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宁一点都不意外,“把简要材料发我一份,谢谢。”
彭圆圆说好,“你和乔老师都去看守所吗?”
谈宁“嗯”了一声。
彭圆圆欲言又止,“其实倒也不用那么急……啊!主任!”
听筒那端传来窸窸窣窣声响,然后是杨主任豪迈的声音,“小谈宁啊,单位不是给你放假了吗?怎么现在去看守所提审?”
谈宁心头冒出一点不祥的预感,“主任,怎么了?”
杨主任顿了一下,“这个案子社会影响大,你又是相关人,资历呢,也不高,领导们一早开会商量了,希望你回避一下,不要参与提审……”
谈宁额角直跳,苦笑了一声,“上次不还说让我在专项组好好表现,还能申报个人三等功吗?”
杨主任叹了口气:“这是为你好,小谈宁,你能想明白的。”
其实他说得没错,单位送她参加节目,允许她协助公安侦查,给她开的后门已经够宽了。至少在别人眼中,她就是个试用期都没过的菜鸟检察官助理,还曾经被当事人狠狠压榨过,万一一时心术不正,在审讯过程中过了界限,说不定会被对方律师倒打一耙,安上公报私仇的罪名。
如果是以前身为法官的自己,遇到有类似情况的下属,应该也会力主回避。
“……我明白了。”她语气有点低落,但还是答应得很干脆,“那我这就回检察院。”
她察觉到乔聿白的视线,余光不动声色地朝自己看了一眼。
正要挂电话,杨主任却说:“等下啊小谈宁,我刚收到专项组消息……哦,他们说你可以去旁听。”
谈宁神色立刻为之一振,“谢谢杨主任!”
“谢什么!”杨主任打哈哈,“是你平时表现好,领导们才相信你不会冲动……那什么,你好好旁听啊,小刘叫我出庭去了!”
挂了电话,谈宁朝乔聿白挑挑眉头,“谢谢乔老师?”
乔聿白目光缓静温和,一点都不惊讶谈宁能猜出其中有他的帮助,一打方向盘上了通往郊区的高架桥,“后排有咖啡,自便吧。”
于是谈宁吹着冷气捧着冰美式,在越来越高的气温中抵达看守所,然后坐在了审讯室后排的椅子上。
她确实是个凡事喜欢靠自己的人,对于乔聿白明目张胆的帮助,倒也并不觉得很反感。
只不过,利用好手边一切资源也是种本领,比起承了乔聿白情的那点心理负担,还是用自己的双眼看着司徒鸿才和庞开诚交代犯罪事实更重要。
……大不了回头请他多吃几顿贵的呗!
先受审的是庞开诚,负责审讯的是上次惨遭高玉鲲污蔑的两名警察。
所有第一次在看守所过夜的人都一样,一夜难眠,到了第二天,眼下就会挂上硕大的黑眼圈,堂堂万宁广场总经理此刻憔悴又苍老,穿着蓝色马甲,仿佛一个路边的菜农。
态度也和昨晚在点星判若两人,警察念完《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后,庞开诚只重复三句话——
“律师不在,我什么都不会说。”
“那个人又没亮证件,我不认袭警。”
“无论你们查出来什么,都和柴莉莉没关系。”
单向玻璃这边的警察们一致摇头,发出了和老安爱人徐老师一样的感叹:“……还真是个情种啊!”
谈宁垂眸翻看平板电脑,上面是彭圆圆刚发过来的资料——
这位来自L城的报案人称,三年前,他是某股票知识讲解群的成员,群内“李老师”号召大家投资影视行业,并推荐了点星娱乐公司,称他们打算开发一档选秀综艺,邀请当红明星做嘉宾,节目过程中会有集资打投的环节,可获投资额三至五倍收益。
报案人很感兴趣,在“李老师”的推荐下添加了点星娱乐高管,也就是庞开诚的微信,签署联合认购协议书。
她转头跟乔聿白说:“用这个老师的名字来诈一诈他。”
乔聿白点点头,认可了她的想法,对着话筒道:“问问他知不知道谁是李老师。”
庞开诚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紧张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
他紧张地摸了下鼻子。
乔聿白向谈宁偏过头:“很明显,是撒谎的肢体语言。”
谈宁点头:“点星非法集资这个事,就算他不是始作俑者,也是知情人和执行人。”
乔聿白“嗯”了一声,只不过庞开诚开口说完这一句便意识到警察的可怕,一个字也不愿再多说了。
眼看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庞开诚来来回回还是那三句车轱辘话,乔聿白只好比了个手势,先结束对他审问,换司徒鸿才上来。
结果司徒鸿才比庞开诚还像个老狐狸,他对看守所的恶劣环境显然适应良好,还能不疾不徐地找警察要烟抽。
乔聿白点头:“给他一支。”
司徒鸿才吸了口烟,舒畅地跷起了二郎腿。
警察:“你认识到自己的犯罪事实了吗?”
