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忌着两人在朋友面前扮演的关系,池霭没有直接说出不要的字眼。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对方的拒绝,方知悟抬步来到池霭的身边。
他眨动着长而密的睫毛,高大挺拔的身体弯曲下来,放任下颌支在池霭的肩颈之上。
用难得弱势的语气软绵绵地说道:“撞坏了也没什么的,我再送你新的就是了……平时送你的贵重礼物你也不要,现在就给我个机会好不好嘛。”
“就是就是,霭霭,你给他个机会!”
方知悟用这样美丽的一张面孔半哄半缠地恳求着,池霭还没做出反应,旁边被美貌击中的温念已然情不自禁地开始为其说话。
方知悟略带自满地笑了一下,又趁热打铁道:“而且这些东西都算得了什么?等我们结了婚,我所拥有的东西都是属于你的……连我这个人,也是你的。”
池霭被他倚靠着,薄款西装下传递过来的体温热烘烘的,像是把一颗心浸在无孔不入的温水里。潮湿温暖的呼吸一下接着一下吹向后颈。她靠近耳廓和脖颈的皮肤本就敏感,在方知悟过分的贴近之下,纷纷炸起细小的浮粒。
既要抽出心思关注其他人说了什么,又要控制身体不要因为痒意而颤抖,池霭一心二用得辛苦,这时方知悟又掰开她蜷缩的手指,将某个冰凉带着一定分量的东西塞进她的掌心。
池霭低头一看,是一枚方知悟从前手把手传授过她功能用途的盾牌钥匙。
“好老婆,收下吧?”
“拜托拜托。”
池霭不知道为什么仅是经历了一场在过去他们认识的岁月里,经常发生的、平平无奇的吵架,方知悟就愿意做到这种地步,不再强硬、高傲、以自我的感受为中心。
他化作了一块柔软的橡皮糖,又或者是什么其他刀劈不断、油泼不进的坚韧事物。
一连串的撒娇请求下来,简直让她失去了答应以外的所有选择。
稍一思索,池霭的心底有了应对的措施。
她将钥匙握在掌心,另手反客为主抬起,无奈地摸了摸方知悟抵着自己不放的脸颊,语调略带幸福地喟叹:“阿悟,我拿你还真是没有办法。”
这种仿佛爱抚宠物般的动作和力度让方知悟条件反射一抖,向后猛退一大步。
他触及客人们投过来的眼光,不由自主向后看了眼站在最远处没有移动过半步的祁言礼,又迅速调整好表情,继续佯装甜甜蜜蜜地对池霭说道:“霭霭,要不要现在坐进去试试看?这车的内饰用的是我精心挑选过的樱桃红。”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我还让他们在车座和方向盘上都印上了烫金的字母ZW&CA,是你和我的名字,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辆来。”
“……”
为了让抖索着羽毛反复炫耀的孔雀停止开屏,即将淹没在甜言蜜语里的池霭转身挽住方知悟的手臂:“那好吧,我就收下了,我会好好珍惜这份你送给我的礼物。”
听到满意的答案,方知悟这才闭上了嘴。
他逆着光,避开众人的目光与池霭对望,照进阴霾的绿眼睛里散发出深沉的情绪:“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说过的,我们就和这滨市找不出第三辆的跑车一样,是天生一对。”
池霭用眼神警告过他后很快转移视线,将心底的不耐恰到好处遮掩而起,回头笑着提议道:“那我们先回去吧?大家的礼物我都看过了,还剩下一份我也要一视同仁嘛。”
“是啊,我也挺期待阿言准备的礼物的。”
闻言,方知悟意有所指地说道。
……
祁言礼为池霭准备的礼物虽说贵重,但也普通。
一条价值五位数的蓝宝石手链。
三颗蓝宝石雕琢成花朵的模样,中间用叶片状的铂金细链一一串起。
相比柯尼塞格开到哪里都能吸引大片目光的高调,祁言礼送出的这条手链雅致清新,搭配不同的服装风格都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反而更合池霭的喜好。
她打开丝绒盒欣赏了一分钟,然后用面对感谢其他人送来的礼物时毫无二致的语调,对祁言礼说道:“谢谢你阿言,这份礼物我很喜欢,宝石颜色选得好,设计也挺漂亮。”
“你喜欢就好,我一直觉得宝石里面,唯有蓝宝石有种沉静温和的气质,就像包容万物的海洋一样,和你很相配。”祁言礼客气地回应,借着礼物夸奖了一番池霭。
这句在客人们的耳里充其量不过是礼尚往来的话语,池霭却别有思量。
或许这条手链是祁言礼借助接近大海的颜色,在提醒她不要忘记那个彼此共渡的夜晚。
池霭稍有沉默,再次开口的时机就晚了半步。
看着池霭将这条在自己看来只能称作平庸的蓝宝石手链,从颜色到设计都夸奖一遍,方知悟好不容易变得顺畅的心情又开始堵得慌。
他借由这件首饰想到了前些日子在文夫人的慈善晚宴上,被祁言礼以一亿高价拍下的项链“霭之心”,只觉得对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他偏转了下目光,视线从手链落在祁言礼的面孔上,借故提道:“说起来,上次文夫人举办的慈善拍卖,阿言你不是买走了我捐赠的那条‘霭之心’吗?”
