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今天为了一条项链对峙的场景,真叫别人以为——”
方知悟下意识问道:“以为什么?”
池霭睇他一眼,慢条斯理开口:“以为你们在争风吃醋。”
方知悟眉心一跳。
他没想到池霭会这么直接地挑明,一时没有更好的应对措施,只能硬邦邦地说道:“你想多了,我是舍不得那条粉钻项链,只能拿你做借口而已。”
池霭笑了笑:“或许吧。”
方知悟隐约感觉自己在同池霭的相持中落了下风,为挽回颓势,他搬出祁言礼的家世背景为自己找补道:“你可别以为我前几天跟你说喜欢谁都可以,唯独祁言礼不行是在吃醋——从小就是祁伯父说什么阿言就做什么,就算你真的对他有兴趣,按照祁伯父的性格,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去娶一个对于家族和事业没有助益的女人。”
他自以为掏心掏肺地替池霭考虑。
一番语义深长的言论却得来轻描淡写的回应:“是这样吗?可有兴趣也不一定要结婚啊,我们都还年轻,能快乐一秒是一秒不就够了吗?”
方知悟的心胀得要命。
简直像是成吨的柠檬倾倒下来,使得流淌的血液都染上了酸涩的气味。
他咬住下唇,感觉到齿尖陷入皮肉的鲜明痛觉,才松开口恨恨说道:“你到底要怎么样?为什么总是提起阿言?我今天对你做的事,明明以前也都做过,现在反倒介意起来,你是真的心里有人了吗?池霭,我和你的婚约还没解除,你别这么迫不及待。”
池霭又看了方知悟一眼。
她的眼前浮现出对方曾经除了在江晗青面前,其他时候出席两人共同参加的场合,要多敷衍有多敷衍的表现。
她懒得和强词夺理的方知悟争执这些,摆手道:“你回去吧,把车也开回去。”
事情分明到了要紧处,池霭却又是一副不想解决的搪塞表情。
方知悟的忍耐力耗尽,伸手想要捏住池霭的腕骨,可触及对方冷淡入冰的表情,动作做到一半生生转了个弯,变成抓住自己西裤上的挺括布料。
他委屈地问道:“我想让你高兴是错吗?”
“对啊,就是错。”
“你想让我高兴,得知道我需要什么,不是一门心思感动了自己就行。”
“你认为送跑车送钻石项链是好,可我根本就用不到。你当初说了我们假订婚的事情除了必要的人无须大范围的传播开来,如果我把这全滨市就两辆的柯尼塞格开到公司去上班,你觉得同事和上司们会不会知道?方知悟,你做事的时候想过这些吗,想过我会困扰吗?”
池霭保持着风平浪静的语气,却句句质问的方知悟忘了自己留下的目的。
他的脑子一半充斥着委屈,一半又忍不住顺着池霭的节奏被说服。
只剩下依稀的记忆提醒着他:分明是池霭先不开始安分守己。
他在池霭的声音里沉默到底。
末了,才用可怜而不自知的神色从下而上望着对方,半是嘴硬道:“那你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能高兴……或者你喜欢什么礼物,我重新买给你还不行嘛?”
池霭从方知悟蓬松的发梢扫视到他灰绿的眼睛——尽管语气做小伏低,可配上眼中残留的倔强和有恃无恐,使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做错事为讨主人欢心不得不低下头颅的猫咪。
这一瞬间,池霭忽然想起了很多人的话。
祁言礼的“你明明知道方知悟对你的心意”,孟逾静的“你未婚夫对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及池旸的“你不该对方知悟动任何感情”。
她忽然站起身来,在方知悟尚未反应过来的间隔里,抬腿抵住对方身边的沙发,另手撑在他的耳畔,就着居高临下的姿势慢慢俯身凑近方知悟的面孔。
“池霭,你——”
方知悟的话刚开了个头,又因为彼此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而被迫噤声。
“你为什么要让我高兴呢?”
“就像从前那样装装样子不就好了吗?”
池霭似是不解地询问着方知悟,在他对于紧接着到来的话似有所感而皱起眉头时,探出柔软的手指从轻到重扯紧了他的领带,“还是因为你已经爱上了我?”