司徒鸿才点了下头:“有啊,故意伤害嘛……律师以前教过,我都让保镖下手小心了,力度应该控制得很好,现在已经能坐能说话了吧?”
警察捏紧拳头,目眦欲裂,“安哥是警察!”
司徒鸿才耸肩:“我又不知道,你们要是能找到证据,尽管告我好喽。”
乔聿白冷淡平静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别被他激怒,专注集资诈骗。”
警察咽了口唾沫,翻了翻手上资料:“孔福你认识吗?”
司徒鸿才眼都没抬:“不认识。”
警察:“李老师呢?”
司徒鸿才:“没听说过。”
警察闭了闭眼:“你要不要我再给你念一遍《认罪认罚从宽制度》?”
司徒鸿才油盐不进:“可以啊,反正时间差不多,律师就会来帮我办取保候审了。”
警察气得不轻,正要拍桌子的时候,乔聿白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让我跟他谈谈吧。”
*
谈宁捏紧了咖啡杯,从单向玻璃这边望去——
昏幽的灯光照着两道长影,穿黑衣的清俊男人叠着长腿坐在审讯桌一侧,松弛而沉默打量着对面被蓝色马甲圈住的司徒鸿才,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狮子。
乔聿白并不急着问话,两人就这么对坐了好一会。
司徒鸿才心里都开始发毛了,“你什么意思?”
乔聿白垂下眸子,没有回答。
司徒鸿才在椅子上扭了扭屁股,“乔聿白,你又不是警察,有资格提审我吗?乔北华的儿子又如何?当心我出来告到你倾家荡产!”
乔聿白还是没有说话。
生气的人变成了司徒鸿才,他狠狠怕打着面前的桌板:“有没有王法啊?放我出去!我要见律师!”
“……可以。”乔聿白抬起眸子,目光缓静温和,“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怎么认识谈同光的?”
第46章 案子被拿走
谈宁轻轻吸了口气, 朝前倾了倾身体。
这个问题确实是她最想从司徒鸿才这里得到的答案,也是她苦心孤诣要赶着来提审的原因。
但是她没有想到,乔聿白竟然会这么直白地替她问出这来。
……不过以他的能力,猜出来也不奇怪, 毕竟昨天司徒鸿才当着这么多人面辱骂她和她的父亲, 只要动动手指上网一查, 互联网上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消息。
谈宁抬眼盯着单向玻璃那边司徒鸿才的神情。
司徒鸿才恼羞成怒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慌乱。
“我,不……”
“你可千万别跟我说, 你不认识。”乔聿白转过脸, 朝单向玻璃这边招招手, “执法记录仪。”
警察会意地拿起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 找到文件, 给乔聿白送了进去。
乔聿白不慌不忙点开,里面是昨天出警的视频——刚从点星大楼被带出来的司徒鸿才对着谈宁大叫:“谈宁!早知道我就应该做了你, 你和你爸爸都是一样的冥顽不灵,你们这种人,活该被埋没一辈子, 永远挣不了钱发不了财!”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乔聿白好整以暇地按下暂停,“谈宁同志的父亲叫谈同光。”
屋内一片安静,谈宁看着司徒鸿才喉头重重一滚, 胸前起伏几次。
当惯了上位者,警察越是紧紧追问,他越能做到波澜不惊。
但是他这种面子比命还大的人, 也最受不了别人的慢待和戳穿, 乔聿白这一整套心理战下来, 司徒鸿才的气势已经被削弱了一大半。
“……不算认识。”他无力地张了张嘴,“听说过。”
乔聿白紧追不舍:“听谁说过?”
司徒鸿才往后一靠, 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他偏着头问:“谈宁……在后面?”
乔聿白没有回答,面上表情依然沉稳,只微微蹙了下眉头。
这一下气势极盛,比内娱叱诧风云的司徒总还要叫人压力倍增。
刚刚参与审讯,现在坐在谈宁身边的警察深吸口气:“乔老师好凌厉的气场……”
谈宁双眼盯着那两个人,“唔”了一声。
司徒鸿才被乔聿白看了这么半天,终于主动开口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说的话,你都会转告她,对吗?”