祁言礼似有所感,暂停和池霭交谈的兴头,缓缓抬起双眼。
方知悟迎着他喜怒不辨的眸光,理所当然地说道:“现在想想那么稀有的粉钻也是难得,我有点后悔了,要不我出两倍的价格,阿言你把它重新卖还给我吧?”
“恐怕不行。”
出乎方知悟的意料,祁言礼一刻也没有多想,拒绝得很是干脆。
他抱歉地说道,“那条项链我转赠给了大妈,不太方便从她那里再拿回来。”
祁言礼口中的“大妈”指的是他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庄令荷,他在十五岁那年认祖归宗,亲生母亲阮拂媚也得以成为所有祁家人都心照不宣的二房太太。
祁言礼唤着这个称呼光明而坦荡。
落在旁人的眼中,他仿佛从来不会为这样不光彩的出身而感到自伤。
方知悟亦借由这个称呼联想到了祁言礼在祁家的艰难处境。
他沉默一秒,缓和了针锋相对的语调,像是在同祁言礼商量:“哦,你送给了庄阿姨啊,我知道她很喜欢珠宝,回头我拍一条更贵的和她交换好了——那条‘霭之心’我还是要拿回来的,毕竟取了这样的名字,我怎么能够容忍别人代替我保管霭霭的心呢?”
祁言礼因为方知悟口中特意提到的“霭之心”的象征意义,明白了他的敲打和警示。
对方如此志在必得,在这样彰显未婚夫妇恩爱的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本该退让。
然而一瞬间不甘的念头吞噬了祁言礼的理智。
他平静地向方知悟看去:“大妈的脾气要是很好说话,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发愁了。不过阿悟,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你也应该考虑清楚,有些东西一旦送走,再想拿回来是否那么轻而易举。”
祁言礼的话并没有引来方知悟的沉思。
“很难吗?”
他歪了歪头,碎发迎着阳光划过一道漆黑的弧影,像是困惑有人为什么不知道太阳从东边升起那般笑道,“可我是方知悟啊。”
第58章
抛开方知悟与祁言礼相争的小插曲不谈, 一场温居的聚会从早到晚,把池霭准备的食材酒水尽数消灭干净后,时间来到八点半, 受邀而来的客人们纷纷提出告辞。
在人前扮演着完美未婚夫的方知悟理所当然留下, 帮助池霭收拾这满屋的厨余狼藉。
池霭将四位客人送到小区大门外,三人离开,只留下关系最为亲密的孟逾静同她咬耳朵:“小霭,我怎么觉得你这个未婚夫和之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两人站在路边, 等待着孟逾静预约的出租车到来。
路灯将倾斜的影子拉得颀长, 听到孟逾静的话, 池霭面色不变,挑眉看向她。
“就是感觉他对你热情了不少。”
孟逾静稍作思索,又近一步压低声音半开玩笑道,“以前你们一起出席的场合,那股相敬如宾的客气劲,私下里总有人说什么你们一对未婚夫妻看起来是假扮的。”
话说半截,她促狭地弯起眼睛, 伸手一拍池霭的肩膀,用一种真心为池霭高兴的语气感慨道:“现在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 我就放心了——方知悟条件这么优秀, 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我可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啊!”
“我都还没毕业, 想不了那么久远的事情。”
池霭扯起嘴角,想要表现羞涩, 却由于不在状态, 表情更接近于皮笑肉不笑。
沉浸在好友即将嫁入豪门喜悦中的孟逾静没有发觉她这点异常,只说了句“别矜持必须抓紧”, 又在看清缓缓停靠在路旁的出租车牌后向她告别道:“车来了,那我先走了!”