刹那间,方知悟的脸色变得铁青。
像是被人戳穿了一个掩藏心底不见天日的秘密。
他用愤怒而强硬的目光直视着池霭。
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你不爱我,我又怎么可能会爱你。”
第59章
池霭觉得很奇妙。
毕竟她从未设想过自己的人生, 有朝一日会跟方知悟探讨起彼此是否相爱的命题。
而揭破这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薄膜。
面临的结局无非两样。
第一样,方知悟恼羞成怒,又因为感情不到位, 试图将关系恢复到一开始的虚伪状态。
亦或者, 他对内心的真实情绪低头,决心和池霭将假戏变成真做。
可池霭不会把选择权交到方知悟的手上。
她已经厌烦了在外人面前反复迁就对方,更不想终生陷入到这种妥协的泥沼中去。
池霭懒得花费无数的青春和年华,来教会方知悟如何正确地对待感情。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既然心已经在催促着开始这一步, 那么无论如何她也会让方知悟按照自己的意志前进。
望着方知悟撂下那句“你不爱我, 我又怎么可能会爱你”后摔门离开的背影, 池霭捻了捻尚存领带触感的指尖,她侧头望着垃圾桶里的红黑西装外套,突然想到:或许,十一月十三号,祁言礼的生日,就是一个让戏剧彻底落下帷幕的最佳时机。
-
十一月七号,礼拜日。
晚饭后, 方家半山庄园。
池霭又坐到了那台尺寸夸张的超薄电视前,左手被一双保养得宜、白皙细腻的手握在掌心, 她的目光从电视播放的综艺节目里转到正前方, 江晗青神态慈爱的脸庞旋即落入眼帘。
“霭霭, 你从家坐车到这附近一定很贵吧?”
“下次你想来就直接打个电话, 我叫司机老张去接你。”
得到池霭和声细语的“不贵”回答后,江晗青的心疼越发加重几分, 转头对着整坐在旁边看财经杂志的大儿子抱怨起他不懂事的兄弟来, “也不知道阿悟到底在想什么?前几天一声不吭地就去了国外,否则他住在市中心, 开车把霭霭带回来就方便多了。”
方知省替方知悟解释道:“阿悟说‘醉死当涂’下个月打算引进一批红酒,怕新招来的酒吧经理办事不熟练,索性自己先带着他们出国一趟熟悉下业务。”
江晗青瞪眼看着对方:“你别老是为你弟弟开脱,他要真有你说的那样工作尽职尽责,为什么二十六岁的人了,还不知道回到家里的公司来帮你父亲和你的忙?”
见江晗青不相信,池霭接过方知省的话道:“江阿姨,真的是这样,自从有了自己的事业以后,阿悟比从前认真多了,一有空就会去酒吧转转看看。”
池霭开口,江晗青只好无奈地叹口气:“霭霭你呀——你们都把阿悟给宠坏了。”
“没有的事,是阿悟他愿意收心了。”
池霭抿唇一笑,手上的蓝宝石铂金链映衬笑容,散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
江晗青看到这条陌生的手链,赞了句:“戴在你手上真漂亮。”
“这是阿悟的朋友送给我的温居礼物。”
池霭拨弄了一下手链,将宝石的位置转正,说起那天方知悟愤而离开后没有开走的柯尼塞格,“阿姨,您说要是送个普通点的手链耳坠倒还好,阿悟他订了辆那么贵的跑车——”
江晗青浑不在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阿悟买这车我们都知道的,你是我方家的儿媳妇,将来我和他爸爸的一半财产都是留给你和阿悟的,这又算得了什么。”
尽管大概率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池霭仍然不死心地试了试。
眼下望着江晗青“此事已定不容更改”的神色,她只好闭上嘴。
江晗青又突发奇想道:“是不是车的型号你不喜欢,或者阿悟选择颜色的时候没有征求你的意见?霭霭,有什么不满意的都跟阿姨说,回头我让阿悟重新给你买一辆。”
池霭:“……”
“没有没有,我很满意。”
她改口道,“哪天滨市的交通不那么拥挤的时候,我就开上街试试。”
江晗青眯着眼笑:“那这车岂不是永远没有用武之地了?”
一阵转移话题的俏皮话过后,池霭顺理成章进入今天拜访的正式主题。
她打开放在手边的提包,从中取出两张蓝底白字的门票。
她将门票放进江晗青的手中,引来对方的询问:“霭霭,这是什么?”
