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关身体健康的问题,池霭没那么容易让步。
她在拿口罩的时候就发现电子体温计的纸盒就放在旁边,于是将它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放在祁言礼眼前扬了扬,示意他接过去夹在腋下测量一下。
发烧光喝碗粥肯定不会变好,祁言礼怕看到温度计上显示的真实体温会让池霭更加担心自己,便故意一边说着“我困了要睡觉”,一边拉高被子盖住头顶。
池霭注视着他少见的幼稚模样,心里想道人的性格还真是奇妙,一场打架过后,这对好友的基因像是进行了融合,方知悟变得克制懂事,而祁言礼则做出了撒娇又耍赖的举动。
偶尔的稚气感只能算作一点情趣,并不会招致厌恶。
池霭在旁边笑着威胁“你睡觉那我就走了”无果后,将手伸进包裹祁言礼的鹅绒被之中,精准找到他腰部的位置,开始没什么章法地挠起痒痒。
很快,祁言礼的身体抖动声和求饶声一同传出被子:“我错了,霭霭,我错了——”
“知道错了那就老实坐起来测体温。”
池霭满意地收回手,那头祁言礼的半张脸也探出了浅灰色的布料之中。
体温计进入衣袖,被手臂夹紧。
一分钟以后响起机械音报数:“您当前的体温为:三十九点二度。”
池霭收起轻松的面色,严肃道:“三天了还是这样,说明你吃的那些退烧药也没什么用,你现在能起来吗?收拾收拾跟我去医院,或者把你们家的家庭医生的电话给我。”
祁言礼想也不想道:“不能叫家庭医生。”
池霭皱眉表示不解,又听祁言礼放低声音,出口的语调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无奈:“家庭医生是我父亲的人,他要是知道我生病了,父亲和我的那些兄弟姐妹都会知道。”
“他们不会替我着想,只会在我力不从心的时候搞点小动作,好让我再病得更重些。”
尽管池霭或多或少了解点祁家的背景,也大致清楚其中的复杂程度,但这一刻听到祁言礼吐露的真实情况,她依然觉得难以言喻——就好像那不是家,而是危机重重的龙潭虎穴。
她暗自消化片刻,问道:“……你不会觉得累吗?”
“累也没有办法,毕竟得到的一切来之不易,而且目前来看也不是那么稳固。”
祁言礼不愿多提家里的事情,而对于池霭来说,她仅仅觉得各人有各人的目标和人生轨迹,没有走到那个位置上,也不曾置身其中,不应该给出任何片面武断的评价。
她顿了顿,握着祁言礼的手掌说道:“我陪你去医院吧?”
谁知刚才神色还泛出冰冷的祁言礼又缩回了被子里,闷闷道:“……医院我也不去。”
池霭:“?”
不找家庭医生,是怕被祁家人知道。
不去医院又是为什么,难道医院里也有祁家的人每天看守着?
池霭耐着性子询问原因,而祁言礼就是闭嘴不答。
直到池霭的面上呈现出耐心耗尽的神色,纠结半天的青年才没办法地说道:“……我不喜欢任何跟打针相关的事情,不管是抽血检测,还是输液治疗。”
“你又不是孩子了。”
“孩子怕打针,你也怕吗,阿夜?”