“嗯,到家给我个电话。”
池霭简短回应道。
……
送走孟逾静,池霭走在返回的路上。
等会儿推开门,又要看见方知悟和祁言礼。
因着白日里充斥着火药味的对立场景,她只觉得这两个人的不省心程度简直不相上下。
快到家时,池霭的手机响起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她掏出来摁亮屏幕,见是祁言礼的微信号给自己留言道:【霭霭,阿悟叫我先走,我也不好继续留在你家。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你当心些,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好。】
好不好的,在没有解除关系之前,总是要面对。
池霭关掉屏幕,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打开楼道里虚掩的门,忽然听见哐当一声。
这声音从露天庭院里传来,直叫池霭感到心惊肉跳。
她以为方知悟克制不住脾气砸起了东西,快步走到屋内,才发现对方正搬着有些重量的烤架准备运送进来,却因为半凝固在表面的油渍颇为滑手,一不小心让它坠回了地面。
随着烤架四脚和地板的猛烈撞击,飞溅的油点也顺势污染了方知悟的西装外套。
他英挺的眉峰一下子皱得可以夹死十只苍蝇。
见对方没有乱来,池霭松了口气。
她鲜少撞到方知悟如此狼狈笨拙的时刻,赶紧向前搭了把手:“你怎么在做这个?”
“你是女士,不至于这点事都叫你来干。”
方知悟语气不算好听,却用堪称温和的力度拂开池霭搭在烤架上的手,“我来就行了,这东西油得很,要是等会儿把我们两个人都弄脏了,谁先去洗澡难不成还要猜拳吗?”
“好吧。”
池霭也没逞强,走在前端,为他带路。
将烤炉回归原位后,方知悟将手放在流理台的水龙头下,仔仔细细洗了三遍手。
他低头望着溅在衣摆上的油污,嫌弃地脱下外套,将它用力丢进厨房的垃圾桶里。
很好,扔自己的东西可以,不要砸她的家就行。
池霭在心里腹诽一句,由着他将昂贵的西装当作破烂处理,自己则默不作声地从堆成山状的碗筷中挑出几只小巧的清洗起来。
又被方知悟拦住手腕:“你也别洗了,我会给宋妈发消息,让她派人过来收拾。”
哗哗的水流声一结束,只有彼此的屋内就显得格外寂静。
庭院的玻璃门没有关,池霭听见虫子的鸣叫,还有路过的居民讨论家长里短的声音。
她与方知悟彼此相望,谁也没有说话。
心有灵犀地一同坐上沙发后,她才道:“车我不要,你等会儿离开的时候开走就行。”
方知悟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明明也不知是谁在白天的时候,还要把捐赠出去的项链重新买回来。
池霭拿这件事挤兑方知悟一句,得到对方没好气的回答:“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池霭轻声反问,“不一样在于粉钻项链的价值可以买下三辆柯尼塞格?”
方知悟沉声道:“你别总是惹我生气。”
说完这句,他急着捉住池霭的错处,又转了转眼珠,用别扭怎么也遮盖不住的口吻指责对方,“既然这么喜欢撇清关系,你又干嘛、干嘛对我做那种事。”
相较方知悟的不好意思,池霭无比坦荡。
她平声说道:“你在水族公园救了我,自己受了伤又不好手动,我当然要帮帮你,这不是也一码还一码吗?我服务了你,手还酸,你别觉得好像我占了你的便宜。”
池霭的话叫方知悟一愣。
越到后来,他眼中半羞半恼的光亮越见浓郁。
池霭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就在方知悟忍耐不了起身即将走人之际,她又淡定地补充道:“我只是说了一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就生气成这样。方知悟,今天你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却还要对着我表现出洋洋得意,这是不是很不公平?”
方知悟欲走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的脑海中迅速回想一遍白日的所作所为,只觉得每一步都给池霭涨了不少面子。
他又坐了回去,气笑道:“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送了你几千万的车,还在外人面前表现的跟你感情很好,你没看到他们羡慕你的表情吗?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了?”
“你是为了我吗?”
见方知悟摆出理直气壮的架势,池霭不带感情的目光直直与他对上。
她将方知悟所有欲盖弥彰的心思暴露在天日地下:“你做这些,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炫耀的工具,对着我邀请来的客人们炫耀不够,还要对着你的朋友祁言礼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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