“江阿姨,我想着您这么多年以来,为了保养身体很少出门,总是在家闷着也不好。”
“这爵士音乐会的门票是一位要好的同事送给我的,一共两张,地点就在距离您家不远的万象大剧院里,十三号正好又是礼拜六,您和方叔叔得空可以出门去听一听。”
门票与爵士音乐会相关,江晗青听到尚未做出什么反应。
旁边翻过一页杂志的方知省却眉心一动,似有所察。
听完池霭的介绍,江晗青将门票翻来覆去看了两眼,略带迟疑向她说道:“这是年轻人们喜欢的场所吧?我和你方叔叔都是老家伙了,去到那里会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怎么会呢,阿姨。”
“您的长相和气质,看起来和那些二十多岁的姑娘没什么区别。”
池霭笑意盈盈地哄着她,“下次咱们一起出门逛街,别人也只会以为是一对姐妹花。”
平心而论,能生出脾气很臭但颜值无可挑剔的方知悟,江晗青自然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在遭遇那场天灾之前,她性格亦是爽朗外向,经常和池霭的母亲徐怀黎相约出去游玩。
她为了稳定身体情况安养这么多年,乍一听见池霭的劝哄,禁不住起了几分兴趣。
便俏皮地冲池霭一弯嘴唇道:“等你叔叔回家了我和他说说!”
池霭看着江晗青珍而重之地把门票放在茶几最显眼的地方,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等挂在墙壁上的古董钟时针指向九点时,才提出告辞。
江晗青恋恋不舍地挽留不成,唤起方知省道:“那就让阿悟他哥送你回去。”
……
方知省的性格接近端肃庄严的方鉴远,开的车是停在方家车库中的另一辆迈巴赫。
低调的黑色豪车冲出侧开的雕花铁艺门驶上盘山公路,明亮的车灯随即划破寂寥长夜。
池霭和方知悟认识了多少年,就和方知省认识了多少年。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为着江晗青的病情,与自己开启一段契约未婚夫妻关系的人是方知省,那么时至今日,发生过的无数闹剧都可以有效避免。
方知省持重、严谨、冷静,同方知悟相近却更显内敛的面孔上时常架一副细边眼镜。
在寻常人酒足饭饱,洗完热水澡准备上床的夜晚,他从发型到行装依旧一丝不苟。
池霭坐在他斜后方的车座上,望着在防窥膜的加持下更加幽暗的窗外夜景。
方知省将车开得很快,却十分稳妥。
她长时间注视着碎成连影的道旁树植仍然不觉眩晕。
临到迈巴赫下盘山公路时,方知省客气询问:“会觉得无聊吗?要不要放点音乐。”
池霭从善如流:“知省哥放自己喜欢的就行。”
于是慵懒慢调的爵士乐从车载系统中如融冰的流水般涓涓而出。
不久前池霭刚在江晗青面前提到爵士音乐会,此刻方知省就播放起相关的内容。
池霭知道他有话要说,便耐心地等待着。
一首歌即将结束时,方知省状似不经意地说道:“爵士乐是阿悟喜欢的。”
池霭笑道:“是啊。”
“所以,你那两张票不是给我母亲的,对吗?”
方知省的口吻是问句,语义内容却是笃定。
他如此说话时,浑身上下无形散发出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气势。
然而池霭并不畏惧,她迎向方知省通过后视镜审视自己的目光,说道:“知省哥多心了,我只是觉得方家庄园虽然很大,但看久了同样的风景,江阿姨也会腻的。”
“身体要保养,心情也要愉悦,两者结合,江阿姨才能彻底康复。”
方知省没有接话。
十多年的相处过程,他显然清楚池霭的个性远非自己的弟弟方知悟那样好懂。
他游刃有余地控制着方向盘,加速的迈巴赫稳当超过一辆又一辆拦在前方的轿车。
当空间的气氛流向另一种半凝固的状态时,他淡淡道:“阿悟上飞机那天是我送他去的,他喝了不少酒,吐了一回,又叮嘱我不要和父母,特别是不要同我母亲提起。”
方知悟竟然醉着酒上飞机的。
池霭有点意外。
在她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拥有过方知悟全然喝醉的记忆。
他仿佛在母亲的子宫里就学会了喝酒,哪怕是最烈性的洋酒,灌下喉咙也不见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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