池霭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戏谑地叫他,却叫的祁言礼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
他与她静静对视,把池霭看得生出些许不自在后,垂落眼帘自揭伤疤道:“我刚从福利院被接回祁家的一段时间里,没有见到过父亲,母亲天天陪着我待在别墅的一个小房间里,时不时有家庭医生进来给我做各项检查,然后吃药,打许许多多营养针……我当时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母亲说只有身体健康的孩子,才会被父亲认回去成为真正的祁家人。”
“其实吃药还好,喝一大口水直接咽下去就行。”
“可是打针好疼。”
“我永远不会忘记静脉注射时,针头刺破血管的感觉。”
祁言礼的描述,令池霭如有同感的体会到皮肤血肉被破开的痛楚。
她沉默下来,禁不住怜悯祁言礼的同时,又转动脑筋,思考起其他的办法。
不过反应到面上,她仅是摸了摸祁言礼滚烫的额头,哄孩子似地说道:“好,阿夜,你不喜欢医院,我们就不去,但你不可以再去工作了,接下来的几天都要在家休息。”
祁言礼本做好了被池霭强行要求前往医院的打算。
耳边陡然传来体贴的话音,他的心脏滞怔一秒后宛若陷入暖洋洋的热水之中。
“……我会听话的。”
他感觉到池霭隔着口罩,在自己的发梢落下柔缓的亲吻。
经历过高烧工作三日,回家独自一人彻夜难眠的场景,祁言礼内心有个声音开始叫嚣起来:留下她吧,再努力扮扮悲惨,再学着方知悟无赖又可怜兮兮地撒娇,总能留下她的。
只是目光触及对方唇鼻上的浅蓝口罩,祁言礼又陡然清醒过来。
……再怎么渴望陪伴,他也不愿池霭因自己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想到这里,他重新戴上口罩,仿佛困了一般躺回枕被之间,对池霭说道:“我的头不那么痛了,想好好睡一觉,你先回家去吧,霭霭,在这里待久了,我的病会传染给你的。”
“好,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池霭内心筹谋着别的事情,便也颔首答应。
“……不,你等我好了再来,这样我才能放心。”
祁言礼将目光中的不舍掩去。
她盼望着池霭答应不再来看望自己。
却又希望池霭可以任性一次,无视自己的请求,最好日日夜夜都能够陪伴在他的身侧。
在理智与情感左右拉扯的矛盾中,祁言礼始终没有等来池霭的答案。
她贴心地把躺在床上的祁言礼可能会需要的东西整齐摆放在床头柜之上,然后关闭照明,只留下一盏如母亲怀抱般柔和澄黄的灯光,对他轻轻道出一句:“晚安,阿夜。”
第73章
【阿悟, 你休息了吗?】
晚上十点半,巡视完酒吧生意的方知悟正在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自打调理好心态以后,他甚至连作息时间都开始模仿情敌祁言礼——修生养息, 早睡早起, 拒绝一切不必要的聚会社交,只为了池霭在找他的时候能第一时间看到并且回复消息。
虽然原因是这么个原因,期待也是如此期待的,但能在现在的情况下收到池霭主动发来的消息, 方知悟依然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惊喜和雀跃。
他坐进驾驶室, 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 手指在屏幕上搓出火星子似地飞快回复道:【刚听酒吧经理汇报完业绩,还没到家呢,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啪。
点击发送键。
方知悟维持着目不转睛的姿势,像是坐在电视前等待彩票开奖的人一般牢牢盯着手机。
谁知池霭那边的状态在静止和正在输入中之间切换着,迟迟没有下文。
时间过去了十分钟她都没有回复,像是内心还在犹豫着什么。
方知悟不觉有些失望, 便想着停车场靠近酒吧有些吵,还是等到回家再拨去电话。
车门自上而下缓缓闭合, 方知悟的手堪堪握住方向盘, 微信上沉默许久的池霭又突道:【是这样的, 我有一个朋友发了好几天烧, 体温一直降不下去,可又不方便去医院, 我想问问你的家庭医生能否帮忙开点不用打针输液, 但是效果好一些的退烧药和感冒药呢?】
生病好几天?
发烧退不下去?
