对自己说道:这样对她和池旸都好。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池霭默默消化着情绪,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她踌躇着不敢去看,唯恐是池旸发来的绝情言语。
紧握住手机犹豫再三,她打开手机,通知栏里的未读消息来自祁言礼。
他问道:【你计划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几乎没有过多思考,池霭向他发送了自己所在的酒店定位,随后关掉屏幕。
祁言礼依旧来得很快。
他像是孤单的灯光照在池霭身上时,就会如期出现的一抹影子,
池霭不愿意让别人瞧见自己的失态。
等待着祁言礼到来的空隙里,走进卫生间认认真真洗干净了脸。
她又用水流沾湿的毛巾冷敷着发红的眼睑,当房门被人不紧不慢敲响时,已然恢复成了与往日无差的淡然模样。
关掉哗哗流水的水龙头,池霭走过去打开了门。
祁言礼没有询问她为什么住进了这里,只是略带担忧地望着她的眼睛:“你还好吗?”
“我很好。”
池霭四平八稳地回应,唯有余劲未褪的鼻音勾连在她话语的落尾之际。
在她的默许之下,祁言礼踏进了这处暂时构建的私人领域。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放置在窗边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凭借绝佳的视力,祁言礼看到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池霭正在进行的有关公益广告片的资料收集。
尚有闲暇的心情工作,大约心情不算很糟。
祁言礼在心中微微颔首,为池霭悬起的心脏放平不少。
这时,站在背后的池霭对他说道:“祁言礼,我要出差了,虽然工作的地点就在滨市和周围的省份,但是大概有半个月不会回到这里。”
祁言礼毫不意外池霭做出的决定,他闻言转过身来:“我是不是应该说声恭喜。”
但下一秒,池霭的嘴里却提起了另一个他不想听见的名字:“方知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不知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能不能帮忙多去看望一下他的伤情?”
祁言礼触及池霭带着期盼看向他的眼睛,脑海中某个声音告诉他:池霭亏欠方知悟的人情,选择叫自己代为偿还一些,这是不是代表着池霭正在逐渐将自己划向同她一边的阵营?
这种带着自我安慰的暗示,压下了祁言礼隐约而生的妒忌。
他扬起端然的笑容,仿佛心怀坦荡的君子:“这是当然,就算你不拜托我,作为阿悟的好友,我也会多去看望他的。”
池霭点了点头。
她的面孔上没有显露多余的表情,仿佛祁言礼答应与否,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见她不再提起关于方知悟的下文,祁言礼的心才感觉到好受了些许。
池霭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想麻烦你。”
“什么?”
祁言礼问道。
“帮我看看有没有靠近卓际的、价位合适的房源,如果这附近的租住价格太高,那只要住处周围通勤便利也可以。”说着,池霭有些不好意思,她垂着头,“因为接下来的半个月都很忙,山区乡村的信号也不会太好,我回来又急着要租,思来想去,只能拜托你。”
池霭不曾说出口的话,祁言礼也懂。
她其他的朋友都清楚她与方知悟的未婚夫妻关系,却不明内里的真相——眼下出差在即,如果她贸然开口请求别人的帮助,恐怕过不了多久方知悟就会收到消息。
形势所迫,池霭不得不依靠,也只能依靠的人,唯有自己。
祁言礼的心情不自禁飘然起来。
纵使他明白,在池霭心情糟糕的当下,自己不应有显露出任何欢快的情绪。
祁言礼转念又想到,池霭一直都和池旸住在一起,如今突然地搬了出来,那么就意味着她和池旸之间并没有解决问题,相反,这对兄妹面临的矛盾程度甚至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祁言礼忍不住更加高兴了一些。
不论是方知悟,还是池旸,他多么希望池霭生命里最亲密无间的男人唯有自己。
祁言礼掩去了唇畔即将浮起的笑容,和顺地问道:“这件事是不是不要告诉阿悟?”
“是,等我安顿好了,会找个时间让他知道。”
池霭肯定了祁言礼的询问。
他们彼此相望,于此刻更多了一重心照不宣的秘密。
拜托完这两件要紧的事情后,房间内的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池霭不是个喜欢倾诉的性格,找房子和拜托看望方知悟显然也没有重要到绝对不能在手机里说,她把祁言礼叫来酒店,直到现在也没有说出真正的目的。
祁言礼只好揣测着。
他有心帮助池霭松快情绪,思忖片刻,开口道:“这家酒店的自助早餐不错,你——”
后半句的话音被人吞没。
他话说到一半,池霭踮脚吻了上来。
池霭的外表给人的感觉清淡雅致,但她第一次主动的亲吻强势而迅疾。
亲吻本是爱人相伴抒发感情的身体告白。
支付不了买醉代价的池霭,却把它当成了释放愁闷的途径。
她一手挽着祁言礼的后颈,一手扯住他花色持重的领带,强迫他朝自己弯腰靠近。
祁言礼依旧是无限纵容的态度。
愣怔一秒过后,双手怜惜地勾住她的腰肢,企图用柔情抚平她眼中的压抑。
他们在亲吻里拥抱着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祁言礼暂时抽离相触的嘴唇,仿佛被她眉眼沾染的靡丽所惑,低声问道:“可以吗?”