乔聿白不置可否。
司徒鸿才沉默良久,谈宁很想知道他那稀疏发顶之下正在衡量些什么。
“……我不见律师了。”他忽然张口,“不就是判个十年八年么,集资诈骗和袭警,我都认。”
审讯室里,谈宁没动,双目灼灼地盯着忽然变卦的司徒鸿才,只有小警察不明所以,爆发出一叠声的欢呼。
“这人也没那么难缠嘛!”他兴高采烈地鼓起掌,“乔老师果然厉害!”
被称赞的乔聿白却眯起眸子,平静而冷淡地问:“想好了?”
司徒鸿才冷笑一声:“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爽快认罪?节省大家的时间。”
他转过脸,面向墙壁上的玻璃窗,面无表情,“不过既然我认了罪,从现在开始,我将一句话都不会说……谈宁这么想知道她父亲的事,那就让她来求我!”
*
谈宁当然不会求司徒鸿才,谈同光已经死了十年了,他不说,她还就不信自己查不出点蛛丝马迹来!
走出看守所审讯室,她第一时间拨通了专项组技术小哥的电话。
“小邵,我是谈宁。”谈宁坐上乔聿白的副驾驶,抓着安全带系好,“你们还在点星顶楼的办公室吗?”
小邵说是,“文件太多了,领导专门交代过,我可不敢懈怠,对了,你们检察院也派痕迹中心的专家来协助啦。”
“上面这么重视啊……”谈宁感叹一句,然后沉着嗓子问,“谈同光这个名字,在司徒鸿才那里有发现吗?”
小邵顿了一下:“电子还是纸质?”
谈宁说:“所有。”
小邵:“东西很多,宁姐你稍等一下哈。”
过了十几分钟,谈宁才听见小邵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宁姐,还真没什么相干的……我把查过的资料都翻了个遍,如果硬要说有的话,司徒鸿才柜子里有你们TobeRose全体成员的履历表,你的那张上,自然有这个名字……而且还是你自己填的。”
谈宁咬了下唇。
她要找的东西,已经被那个老狐狸忙不迭处理掉了吗?
挂了电话,谈宁对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陷入沉思。
傍晚的天空是一种渐变的霞色,落日澄黄浑圆,几只翠鸟啁啾不停,从枝头一跃飞起。
乔聿白停在左转路口,等红灯的队伍很长,转向灯的哒哒声中,他清润的声线响起——
“上次载你去墓园,就是见你父亲吧?”
谈宁轻轻“嗯”了一声。
“……我父亲跟别人合伙做生意,十年前厂里经营出了问题,欠了很多债务,那些收高利贷的找上门来,父亲为了和他们一笔勾销,当着我和母亲的面跳楼自杀。”她徐徐叹了口气,“其实具体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像是……大脑刻意地不想面对那个场景,再加上我母亲对此很多埋怨,我同母亲的关系也渐渐淡了。”
关于谈同光的回忆,除了方初南以外,这还是她第一次向别人谈起。
谈宁秀气的眉毛忽然蹙起。
……方初南。
对啊,方初南,她怎么就忘了这个最熟悉父亲的人?
她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方初南的号码。
眼下正是做晚饭的时候,方初南过了一会才接电话,“宁宁啊,妈刚刚在厨房……”
“妈。”她直接打断,开门见山道,“你还记得当年爸爸当时的合伙人叫什么名字吗?”
方初南不情愿地“哎呦”了一声,“你这孩子,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提这个干什么,老陈在家呢!”
她压低了声音说话:“你爸那人嘴皮子不行,干事神神秘秘的,还识人不清!跟那种坏心眼子的人合伙做生意,反正我看不懂,也懒得管。”
遇到这么不靠谱的母亲,谈宁只能长叹口气:“妈,当年爸的厂子就是被那个合伙人害惨了,要不然爸也不会跳楼自杀,咱俩后面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我现在查的案子正好有相关线索,说不定能找到那个合伙人,您再仔细想想,好吗?”
方初南无奈地叹了口气:“真不是妈不想管,你妈这脑子一直不如你和你爸好使,人老了,又越发不中用了……唉,我想想啊,我也就跟他见过一面,只知道这个人后来出国了,叫什么名字来着……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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