骤然看到这通消息,方知悟心里立刻急上了火, 车没心思开了,也顾不得停车场周围吵不吵了,赶紧拨通池霭的微信电话打了过去。
一怔清脆的铃声过后,迎接他的却是挂断的嘟嘟声。
池霭没有接,只道:【我这会儿刚脱了衣服准备去洗澡,有什么事等下再说吧。】
方知悟失魂落魄地应了声:【好。】
虽说池霭没提是自己生病,但根据方知悟多年的生活和网上冲浪经验,一般用“我有一个朋友”开头的文章内容,那里头的朋友多半就是作者本人。
他只以为是那天池霭穿着布料单薄的礼服,跟自己待在海上太久吹到冷风着凉了。
于是焚烧着内心的焦虑感中顿时又多了一半内疚。
他没有再多问池霭什么,急冲冲地驾驶着跑车冲到了家庭医生的小区楼下,车还没停稳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五楼,砰砰砰拍响房门,把躺在床上的家庭医生叫了起来。
穿上白大褂,拎起医疗箱。
家庭医生人到中年,却被方知悟像拖麻袋似地抓着手腕拉下来,塞进了车里。
惊魂未定的他询问是不是夫人出了什么急事,又被一言不发的青年瞪了两眼。
跑车一路上风驰电掣,甚至还闯了个红灯,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池霭的家门前。
方知悟按下门铃的时候,池霭刚穿着纯棉睡衣裹着羊绒披肩从浴室里出来。
她几乎没有想到这么快赶过来的会是方知悟。
刚打开门,就被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抱了个满怀。
青年光洁的额头抵了上来,感受着池霭肌肤间的温度,口里不住地唤着她的名字。
被水蒸气缭绕的脑袋无法给出快速反应,池霭在方知悟高塔似的身影的间隙中,看到了站在他身后,拎着全套医疗设备,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笑容的家庭医生。
“池小姐,你好。”
家庭医生竖起一只手掌,假装没看见自家少爷的不值钱模样,对着池霭左右摇了摇。
方知悟却不等池霭回复家庭医生的问候,在感受到对方肌肤传来的正常温度,确认没有发烧后,又握住池霭的两侧肩膀把她抓到眼皮子底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仔细检查着。
“……阿悟,你在干什么呀?”
悬着一颗心的方知悟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手掌力度。
池霭被他抓得有些痛,忍不住小声提醒他的出格行为。
“你没事吧?”
“没有发烧吗?”
“现在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遭逢连珠炮般的一串提问,池霭才知道方知悟竟是弄错了生病对象。
她哭笑不得地挣脱方知悟的怀抱,迎了他和家庭医生两个人进来,又走向放置玻璃杯的柜台,边倒水边跟他们解释道:“真的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再说了,如果我真的生病需要帮助,又有什么好瞒着你的?我会直接开口和你说的。”
了解清楚情况,方知悟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顺势坐在沙发上,看着池霭端着两杯热水放在面前,这才感觉到心在砰砰跳个不停。
家庭医生则适时询问起池霭朋友的情况。
池霭略作回忆,答道:“大概就是着凉有些发烧,然后这几天还在照常工作上班,只吃了几颗退烧药想要压下去,结果没起什么作用,体温一直在三十九度左右。”
听了她阐述的情况,家庭医生皱着眉峰,试探着问道:“不知道池小姐方不方便把你朋友的家庭住址告诉给我?吃了退烧药发烧还是压不下去,其中的原因可能存在多种情况,最好等我上门诊断完再对症下药,这样会比较有效。”
池霭听见却没有开口。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坐在身边的方知悟,沉吟着略显不自然。
池霭犹豫的神色,令方知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想起那天藏在门外的时候,偷听到的池霭对于坐在楼道台阶上的祁言礼的关怀言语,便猜测池霭口中的朋友,多半是这个想要通过生病卖惨打击自己的死情敌。
不齿的火苗在方知悟的情绪中蔓延。
又隐约伴随着对于这位相伴多年的至交好友的担心。
他微沉面色,凑到池霭耳边压低声音问道:“……你说的朋友,是不是祁言礼?”
池霭下意识躲开了方知悟倾洒在自己肌肤之上的温热呼吸,踌躇地点了点头。
方知悟意味深长道:“原来他是你的朋友。”
只是朋友,不是男朋友。
尽管知道如此称呼或许是为了隐瞒祁言礼的身份,但方知悟还是觉得心情明亮不少。
池霭并不清楚他的小九九,只以为他十分抗拒,便说:“如果你介意的话,就算了。”
方知悟果断摇头,当着家庭医生的面,他用略带夸张的语调表白道:“我怎么会介意呢?霭霭,你也是因为爱我,才会顺带关心我的朋友嘛。”
池霭:“……”
见她不吭声,方知悟又转头对家庭医生道:“你先回车上去,我等会儿把地址给你。”
等到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池霭垂眼致谢道:“这件事谢谢你,我欠你个人情。”
“为什么是你欠了我人情?”
“明明我让家庭医生去诊治的是祁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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