池霭又吮/咬他一下,冷静摇头:“不可以,我明天六点多就要起床洗漱整理。”
蓬勃的欲念之箭搭在弓弦上蓄势待发,陡然听见池霭残酷的拒绝,任凭自制力强大如祁言礼,也禁不住在面孔上多了几分委屈和错愕的意味。
须臾后,他见池霭心硬如铁,投降地举起手:“好吧,好吧。”
他俯身从池霭的面前滑了下去,鼻尖亲昵地厮磨过她裸/露的膝盖,然后分开了双腿。
“我始终愿意成为一件能够取悦你的工具。”
第46章
两个人同在房间睡了一晚。
祁言礼虽然很想与池霭同床共枕, 但看着她释放过后变得松弛平缓的面孔,还是克制地道了声晚安,然后抱着酒店备用的枕头被褥, 在床边的地毯上将就躺下。
在他低微绵长的呼吸里, 以为自己将要彻夜难眠的池霭闭上双眼,破天荒睡了个好觉。
翌日六点半的闹钟响起,她惺忪两秒,坐起身来按掉。
祁言礼躺过的地方已然恢复原样, 平整的地毯没有留下半点他曾经入睡的痕迹。
想不到先行离开的会是对方。
微微发冷过后, 池霭捞起旁边的衣服翻身下床。
梳头、刷牙、洗脸、基础的保湿防晒。
没有被祁言礼消失的小插曲影响, 她如同精密的机器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每日的流程。
池旸不在,池霭也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她一面望着镜子中目光逐渐清明的自己,一面盘算着洗漱完毕就带着行李前往公司。
十分钟后,紧挨卫生间的房门传来“滴答”的解锁声。
池霭将毛巾挂回原位侧身看去,祁言礼单手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另手摊开冲她展示着掌心的硬质卡片,解释道:“我跟酒店的前台说你还在睡觉, 他们就给了我备用房卡。”
“你没走吗?”
池霭带着几分初醒的困惑歪了歪头。
“我上班都是九点,现在还早呢。”
祁言礼把备用房卡交还到池霭手中, 又把提着的袋子放在电视机前的桌上。
他从中挑出一袋表面附着着水蒸气的新鲜吃食招呼池霭道, “昨天和你说过这家酒店的自助早餐不错, 我怕你早上时间匆忙来不及去尝尝, 就帮你提前打包了一些回来。”
清晨的日光寥寥几笔勾勒出祁言礼温柔似水的眉眼。
池霭注视他一秒,把早餐接了过来, 说道:“谢谢。”
考虑到还要预留打车的时间, 池霭只挑了些方便省心的包子蛋酥来吃。
而祁言礼坐在她的身边,垂眼细致地剥着水煮蛋。
坚硬的蛋壳褪去, 莹润光洁的蛋白在空气里散发着朴实的香味,他将它放在池霭的餐盒里:“别着急,还有四十分钟才到七点半,等会儿我会开车送你去公司。”
祁言礼的举手之劳,池霭也没拒绝。
她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顺便打开塑料碗的顶盖,喝起了祁言礼打包来的鱼片粥。
只是轮到吃掉餐盒里的鸡蛋时,池霭盯着它发呆片刻。
她转头看了祁言礼一眼,然后把蛋白掰开,倒出蛋黄嫌弃地顶到一旁的角落。
确认只剩下蛋白,没有一点蛋黄的痕迹后,才心满意足地就着粥将它吃了进去。
一向完美仿佛智械的池霭,如今也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挑食这样孩子气的举动。
祁言礼看在眼里,只觉得她身上袒露的小缺陷都是如此可爱。
他将蛋黄挑了出来,张嘴咬下一半,换来池霭犹疑的提醒:“……那是我吃过的。”
“没关系,我爱吃蛋黄,以后不喜欢的,你都可以给我。”
祁言礼说完这句话,将余下的蛋黄也吃了进去,动作优雅,仿佛在品尝大餐。
池霭眼皮一跳,下意识摸了摸耳垂。
偶尔在紧张或是不好意思的时刻,她会通过摩挲耳饰来消弭溢出的情绪。
只是如今那里空荡荡的,池霭才想起昨日随手摘下的耳环还放在卫生间的储物筐里。
这件事最后仍旧是祁言礼代劳。
池霭同他单独在一起时,他总是像对待不经事的孩子一样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吃完早饭,两人乘坐电梯下楼。
祁言礼背着池霭的双肩包,手上拉着她的行李箱,硬是一点都不让她受累。
又开着那辆低调的宝马,将她送到了距离卓际只差一个拐弯的小路旁。
道别之际,他体贴地对池霭说道:“你部门的同事要在公司门口集合,我就送你到这里,免得被别人看到了产生议论。”
祁言礼的懂事,让提前想好让他不要出现在同事面前的池霭说不出话来——她望着祁言礼低敛的眉眼,意识到对方似乎真的在努力扮演无名无分、无怨无悔的小三角色。
“……”
池霭酝酿着言语,想道声感谢,祁言礼又说:“阿悟我会去看的,找房子的事我也会留心,你如果有任何要补充的需求,可以随时发到微信上,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机。”
“那么,祝你一路平安、工作顺利,霭霭。”
祁言礼同她对视,话语一句比一句低到尘埃里。
饶是铁石心肠如池霭,也微妙地生出几分不忍感。
她问:“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反正我出差……要是方便的话,我给你带回来。”
祁言礼摇摇头:“没有。”
他殷殷地看着池霭,在池霭打开车门准备离开前,又凑过去飞快吻了下她的脸颊。
接着用更低的声音说道:“昨天的一夜就是最好的礼物。”
……
七点二十五分,走到公司楼下的池霭,在大门旁边的人群聚集处看到了章妍。
她对池霭一招手,待池霭走过去说道:“安德烈导演昨天给我发了信息,说大家直接在高铁站汇合,你到了,再等下希诺,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希诺姐?”
池霭重复这个名字,她记得章妍报上去的名单里似乎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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